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冷兄见笑了。只是,若不出此下策,恐怕随风近不得冷兄的身。”
“哦?此话怎讲?”我奇怪不已。
“若没有猜错,冷兄是自那冷月宫出来的吧?”柳随风笑道。“当初送朋友去医治时,我曾派手下留在那附近。昨夜手下回来,却是重伤不治。只在弥留之际说有主仆二人出了冷月宫。那小厮当日我曾见过,如此想来,便是冷兄二人了。有手下如此能干,随风怎敢再冒然接近?”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猛然想起当初进庄子时就是月楼来接的我,想不到柳随风记性倒是好得很。我笑。
“那柳兄急于见在下所谓何事?”
“柳某只是想知道在贵宫内养伤的连青近况如何。”
握着茶杯的手不觉一紧,我不动声色开口。
“既然柳兄如此关心,为何不亲自前去探望?”
柳随风竟轻笑出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他的笑里有些无奈。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中间也曾去过冷月宫,可惜还未曾进去便被宫外的竹林挡了回来。那林中阵法着实了得,我始终不曾找到破解之处。”
我恍然大悟。看来月楼也没有骗我,那林子里果然有古怪。只是听到柳随风的话,我还是大大的疑惑起来。
“冒昧问一句,柳兄与那连青是什么关系?”
“她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我失口喊出声来,手中一个不稳,茶杯掉到地上,响声清脆。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尴尬地咳嗽一声。
“那个,我的意思是他是男人,怎么会变成你的妻子?”
柳随风再不言语。
我呆坐在桌前,心乱如麻。若不是此时屋里暗得很,恐怕我那尴尬之至的脸色肯定会一览无余。明明自小我便与荆晟指腹为婚,此时忽然蹦出个柳随风,怎能不让我慌乱?最主要的,是爹爹从未告诉过我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文伯伯惨死,等我接到消息时文府也早已付之火炬。后来我来到中原,只为寻她。那时在京城外意外救到的连大夫没想就是我找寻许久之人。连青,清涟。我竟然没有猜到这点。只可惜当时她身受重伤,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些。如今,我只盼她早日恢复然后与她长相厮守。”
“文相只有一子,哪来的女儿?”我下意识的问道。等我回神,我不禁高声喊出来。“你说文相惨死?”
良久的沉默。我脑中一遍遍回响柳随风的话。惨死?换句话说便是冤死。当日爹爹明明是殉情而死,是心甘情愿追随我娘而去,怎么会变成惨死?记得清楚,爹爹自娘走后便日日消沉下去,人也瘦得厉害。唯一一次笑还是因着我生辰将至,他说要为我准备贺礼。想到这,我猛地愣住。
“清涟,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爹爹有件礼物要给你。”爹爹浅笑。多日不曾见爹爹展露笑颜,我一时看愣,也忘了追问是什么,只顾赖在爹爹怀里傻笑。
想到这,心已经无法抑制地痛起来。自责,愧疚,一股脑地涌出来。亏我还自诩最爱爹爹最了解爹爹,却连如此浅显的事都没有看透。爹爹既然有心帮我准备贺礼,自是想着要继续宠我护我,怎会一走了之?我竟然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我娘而自行了结。
想笑,结果也真的笑出声来。柳随风似乎有些意外,却碍着颜面不得训斥我。待我笑完,胸口只剩一阵阵刺麻。再开口时,竟像无事般风平浪静。
“柳兄见笑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柳兄怎知那文丞相是惨死?”
“当初知晓文府之变时,我曾派手下先行至中原探访。偶然知晓那夜曾有人见文相的轿子在府前停住后,人是被抬进府邸的。隔日便传出文相暴毙。想来,恐怕也不会如此简单。”
我点头,唇角不觉又弯了上去。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爹是被人杀害,唯独我认定他是自戕。真个儿是笑死人。
茶已经凉透,桌上的烛蜡也已将熄未熄。我慢慢起身,冲柳随风做个揖。
“时候不早了,既然柳兄没有外事那冷某先行一步。”
“且慢。”柳随风急忙道。“敢问冷兄,连青何时能痊愈?”
我转身,即使知道他看不真切,仍旧无比灿烂地笑起来。
“连青死了。”
浑浑噩噩踱回客栈,敲了半天门小伙计也没有开门的意思,想必早已睡熟。懒得再敲,我直直坐倒在门前。乱了,全都乱了。我真的后悔今夜前去赴约。本想那柳随风或许能知晓最近发生在中州城内的事,说不定能从他口中探到连念的消息,结果却探了个晴天霹雳。如今,拂袖是谁,柳随风是何种身份,连念在何处全都被我抛到脑后。我只想知道爹爹之死的真相。
“爹爹,你肯定在笑我对不对?涟儿真的够笨呢。”我笑。
一件袍子轻轻落在肩上。慢慢抬头,正对上月楼的脸。
“月楼,我很笨对不对?”我自嘲,却没曾想一开口眼泪便掉下来。慌忙去擦,脸上却越来越湿。
“再擦面具都擦坏了。”月楼打趣。“回去吧。夜深了,在外边容易着凉。”
我顺从地点头。
重新躺回到床上,却翻来翻去睡不着。最后一次睁开眼,我认命起身。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停在月楼房前。还未曾抬手敲门,月楼已经打开了房门。
“走累了?”
我苦笑着点头。走到房里在桌前坐定,月楼已经斟了杯茶水给我。杯子握在手中竟然还有微热,我小小吃了一惊。
“你等了我整夜?”
月楼点点头,顺势也在桌边坐下。
“出去见谁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月楼,那日你在庄里只对我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是什么?”我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我出庄就是为了回来找柳随风。你一定是查到些关于他的事所以才希望我留在庄里不再出来对不对?”
许久,月楼才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查到什么?”我继续追问下去。“不管是什么,告诉我。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问题是,我根本什么都查不到。”月楼忽然笑出声来。“他于半年前突然现身中原,但身份来历根本无迹可寻。如此神秘之人却对你情深之至,如果像你所说根本是萍水相逢,那他的举动只教人费解。”
我点头。今夜与柳随风见面的事想想还是忍住没有告诉月楼。靠在桌边,只顾着想些心事,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等我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人也躺在床上。猛地坐起身来,只见月楼伏在桌边睡得正熟。轻手轻脚下床,走到桌前将袍子披在月楼身上时,月楼身子一动,人便醒了过来。
“怎么不多睡会?”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月楼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用了。”我笑笑。“倒是你,怎么不叫醒我?占了你的床害你伏在桌边睡一宿,我真是愧疚得很。”
“无妨。”月楼也笑起来。“今日你留在客栈便好,我出去打探连念的消息。”
“月楼。”我慢慢开口。“我要进京一趟。”
“为什么?”月楼有些奇怪。
“有些事,我想亲自去弄明白。你留在中州城找连念的下落,我自己去京城便好。三天后我便回来。”
“我跟你一起。”月楼兀自坚持。“让你独自上路我不会安心。”
知道再争执也没有结果,心中浅叹一气,我且随了他去。吃过早饭月楼便出去寻了两匹马回来,先前骑来的毛驴索性留给了客栈老板。一路快马加鞭,本是一日的路程不到半日便赶完。刚过晌午时,已经能看见城门。到了城外翻身下马时,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幸好月楼眼疾手快扶住我。在城里牵着马慢慢走,看着四周新冒出的店铺,我倒是稍稍有些意外。有些日子不回来,这城里竟然添了不少番邦的店铺。不经意回头看月楼,倒见他一脸平淡,似乎早已见惯一般。
七绕八绕,最后在一处偌大的府邸前停住。我径自向前到府门口叩门,不多时便有家丁露出头来。
“劳烦通报一声,文清涟求见狄尚书。”
家丁奇怪地看我一眼,视线转向月楼时,脸上表情一变。只见他忽然折身向府内大喊,“快去通报老爷,少爷回来了。”
我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