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秀才苍白的面容和突然回到车上的怪事,阿牛也隐约感到事态严重,也不敢多问一句话,只是奋力赶车,希望能快些到家。
终于到家了,此时已快凌晨了,阿牛见林秀才此时仍半瘫在车上,全身无力,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便赶紧跳下车,边敲门边高声叫道:“采茵,采霞快开门,老爹回来了!”
林采茵听到敲门声,忙起身回答道:“阿牛哥请等一下,马上就来了。”然后推了推睡在旁边的采霞:“姐姐,快醒醒,爹爹回来了。”
林采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大有要继续睡过去的样子。
采茵见阿牛敲门敲得很急,便也顾不得姐姐,独自下了床,穿好外衣,临走出卧房门的时候,又叫了声:“姐姐,快醒醒,别睡了,爹爹连夜赶回来,只怕有什么急事呢,我先去开门,你快点起来吧!”便匆匆出去为林秀才和阿牛开门。
“来了来了”,采茵边说着边把门上的门栓拉开,准备开门。
阿牛在门外听到采茵已在开门,便转身去把车上的林秀才扶下车来,搀到门前之时,采茵刚把门打开。
“爹爹出了什么事了?”看到林秀才面色苍白身体无力地靠在阿牛身上,采茵心中一惊,顿觉事态严重,脸上竟流下泪来。
忙同阿牛一起将林秀才扶进屋内,坐在堂前的椅子上,又立即倒了一杯水,把水杯凑近林秀才的嘴边,林秀才喝了一口水,才缓缓抬起头,看见采茵焦急的容颜,忽然恢复了神志,双手紧紧地抓住采茵的手臂,大叫一声“茵儿,我苦命的孩子!”顿时泪流满面。
林采茵除了母亲离开他们那会儿,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悲伤,顿时已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抱住父亲,柔声劝道:“爹爹莫要再伤心了,茵儿好好的在这里,茵儿没事呀。”边说边也呜咽出声。
睡眼朦胧的林采霞,迷迷糊糊的来到厅前,忽然听到爹爹和妹妹悲凄的哭声,瞌睡方醒了大半,急忙跑到林秀才跟前道:“爹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何如此痛哭呀?”一边用手轻轻拍拍父亲的后背,让林秀才能缓过气来,一边又对采茵说:“妹妹也别哭了,你一哭父亲就更伤心了。”
林秀才这才渐渐止住哭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爹爹,妹妹可不能嫁给妖精呀,而且还是个蛇妖,想想就让人害怕,人怎能和蛇做夫妻呢,那个妖精这样恐怖,妹妹岂不是要给吓死,哪天那妖精生气了,翻脸了,要是把妹妹吃了可怎么办呀,我们得想想办法救救妹妹呀!”没等林秀才说完,采霞便激动的说着,姐妹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林老爹,我们不能把采茵妹妹往火坑里推呀,不能坐以待毙呀,不然去请些道士、高僧来除妖吧,我脚程快,我去找。”
“没有用的,我们这方园百里之内从未听过有什么法力高强的道士、高僧,就算给你从远方请来了,也来不及了,那蛇精只给我三天时候,若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把茵儿送到稽山脚下,他便要血洗咱们村呀,他若只伤我们一家人,我们也认了,可要连累全村的父老乡亲,叫我们于心何忍呀!”听完林秀才的一翻话,采霞和阿牛也沉默了,必竟没有一个人是不怕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一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林采茵悠悠的开口:“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事事顺着他,我想也不至于惹他生气,他若真想杀我,又何必娶我呢。”
“茵儿,都是爹的错,是爹没用,是爹害了你呀!”
采茵望了望外面已经大亮的天空,“女儿想到兰园静一静,阿牛哥和爹爹一夜都未睡还是去休息吧,姐姐你帮我照顾爹爹,女儿先告退了。”林采茵望着已脆弱不堪的父亲,只好佯装坚强,匆匆往兰园方向走去。
这兰园本是母亲沈贞娘留下的,贞娘因酷爱兰花,林秀才便为爱妻建了一片兰园。说是兰园其实只是用绿色灌木做成围墙的一块两亩见方的地方。
时值春末夏初,灌木围墙生的郁郁葱葱,上面开着一朵朵白色小花,采茵推开木制的栅栏门,慢慢地走进园内,便觉得芳香馥郁泌人心脾,一片姹紫嫣红。轻轻走到一株素色花瓣的寒兰旁边,手指轻轻地抚过狭长的兰叶,母亲生前最喜爱它的清秀可爱,别具一格。
采茵从小跟着母亲出入兰园,一起照看兰花,在母亲的熏陶下,她也爱上了兰花,至母死后,便接手了兰园,对这株寒兰更是呵护备至,以寄托对母亲的怀念,想着自己自懂事以来便一直与兰为伴,爱兰、惜兰,如今又为了兰花大祸临身,不觉悲从中来,压抑在心中的悲苦,顿时渲泄出来,双手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秀才刚推开园门,就听到采茵的哭声,心中感叹采茵每每有了心事总会一个到兰园,连伤心都不敢在人前表露出来,于是轻轻地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爹爹,女儿不很委屈,只是有些失落。”采茵抬起头,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想装出些笑脸,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也能牵动了一下嘴角,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林秀才见女儿努力挤出来的凄凉的笑容,心中更不是滋味,努力想说点什么让女儿开心,却搜索枯肠也找不到安慰的语句,只好说:“茵儿,你小时候总是问我,为什么我们没有其他的亲戚,还有爹爹和母亲为什么会结婚,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女儿想知道,女儿就要离开爹爹姐姐了,多知道点爹娘的事,女儿以后无聊了就可以想想爹,想想娘,想想姐,日子就不会寂寞了。”
林秀才看着心爱的女儿,抬头看着蓝天,思绪回到了十七年前。
林秀才本名林廷郁,父亲林怀楚本是朝中的礼部侍郎,母亲林王氏也是大家的千金,林怀楚虽贵为二品大员,但与林王氏鹣鲽情深,并未娶任何侍妾,林王氏也只育有林廷郁一子,林家虽然子嗣并不兴旺,但一家和和乐乐,倒也非常美满。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林廷郁十六岁之时,朝中突然发生政变,太子被废,一朝天子一朝臣,被视为太子党的林怀楚自然不能幸免,不久便被罢官抄家,林家被赶出京城,只得在老家的坟庄安身。
林怀楚极怒攻心,身染重病,不到一月便去逝了,林王氏见夫君一死,便觉了无生趣,勿勿交待了儿子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之类的话之后,便趁儿子不注意之时,死在林怀楚的尸身旁。
林廷郁草草掩埋了父母的遗体之后,便过上了三餐不继的生活,一个只读圣贤书,不知柴米油盐的少年,在还没有学会自立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双亲,失去了万贯家财,孤孤伶伶的一个人流落江湖,整天浑浑噩噩,四处飘荡,每天靠好心人给些饭食和零碎银子度日,好不可怜。
十七年前的八月十五那日,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的林廷郁晕倒在济州县的一座庙门口,正撞上来庙里进香的沈贞娘,善良的贞娘便命人将林廷郁抬到家里,并为他请医问药,救下他一命。
沈贞娘的父亲是济州县父母官,沈老爷虽不是什么伤天害礼的贪官,但为人十分迂腐,尤其看重女人的名节,十分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所以沈贞娘虽是沈老爷的独生爱女,从小只请人教她读过烈女传,妇德等,其余时间不是学习女红刺绣,就是在父母膝下承欢。
时光如梭,一转眼便过去半月时光,已在沈府养好身体的林廷郁在林府的后花园遇见了沈贞娘,此时的林廷郁虽是布衣粗服,但十分整洁,面容虽然略显憔悴,但忧郁的眼神更令饱读诗书的他儒雅不凡。
“小生林廷郁,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如今病已养好,特来向小姐辞行。”林郁廷对沈贞娘深深一揖道。
“公子不必多礼,那日小女子也是恰好碰上,救你也是上天的旨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沈贞娘望着风度翩翩的林廷郁,从未见过陌生男子的她不由玉面飞红,对着林廷郁还了一礼道。
“救命大恩怎可不报,他日小生若有出头之日,并再来找小姐还这救命之恩,若今生无缘再相见,来世就算变犬马也当报还大恩。”
“瞧公子相貌,他日必有出头之日,切莫如此伤感,只是公子此去有何打算?”沈贞娘不由得对林廷郁产生了一些怜惜之情。
“我哪有什么打算,只能四处流浪罢了。”
“公子若无处可去,不妨在沈府多住些日子。”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已在府上叨扰半月有余,怎好再劳烦小姐,多谢小姐好心了,小生去意已决,就不用再挽留了。”林廷郁对沈贞娘又是一揖,便转身要走。
“公子慢走”沈贞娘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碧玉镯子“这个你带上,若遇上什么难事也好应应急。”
“小生受小姐照应这么多时日已是感激不尽,怎好再收小姐的镯子。”
两人正在相互推让之时突然“你们在做什么?”从前衙回来的沈老爷见女儿与陌生男子在花园里推推搡搡,便勃然大怒道:“大胆狗奴才,我好心救你性命,你却在后衙勾引我的女儿,来人哪将这个畜生绑起来关到柴房。”
“爹爹明查,女儿和林公子并未做苟且之事,林公子只是来辞行,请爹爹饶了公子吧。”沈贞娘见父亲大怒,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便跪在地上澄清事实,为林廷郁求情。
“不要脸的贱人,你还有脸来求情,来人,还不将这个贱人带到房里关起来。”
“娘,女儿真的是冤枉的,女儿只是觉得林公子身无分文挺可怜的,才把手镯送给林公子应急用的,女儿并无任何出轨之事,娘,您一定要相信女儿呀。”沈贞娘泪流满面地对着闻讯赶来的沈夫人哭道。
“贞娘呀,你好糊涂呀,你怎能将随身的镯子送给陌生男子呢,你爹又是最忌讳这个的,现在这样怎么还能说得清呀。”沈夫人焦急万分的道,她最了解自己的丈夫,面对这种事这个死脑筋如何转得过弯来呀。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贱人,免得你坏了我沈家名风呀!”沈老爷气急败坏的走进来,说到气愤处,便摘下挂在房里辟邪的宝剑,拔出剑来要杀沈贞娘。
“老爷息怒呀,贞儿纵是有错,也罪不致死呀,切不可不问青红皂白就伤了女儿的性命呀,再说你我只我这一根独苗,没了贞儿可教我如何活呀!”沈夫人忙跪在地上抱住沈老爷的脚,撕心裂肺地边哭边求情。
“老爷,衙门有人击鼓鸣冤。”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忽有下人来报。
“哼,待老夫处理完正事,收拾完那小畜生,再来收拾你。”沈老爷说完扔下宝剑,甩开沈夫人,气愤而去。
“娘,女儿该如何是好呀?”贞娘扑在母亲怀里,放声痛哭道。
“儿呀,唯今之计,你只好先出去避避了,等你爹爹气消了,再说吧。”
“人海茫茫教女儿何处容身呀?”
“贞娘,你觉得林公子为人如何?”
“林公子虽然落魄,但不失为正人君子,娘你何出此言哪?”
“贞儿,娘把你许配给林公子,你可愿意?只是从今后就要跟着林公子流落江湖了?”
“娘,女儿不走,女儿若跟了林公子走,岂不是再也说不清了吗?”
“傻孩子,遇上这样的事,哪还说得清呀,你在房里把衣服、首饰收拾一下,娘等会儿过来,带你去个地方,你动作快一点。”
“娘,你带女儿来柴房做什么?”沈贞娘不解地看着沈夫人用斧子辟开了锁在柴房上的铁链。
沈夫人没有回答只带着贞娘进了柴房,“林公子,让你受委屈了,我是贞娘的母亲,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能如实回答我吗?”望着全身被绑,扔在柴堆里的林廷郁,沈夫人叹了口气道。
“夫人请问,小生一定知无不言。”
沈夫人就先问了林廷郁的身世,及为何会落魄如斯。林廷郁便将自己的身世及家遭变故和盘托出。
“唉,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呀,可如今,为了救你贞娘被她父亲误会,竟要杀她,而你林家也只剩你一棵独苗,我也不忍见你受苦,这样吧,我将贞儿许配给你,你发誓此生要好好待她,你可愿意?”
“小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小姐跟着小生只怕苦不堪言,不如将罪过都推到小生身上,小生孤身一人,就算死了,亦不会有人为我伤心的。”林廷郁忧伤地说。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若愿意便叫我一声岳母,从此后便带着贞儿浪迹天涯,若不愿,那老身只好另想办法了。”
林廷郁望着善良的贞娘哭红了美丽的双眼,那浓浓的负疚和救命的恩情此刻居然化成深深的爱和怜惜,不由对着沈夫人:“岳母大人放心,小婿用生命起誓此生一定好好爱护小姐。”
“好孩子”沈夫人边说着边走到林廷郁身边替他解了绳索:“让你受委屈了,贞儿过来,为娘作主,将你许与廷郁,你与廷郁在这里一起给娘磕个头,就算成了亲了。”
沈贞娘慢慢踱到林廷郁旁边,和他一起跪了下来,流着泪和林廷郁一起叫了一声“娘!”。
沈夫赶忙扶起女儿女婿,“好孩子现在我便将贞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说着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轻轻拍了拍,一边流着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包来,交到林廷郁手上:“这里是为娘平日积攒下来的一些银票和首饰,算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趁着老爷现在在衙门有公务,你们快从后门溜了吧。”
“娘!”贞娘扑在沈夫人怀里:“女儿舍不得母亲呀,女儿若走了,爹爹回来,娘可怎么办呢?”
“放心吧,娘又没犯什么错,你爹不会把娘怎么样的,还是快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说着一边让林廷郁拉着贞娘离开柴房,向后门走去。
林廷郁和沈贞娘自那日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沈夫人便四处流浪,忽一日经过宝善村的时候,见这里民风纯朴,沈贞娘又怀上了身孕,不宜四处流浪,林廷郁便用沈夫人给的银票在宝善村买了几间平房,在这里落地生根,生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