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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手探入怀中将钥匙取出来。小小的钥匙,这会搁在掌间却犹如千钧重量,抓住了,对准锁眼插进去时,却足足用了三次力才将钥匙推进去。到底还是月楼看不下去,扯过锁头来用力一转,耳畔便有了轻微的响声,金锁应声而落。我无端松了一口气。拿起脱落的金锁放在一旁,顺手将已经在烛火上细烤一会的利刃递给他。月楼伸手过来,却又顺势将我的手一并包裹在掌间。月楼的手总是很暖。那种肌肤的感觉与记忆,纵使隔了多年,一触间还是全然迸发。一瞬间的心悸,不复当初的怦然心动,却更叫人难捱。我只愣愣站着,却忘记将手抽回。

“一会总归是要割开皮肉。我知你难过,看不下去,就别过头去。放心,我会小心些不弄疼怀安。”月楼淡淡一笑,笑里多了些安抚的意味。

我摇头,悄悄攥紧了拳头。

月楼不再多言,只握住了利刃慢慢抵到怀安锁骨之下。腕间稍用力,利刃已经剖开了皮肉。刺目的猩红急急溢出来,我忙不迭拿布巾来擦,却总也赶不上血溢出的速度。不过片刻工夫,布巾已经被血染透,伤处却有更多的血溢出来。手已经开始颤抖,眼前却模糊一片,我愈发唾弃自个。

相较之我的懦弱,月楼却是镇定许多。抬头冲我使个眼色,待我按住怀安的身子后,他手肘稍稍下沉,然后速速抽开。怀安闷哼一声,一股热流直扑我的脸颊,眼前便雾茫茫的多了些血色。我知道,那是怀安的血进了我的眼。

“止血的药,快些。”月楼急声。

顾不得擦去眼中的血水,我转身摸过药箱中的止血药粉便递给月楼。隐约瞧见月楼小心将药粉涂在怀安的伤处,再用布巾细细包扎起来。我长舒一口气,心下紧绷的那根弦轻松断开。月楼转身,似是对我一笑。他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只瞧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我却到底是听不进去。眼前一黑,我已经直愣愣倒了下去。倒下去时,心中还在哀叹,这次要摔个结实,只想着能摔醒了好照顾怀安。

我怕自己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中,耳畔一直有奇怪的响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叹息。知觉慢慢恢复时,睁不开眼,嗅觉却愈发灵敏。熟悉的药香气,只属于月楼一人的香气。还有那温柔且温暖的怀抱,这世间唯一叫我留恋的怀抱。忽然在想,若是能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熟悉的脸孔,却又在眼前出现,慢慢清晰。娘,爹,念儿,福伯,狄伯伯,玉姐姐,荆真,还有李恒。他们站在我身前笑,似乎还在说,一直在等你。我笑,再一会,我就会过去陪你们。

唇上却传来一阵剧痛,还夹杂一声急切的呼喊。

“涟儿,别散了心神。”

挣扎着睁开眼,只瞧见月楼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气息直直扑来,让人有些晕眩。嘴里有股子血腥味,不知他方才用了多少气力。我咧嘴,疼。

“我让你们走。”月楼低头,脸颊紧紧贴在我的颈子间。“涟儿,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好,我发誓,不再出现于你面前,不再闯进你的生活,不再乱你心智。怀安是你的,我不再将他抢走,我不再夺你的幸福。涟儿,求你,别走在我前面。”

有些哽咽的嗓音,全然脱了往昔的镇静。我静静听着,懒得,也实在没有气力反驳。毫无征兆的,颈子里便有了些凉意。那种透彻心扉的凉,竟然跟那会怀安带来的凉同样叫我无法忍受。我张了张嘴,只发出吱呀几声碎音,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洒落一地,总也收不起来。

天亮了。

“娘。”怀安轻轻喊了一声。

周身便忽地恢复了气力。自月楼怀间挣脱开来,三步并两步冲将到床前时,怀安已经慢慢坐起身来。这会看起来,怀安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别的倒没有什么大碍,我终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这一动,胸前的纱布上隐隐又有些红色显出来。

“还疼吗?”我拉近被褥裹住怀安,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处。

“不疼。”怀安迅速摇头。“娘,我们今天就走吗?”

“不走。”我苦苦一笑。“先暂住在这,等你的伤口愈合了,咱们再上路。”

“娘,我可以撑着。咱们今天走,好不好?”怀安咬紧了下唇。

我愣愣瞧着怀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做梦了。”怀安慢慢扬起头,眼里竟多了些泪光。“娘一身是血躺在地上。就在这。娘,我们走吧。咱们不挨这好不好?”

“傻孩子。一个梦而已。娘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我失笑。“乖乖躺下,娘去给你煮点清粥来喝。等你养好了身子,娘一准带你回去。”

说着,我小心将怀安压回床边,顺手将被褥紧紧压好。

“再睡一会,娘去厨房。”

怀安轻点头,虽是一脸惊慌,倒也乖乖躺着不再乱动。我笑笑,扭头看月楼。只见他静静坐在桌边望着窗外,那眼神却是散了。我不语,只轻轻起身便出门去。出了房门,冷不丁先打个冷战。已经是隆冬了,冷得叫人难捱。缩缩肩膀,我抬脚便朝御膳房走去。快到早膳时间了,御膳房里下人们已经忙了半晌。瞧我进来,难得没有人过来行礼,我也乐得自在。自顾占个锅灶煮些清粥,然后寻来食盒小心的装进去。装好食盒,想想,又多放一副碗碟进去。月楼累了整夜,怎么说也该给他盛一碗清粥才是。

提着食盒一路小心着回别院。进了房,我又愣住。房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侄媳妇,你真是贤惠。知道我早上还没用膳,就这么巴巴地送早膳过来,叫我如何不欣喜。”李远嬉笑。

“粥不是给你吃的。”我沉声。

月楼还是静坐于桌前,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垂立在身侧,宽大的袖袍将手遮得严实,却仍旧遮不住不断滴落的猩红。怀安半跪在床侧,胸前的纱布已经被猩红染透。而李远的手,却是紧紧扣在怀安颈间。房内,满地狼藉。

“不要说的那么绝情。知道你是做给自个宝贝儿子吃的。只是这会他还吃不下,最后当然只能靠我来解决了。”李远咧嘴。

“你就甘心这么呆坐着任人宰割?”我斜眼看月楼。

月楼只是浅浅一笑,到底不肯再多言语。

“此言差矣。”李远啧声。“没瞧见满地的瓷器碎片吗?不知道要糟蹋多少的银两呢。”

“心疼银两方才就该手下留情别弄破了。”我冷冷看李远,顺手将食盒放在桌边。“大清早就叫人不得安生。你嫌那七虫七草毒在你身子里发作太慢?”

“我可不嫌自己命长。”李远翻个白眼。“本来好心过来瞧瞧你家宝贝儿子身子怎样,结果进来还没碰到他呢,皇帝陛下就先动手。若不是我反应够快,这会流血的就该是我了。对吧,小怀安。”

说话间李远冲怀安一乐,怀安死死瞧着他,满脸怒色。

“想吃粥,就放开怀安。”我淡淡道,慢慢打开食盒。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劳什子的粥。”李远撇嘴。“侄媳妇,咱们赌一把如何?”

“赌?我没兴趣。”我沉声。

身旁月楼却忽地一声闷哼,唇边也溢出些黑色的血沫。我的脸色有些难看。

“忘了告诉你,我方才伤他的匕首上淬毒了。”李远笑。“不是什么剧毒,顶多一个时辰才会要人性命。不过呢,唯一的好处就是中了毒后动不得。毒也好解,只要凑几味药草就好。就是药引子也不难找,几只四胆的地宫就成了。”

“你想做什么。”难得,我还能平心静气地跟李远说话。

“说了要跟你赌一把嘛。”李远摇摇头。“咱们就赌明天这个时候穿着蟒袍的是我,怎么样?”

“你就这么肯定自个能赢?”我笑。

“所以才要赌嘛。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李远双手一摊。

抬眼,只见怀安已经悄悄坐起来缩到床里侧。见他暂时无虞,我倒也放下心来,唇角的笑,便愈发深了起来。顺手将敞开的食盒阖上,我提起来慢慢走到李远面前。李远一脸诧色,只拿眼愣愣瞧着我。

“如果你输了,会怎样。”

“自然是老老实实回我的地界做个逍遥散人。”李远笑。

“好,我跟你赌。”我也笑,将食盒塞进李远怀中。“粥凉了便没了味道,眼下我们是没空再喝,便宜你了。现在,抱着你的粥出去。一个时辰后进来瞧瞧你是输是赢。”

“能不能留在这啊?”李远哀嚎。“外面冷唉。”

“出去喝粥,或者出去挨冻,你看着办。”我乐。

李远嘀咕半晌,到底还是抱着食盒慢慢踱了出去。怀安还缩在内侧,只是双眼已经圆睁。

“娘,你要做什么?”怀安颤声。

“怀安,娘很爱你。”我笑,慢慢将怀安捞进怀中。“怀安是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所以,怀安一定要努力的活着,每天都有笑意,这样,娘才会开心。懂吗?”

怀安轻轻点头。

忍不住便低头在怀安额上深深亲下去。怀安仰头,眼里满是恐惧。

“还有两日就是怀安的生辰了。娘一直在想该给怀安一份什么样的贺礼,现在,终于想到了。怀安,你会好好珍惜娘给你的东西,对吗?”我浅笑,压回哭意。

怀安愣愣瞧着我,半晌不肯言语。

“现在,娘有话要跟你爹说,。外面冷,可是还得要怀安先出去一会。娘熬了很多粥,你出去找那个讨厌的家伙,别让他一人把粥都喝光了。娘煮给怀安的粥,不能叫他一人独吞。”

“娘,你别赶我出去。”怀安不停摇头。

“听话。”我佯怒。“一会等娘跟你爹说完话你再进来。怀安不是说不会惹娘生气的吗?乖,只出去待半个时辰就好。”

最终,怀安还是垂下脑袋,良久再抬起时,脸上已经恢复常色。

“嗯,娘,我这就出去。”

帮怀安穿好衣服,又在外面裹上一件外袍后我方才开门送怀安出去。远远瞧见李远坐在回廊里,怀安深深看我一眼便朝李远走去。我慢慢关上房门。

“终于都走了。”我笑,缓慢坐在月楼腿上。

这个动作怎么看都有些不雅,我自是难免红了双颊。抬眼,正好瞧进月楼的眼。从来没有发觉,原来他的眸子深入清潭,看一眼便陷了进去,总也跳不出来。月楼的脸色愈发苍白,唇边的暗黑更是刺眼。抬手撩起衣袖来轻拭,我慢慢笑了出来。

“冤家。”

举起手腕至唇边,咬下去时真疼。怕咬得不够深,用尽了气力直到嘴巴酸楚不堪时才松开。还好,咬得够深,血不会再止住。举着手腕到月楼唇边,不出所料,月楼紧紧抿住嘴,满眼怒气。

“不喝?”我乐。“这可是能救命的药。白白流了岂不是糟蹋?”

“你想要我抱憾终生?”月楼怒目而睁。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你动怒,倒也算有趣。”我叹,举着手腕放到唇边猛吸一口。

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法子将自个的血喂给别人来喝。唇齿相搏间,唇上总有痛意,更有泰半的血沿着唇角溢出来。心下浅叹,我慢慢离了月楼的唇。

“你若是乖乖喝下去,说不定我还能捡条命回来。再这么折腾,我的血流光了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你。”

月楼的脸色愈发难看。

我笑笑,复又将手腕伸回月楼唇边。总算没叫我失望,月楼乖乖吸允起来。

“你不用心存愧疚。一时半会找不到解药,只能用这法子。还好我的血能解百毒。”我叹气,忽略一波一波袭上头来的晕眩。“救你,不过是想让天下百姓少遭罪。朝代交迭,遭殃的终究还是百姓。”

“明个,我就带怀安走。你说过的,永远不会再扰我,可要做到。”

“怀安姓文,日后或许会改名姓,但只会改做冷。他不是你的骨血,你记住了。”

“另外,再跟你讨道圣旨,冷月庄,从此不许外人踏入。你可要应了,算是我这解药的报酬。”

月楼不语,只狠狠吸了下去。

阻挡不住的晕眩,还有响如海潮的耳鸣,我终究站立不住,一个软身跌将下去,还好,是落进月楼的怀抱。月楼的手臂紧紧将我箍在怀间,我长叹一气。

“还好,还好。”

“涟儿。”月楼沉声。

“我睡一会。”我笑笑,慢慢闭上眼。“不要再喊我。”

“涟儿!”

“文清涟!”

“娘!”

好像,有很多的声音在耳畔荡来荡去。我应该要睁开眼来瞧瞧,是谁在唤我。可是,我很累,累到想要美美的睡一觉,睡个一年半载再说。所以,我便笑着闭着眼,再不睁开。

就那么睡下去,永远不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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