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呸,咳咳。”
平整的沙地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凹陷。
“唰”的从沙子里抬起头,苏云煞喘着粗气,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握了握已经麻木的手,苏云煞倏地转过身子,手脚并用的刨着身旁的沙子。
金黄的砂砾下出现黑色的衣角,苏云煞加快动作,慢慢拨开那张银色面具上的沙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苏云煞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到他的鼻翼下。
“呼。”
脱力的跌坐在沙地上,苏云煞咧咧嘴,才发现身后的衣服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抹了一把脸,苏云煞闭着眼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伸手把胳膊从连轻又腋下伸过去,把他从沙子里拖出来。喘口气,苏云煞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人,犹豫了一下,点了他的睡穴。
身上只有随身携带的水壶还在,苏云煞喝了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从衣服里把水芯木晶拿出来攥在手里,慢慢的,从紧握的手心里散发出一丝丝墨蓝色的光晕,渐渐交织成一条线,向着远方延伸而去。
把水芯木晶重新戴到脖子上,苏云煞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条,把头发绑高,露出整个额头。
蹲下身子把连轻又背到背上,顺着光线的方向走。
——
黑蓝色的天际上是灿烂的星子,月亮细的只能看见一个细细的半环,身边有温暖的感觉,也有一种湿润的气息。
连轻又有些茫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慰问,声音有些耳熟,却嘶哑万分,连轻又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额头,单手撑地坐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愣。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绿色,低低的灌木和草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水潭,在月色下泛着清凌凌的光。
“这是,那。”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他愣了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水壶,眨眨眼,接过来喝了一口,“谢谢。”
苏云煞不在意的拨弄着篝火,嗅了嗅串在树枝上的肉块,递给他。
连轻又接过去,半天不有下口,抿抿唇,决定虚心求教:“这是什么。”
苏云煞架着另一根树枝,上面串着同样的肉块,被火烤的冒出油光,‘滋滋’的响:“蛇。”
连轻又咽了一口口水。
苏云煞奇怪的扭头看他,看见他紧绷的下巴,友好的笑笑:“尝尝,味道不错的。”
连轻又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盯着手中的蛇肉,尝试性的咬了一口。意外的,味道还不错。
“这里是沙漠里的一块绿洲。”苏云煞回答了连轻又的问题,“风暴把咱们卷了不短的距离,距离出沙漠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再坚持一下。”
咽下嘴里的蛇肉,连轻又低着头没说话,沉默的神色让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沉寂在两人之间展开,火焰里有“啪”“啪”的爆裂声,连轻又吃下最后一口蛇肉,看着她,问道:“苏先生今年多大了?”
“……。十六。”
“这么小。”连轻又意味不明的低笑两声,看着天际的银白色曲线,问道:“苏先生知道我的名字是连轻又,那么也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吧?”
“恩。”苏云煞把不准他要说什么,语气淡淡。
“我十四岁那年,连家家破人亡,我和笑儿逃生,一路逃到我师弟青木觉的府邸。十五岁那年我召集人手创建魔域,其中有我师父的一些势力,还有我在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其实我一开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报仇和报恩。”
苏云煞动作一顿,微微垂下眼睑。
连轻又看的分明,眼中的闪过一丝精光,“十一年前我就知道有人帮我,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到达青渭,万里追杀啊,你指望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岁的丫头能干什么,我一直追查了整整久年,直到两年前才确定当年的人是神医苏云煞。”
他换了一个姿势,眼睛盯着两人中间的篝火,火光映衬在他黑色的眸子里,好像连眼眸深处都跳动着火焰。“一路护送我的人是风林暗影的杀手,武功都很高,一直到青木觉带我进入他的王府才消失。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是风林暗影,直到我知道了一个人,一个风林暗影的掌权人,”他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低垂的头顶,“风林暗影有两个‘王’,并称二主,一个是叫虞主,一个叫煞主。”他低低的笑了两声,眼神幽暗:“我说的对吗,煞主阁下。”
“对。”苏云煞语气不变。
“虞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可见风林暗影的势力之大,可笑的是四大门派居然还以为已经把风林暗影一网打尽。”他似笑非笑的睨着她,这个在他眼中睥睨天下的男人,或者说只是一个少年:“我一直都不能明白你为什要救我,直到在河城的时候我从你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荆蓝儿。”他笑了笑,有种莫名的悲哀:“多可笑,我这一辈子都活在她的羽翼下,就连她死了我还要借着她的身份才保住性命。”
“没有。”苏云煞突然觉得,除了这些干巴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知道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暴躁的跳起来,在原地踏着步,荡起淡淡的灰尘:“我连轻又,今年二十五岁,认识她整整二十年,她害得我连家家破人亡,她害得我妹妹成了一个傻子,她害得我一辈子都要戴着面具见人,是,我喜欢她,难道就因为我喜欢她我就得活该受着,你说,啊,就,就荆蓝儿,兆荆皇室最神秘的皇廷暗卫首领,难道她会不知道我的下场会是什么,我他妈就是一个傻子,拼死拼活给人卖命到最后连个盖棺材板儿的都没有。”他指着她,眼睛赤红:“你,苏云煞,你是谁,一个说不准活了一百年的老不死,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一只推波助澜的手,可我这时候还要千恩万谢的感谢你。你说我混蛋不混蛋。”
苏云煞低着头不说话。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说的都是事实。
她真的是一个活了一百年的老不死,她当初也却是知道连家不会有好下场,她就是背后的那只“推波助澜”的手。
除了抱歉,她根本无话可说,可是却觉得连道歉都是那么干涩。
连轻又这个时候已经重新坐下来,大概是发泄了一顿,此刻反而平静下来,闭着眼,道:“有什么想说的。”
“……世人都说魔域魔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嗜血狂傲,我只以为是误传,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连轻又对她的好脾气是应为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恩人,更加想要知道荆蓝儿的事情,却无法改变他本身的性格,再加上刚刚经历的一场生死大难,心里的情绪找到一个突破点就一泻而出,她没什么好抱怨的,更何况他说的都是事实。
“就只有这个感想。”连轻又嗤笑一声。
苏云煞想要转移话题:“你说你创建魔域的目的是报仇和报恩,报恩就算了,报仇呢,你准备把望澜帝杀了不成。”
连轻又顺坡下:“还不知道,”他挑挑眉,“我最大的愿望是报仇,你的,你最想干嘛。神医苏云煞大人。”
苏云煞一愣,神情有些恍惚,她的理想和愿望。
——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从出生起就被人定好了存在的意义,至于她真的想要做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理想,”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嘶哑:“我终身所盼,就是有二亩良田,一方池塘,天下和乐,盛世太平,不必为生计所忧,也不必为生存所扰。”她顿了顿,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几乎叹息般的开口:“只是终究,到现在也未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