“一壶茶,两个馒头。”我笑。“小二哥,问一下,从这到京城还要走多久?”
“本来嘛,快马两个时辰就成。至于您。”说着,小伙计扭头看了看驴子,“客官,照您这个走法,太阳落山前差不多也能到了。不过最近城里不太平,城门关的早。您要是走得快点,说不定能赶在城门关上前进城去。”
我点头谢过。不时有些只言片语飘进耳朵,想不听都难。
“听说荆将军班师回朝了。”
“是啊,昨个儿回来的。据说这次又是大胜仗呢。”
“这荆将军屡建奇功,该做元帅了吧。”
待茶送上来,我连喝几口便扔下银子拿着我的馒头准备继续赶路。若是今晚进不得城,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偏偏这驴子倔得很,许是嫌休息得不够,愣是停在原地不肯挪步。没办法,找了根草绳将馒头拴住在前面引着驴子往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往京城挪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城门依旧遥遥无望。我叹气,“今晚还是要露宿野外。”那驴子却也似乎通人性,竟又停下来不肯再走。我好笑,牵着驴子往路边的树林走去。“真不知道当初买下你是对是错。”我小声嘀咕。
刚刚踏进林子,迎面扑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觉皱皱眉头,继续往深处走,丛林深处,果见横尸在地。泥土都已经染成暗色,不难看出当时的惨烈。约莫十多人躺在地上,更有一匹栗马被生生砍做两段。不远处,有人倚坐在树前。
忍着胃中的不适,我慢慢绕过死尸像那个人走去。还未走近,他已经举起手中的软剑。
“不想死便抓紧离开。”声音嘶哑,余威却如何都遮挡不住。
我不说话,仍旧小心地靠过去。男人似乎惊讶于我的不知好歹,稍愣之后仍将剑斜刺过来。轻松避开,我顺手点住他的穴道。
我笑。“你伤得很重,我替你治疗。”说完,也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开始检查他的伤势。男人脸色苍白,胸前衣襟被血浸透,黑色的衫子上水津津一片。听他呼吸嘶嘶作声,我慌忙将他衣襟扯开,右胸上赫然还留着半截没入体内的断剑。想来这一剑已经伤到肺部。
我有些慌。俯身咬住那截断剑,略微稳住呼吸后咬紧牙关猛得将断剑衔出来。随着男人一声闷哼,一股热流溅了我满脸。顾不得擦脸,我慌忙将他身上几个穴道点住止血,然后取些伤药擦在伤口上。等要包扎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身边根本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苦笑,只能将衣服下摆扯下撕成布条帮他包扎。待忙完这一切,我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
“为什么帮我?”男人冷冷开口。
“我是大夫,当然要救死扶伤。”说着,我擦擦脸上的血,从怀里取出丹瓶倒出一粒药丸喂给他吃。男人把脸扭到一边。我叹气,用力将他的脸扳回来,然后不顾他的颜色硬将丹药塞进他的嘴巴。
“那可是能救命的药,大内皇宫也不见得有。”
男人没搭理我。
天已经完全黑了。男人伤得重,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城外过夜。解了男人的穴道,小心地扶他坐到驴上,我很郑重地拍拍驴子的脑袋。“驴兄,人命关天,咱们不能再这么磨蹭。”小驴子这次很分得清缓急,立刻朝前走去。男人眼中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还是选择自动忽略。
终于蹭到城门外,我正准备找守城的侍卫好好说话时,男人塞给我一块牌子。放到眼前细看,竟是御牌。我大喜,过去给侍卫一看,果然,侍卫没有多言,只是怪异地看了一眼便很快开了城门。顾不得许多,我急急赶着驴子进了城。
城内的药铺大都关了门。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店铺,抓了几副药便去找客栈投宿。扶男人进房时顺便吩咐好小二帮忙照看驴子,我便去厨房煎药。等我煎好药回房,男人正躺在床上一语不发地看着床帷。许是疼得厉害,男人一直紧抓着身下的缎被,手背上青筋爆起,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呼痛。我不忍,待他喝过药便点了他的昏穴。
这一夜我伏在桌边睡得极不踏实。
早上醒来,男人还在昏睡,不过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简单梳洗,吩咐小二好生照顾男人后我便出了客栈。
轻松地,便找到回家的路。不对,不能说回家,因为那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一年前,爹爹去世后我便一把火烧了自家府邸。那场火从夜里一直烧到隔日清晨,映红半个天空。此时,偌大的府邸只剩残垣断壁,上面长满青黄杂草。风吹过来,掀起一阵尘沙。
站在废墟前半晌,我暗自好笑,缅怀过去吗?转身正欲离开,眼角瞥到有人速速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便躲到废墟后。
刚刚藏好身子没多时,那人已经站在外边。看不见他的脸,只是当我听见他的声音时,心跳却无法自已地加快许多。
“清涟,你在那儿过得好不好。”浅浅地自问,然后是长长的静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还有那熟悉的感觉。有那么一会我忍不住想探出头来,终究还是生生忍住。
不晓得过了多久,只记得阳光照的我头晕时我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墙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怔怔站了许久,我抬脚向外走去。
离很远,便看见汇通钱庄的金字招牌。信步踱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个看帐册的老者,自始至终头都没抬。倒是柜台后的伙计笑问,“这位客官,您是要兑票还是存银?”
我笑,“我来蹭饭。蹭顿水晶蒸饺。”
伙计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小三子,看着外边。”角落里的老者突然开口。
“这位客官,请到内堂稍坐。”老者阖上账本,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也不多言,顺从地跟着他进去。
甫到内室,老者已经跪了下去。“少主子,您想死老奴了。”
我慌忙低身去扶。“李伯,您行这大礼不是要折杀我吗。快起来。”好不容易将李伯扶起,只看见他满脸的泪。
“少主子,您可算是记得来看看老奴了。您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中间念儿来也只说您过得好。老奴心里却清楚得很,您一个人在外边,怎么比得上家里啊。”说着,李伯的眼泪流得更凶。
“李伯,您再哭下去我可真没辙了。我过得真的很好,念儿没骗您。瞧,我这不是来了吗。早就想吃您做的蒸饺了。”我打趣。
“好好,我不哭了。您先休息一会,我马上去给您做。”说完,李伯便转身出了内室。
没多时,热气腾腾的饺子便端了过来。我也不客气,埋头便吃,慌得李伯一个劲在旁说“慢些吃慢些吃”。真是怀念的味道。从前李伯是家里的管家,一手厨艺却不比府里的厨子差。那时我得空便缠着李伯做东西来吃,最喜的便是他做的这水晶蒸饺。当初还跟爹爹笑言,日后嫁人了定要李伯做陪嫁。
美美地吃完,李伯已经递过茶水。吃饱喝足,这感觉真是幸福。
“少主子,您瘦了不少,看得老奴心疼。”李伯摇头。
“李伯,知道您疼我。不过最近我吃得可不少,您想多了。”我笑。
“唉。要不是怕老爷留下的这产业没人打理,老奴真想随您一道走。”
“李伯,挣来的银子都让我浪费了,真是辛苦您了。”
“少主子您说的什么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不过。”李伯仔细盯着我的脸,“少主子,您当初离家的时候不是这样吧?”
“出门在外总要做些动作。看着还顺眼吧?”我摸着自个的脸打趣道。
“顺眼是不假,可是您也不能老是这样啊。”李伯嘀咕。
我笑笑,掏出怀里的丹瓶递过去。“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带些药材过来。这是些个补身子的药,您觉得不舒服了便服一粒。”
“少主子,劳您惦记我这做奴才的了。上次念儿带走的银子您用完了吗?”李伯接过道。
“嗯。”我点头,脸有些泛红。
“那。”李伯忽地起身去床前的柜子里翻腾,等他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枚印信。“少主子,这是咱们汇通银庄的印信,您拿着这个,缺银子的时候去分号那里直接取就成。您老这么两地跑,累人得很呢。”
我推辞不过,只好谢着接过来。
辞别李伯出来,天已经不早了。慢慢朝客栈走去,心里却不觉念叨起那个受伤的男人。虽说跟小二哥打过招呼,不过心里还是担忧那个男人。想着,脚下便加快了步子。
回到客栈,在推开房门前,那种熟悉的寒冷忽然冒了出来。心下一惊。外面天气热得很,我站在房门前却只觉后背阵阵发寒。推开房门,屋里一抹黑色身影自在落座桌前喝茶。床上空空如也。
男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