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个虫虫草草晒干了一并扔到药罐里煮,直到三碗水变作一碗。小心地滤出来,然后咬牙将手割破。血一点点滴进药碗时,我有些难过。我比较擅长治些风寒痨病之类,如果天天这样忙着解毒,我不是活活累死便是血尽而亡。
端着这碗费尽心思才熬好的药喂给床上的男人喝时,一旁的荆晟双目紧撑,嘴巴也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这也难怪,知道这碗药是用什么做成的,恐怕没几个人有勇气喝下去。更何况这药看起来黑澄澄一片,还有一股刺鼻的腥味。
床上的男人,不对,应该说皇上,此时果然将天子的威严发挥到极致。咬着牙喝下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倒是一旁的荆晟,似乎快要哭出来。
收起药碗,临出门前,我小心拍拍荆晟的肩膀。“荆将军,呼吸,慢慢呼吸。”
荆晟的脸迅速红起来。
半个时辰后,男人开始吐血。粘黑的污血吐在盆中格外触目惊心。待他中间稍有停滞,强行扣开他紧咬的牙关逼他喝水,然后再继续吐。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男人吐出的血慢慢变成鲜红方才罢休。男人昏昏睡去后,我端着接血的盆子退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荆晟一脸担忧的迎上来。“先生,如何了?”
“将军放心,已无大碍。”我将沉甸甸的盆子递给他。“劳烦将军把这盆子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切记,埋的要深些。”
“有劳先生了。”荆晟说完端着盆子便急急走掉。
有些累了,我也懒得找地方歇息,直接靠着廊前的柱子坐了下去。男人中的毒是刁钻了些,倒也不是无解。那些剧毒的东西极是性阴,与男人体内的毒正好相克。两种毒相撞,自是被反噬了去。最后只要再将体内的余毒清出来便可。只是,我想不通,为何会在此时见到这种毒。
我娘曾经说过,当初她配出这种毒药稍试后发觉虽然比不得那些见血封喉之毒,但太过阴狠,所以她才将剩下的毒药尽数毁了去。但此时这种毒不但出现,还用在当今皇上身上,我只觉头疼。
我只怕那个皇帝清醒后查出这毒的来源然后灭我满门。
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房的,醒来,只见自己身处异室。雕花的床,白纱摇摆。放眼望去,墙上还挂着一幅丹青。不用看我也知道上面画些什么。因为那是出自我笔下。我幼时的第一幅画作,恰巧被荆晟看见,便涎脸讨了来。而这间厢房,却也是从前我来武相府时做短暂休憩用的。想来是我迷糊中自己寻了进来。
推门出去,方才发觉天已经暗了下来。荆真自暗处走出来,脸色难看之极。
“醒了便随我来,将军在等你用膳。”他的口气不好。
“你似乎很讨厌我呢。”我忽略掉他的不快。
“哼。”他不言语,自顾往前走。
我笑着随上去。
“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帮主上治病。若是被我发觉你有什么企图,别怪我刀剑无眼。”他忽然恨恨开口。
“哦?此话怎讲?”我不解。
“哼,将军长年在外征战,外人鲜少见过他。更何况当日我们并没有随大军一起回城。”他猛地站定转身,一脸凶相。“你在撒谎。”
我耸耸肩,笑,“原来荆兄是说此事。我自幼与将军熟识,当然会认得他。”
我们还自小指腹为婚,只差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当然,这话我自不能说。
“你只管小心项上人头。还有,那间厢房是将军未过门的夫人小憩的,你另寻间屋子来住。”说完,荆真再不理我。
日间有些闷热,到了晚上,凉风徐来,竟些许有了凉意。凉亭里,荆晟自顾坐着喝酒,眼前的食箸动也未动。
“将军,空腹饮酒多伤身。”忍不住提醒他。
他笑笑,倒也拿起筷子。
这一餐,吃得很慢,感觉有些像多年前。那时他初次征战,临行前夜,我们也是在这个凉亭里用餐。那时的他还有着满脸的稚气,因为饮了些酒的缘故,脸上染了淡淡红晕。他握着我的手说,“清涟,等我回来。”
依稀记得那时我说好。
却不知,这一别便是三年。此时的他,在战场上历练许久,眉眼依旧,只是俊朗的面容多了些坚毅,少了当年的青涩。
物是,人已非。
不觉有些出神地看着他。
“饭菜不合先生口味吗?”荆晟浅笑。
察觉自己失态,我脸上一热,慌得将视线跳开。“连青失礼了。只是觉得将军面有难色,似乎有些心事。”
“先生倒是心细。”荆晟也不在意,只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皇上遇刺,至今没有回宫,朝中大乱。于公,我自是希望皇上早日康复回朝主持大局。于私,我自幼陪伴皇上左右,只盼皇上能过了这坎。”
“皇上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自然能化险为夷。连青也定会拼尽气力救治皇上,将军暂且安心。”
“那就有劳先生了。”
忽地想起皇上遇刺的地方,我忍不住开口。“将军,连青有一事不明。皇上本该留在宫内,何以会在城外遇刺?”
“先生,恕我多言,有些事知道得愈少愈好。”
我适时闭上嘴巴。
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坐着,偶尔荆晟端起杯子仰头尽饮。沉默许久,还是荆晟开了口。
“看见先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闭眼轻摇手中的酒杯,似乎陷入某段回忆中,脸上也平添几分温柔。
我有些好奇。
“总是远远地站着,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有时会让我感觉离得太远,纵是努力也抓不住。如今,我快忆不起她的模样,却独独记得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荆晟忽地睁开眼直直看向我,眼神炙热到令人不能直视。
“初见先生时,我心惊,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相似的双眸。可惜,你不是她。”荆晟复又闭上眼。“她说过等我回来。就在此处,笑着说等我。如今我回来了,却再不得见。”
心头一窒。我笑,“将军,您醉了。”
那夜之后,很少再见到荆晟。每日天不亮他便出府,待回来时已是深夜。偶尔见过,他只是询问皇上的身体如何,别的并不多言。但看荆晟日渐消瘦的身子便能知晓如今的处境有多难。皇上多日不见,朝中已不是慌乱如此简单。荆晟必定是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皇上的行踪。而我能做的,便只有做些药膳给他补身子,然后尽快治好皇上。
皇上体内的毒虽已无碍,但那日断剑伤及肺脉,加之余毒在体内肆虐,元气大伤,仍旧是说不得动不得。
将银针从皇上身上取下时,我的额头上已经出了层细汗。这几日已不用再喝药,只要定时为皇上施针即可。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偶尔清醒了,也只是静静看着床帷,眼里冰冷一片。
细细收好银针,我复又坐回床边,开始替他拿捏筋骨。虽说这样效用不大,但有希望总比没有的强。
“你到底是谁。”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一愣,继而笑起来。“皇上,您可以开口了。看来草民的法子还是有些用处。”
“哼,知道这么多,不怕朕杀了你。”
“只要能救得了皇上您,草民虽死不辞。”我仍旧浅笑。
他重新闭上眼睛。
我却自心里高兴。他可以开口,说明身子业已好转,起身也只是几日内的事了。似乎可以想到荆晟知道这个消息时的开心样,不觉,我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三日后,皇上已经可以起身在屋内稍稍走动,只是腿脚还有些酸软。荆晟自是喜不胜收,连带荆真看我时也少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我也开心,毕竟多少能帮到荆晟。只是更清楚,到时候离开了。
是夜,悄悄溜进荆晟房内。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房内冷冷一片。荆晟躺在床上熟睡,眉头却紧蹩。手指抚上去,我笑,“晟哥哥,连睡觉都不忘忧愁,你让清涟怎么走得放心。”
“清涟。”睡梦中的人呢喃出声,眉间却也平下去。
“好好睡一觉,醒来便忘了我吧。清涟已经不在了。”我低声道。
起身,不再回头,我径直出了房间。皇上再过两日便能痊愈,我自是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与其在此纠缠不如早日脱身而去。上次配好的迷药还有少许,用来对付荆晟和荆真绰绰有余。
直接去了马厩,果真在那找到我可爱的小毛驴。几日不见,小驴子壮了不少,身上皮毛都油亮许多。过去拍拍它脑袋,“驴兄,咱们又要上路了。”
驴子不满地哼哼起来。
我失笑,“难道被荆真喂馋了不成?舍不得这将军府邸了?真准备留在这颐养天年?”
这次小驴子老老实实跟我出了马厩。
晃悠到城门,竟又遇到上次放我进城的守卫。将御牌递给他,许是见怪不怪,他也不问,只开了城门放我出去。我笑说,“谢谢您了。”
守卫面无表情。
月黑风高夜,一人一驴在官道上慢慢前行,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大抵,在这种情形下总该要发生些什么才算正常吧?所以,当我身处上次救人的树林外时,丝毫不意外遇到这些满身杀气的黑衣人。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做过的那个梦。小小的树林,我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身子支离破碎。不过我忘记在梦里是白天还是黑夜了。有点后悔将驴兄带出来,否则它大概还可以在将军府多吃几年上好粮草。
我笑,顺便轻轻拍拍驴子的脑袋。
“抱歉了驴兄,今个儿要拉你一起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