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明在保和堂里住了九年,对宋韫的家事他是不闻不问,他本想这时便离开宋家,却发现以前的仇家又找到这里了,他只好继续隐藏下去。
次日,雨过天晴,鸟雀欢叫,夏姨娘却是无比心烦。她原以为这次又是宋柔柔在装,哪知过了两个时辰,她仍未醒来,摸摸她的脸竟是滚烫得如装了热水的茶壶。
“柔柔,你醒醒。柔柔——”夏姨娘摇了摇她的身子。
宋柔柔微微睁开双眼,呆呆地说,“我不起来,我不起来,不要罚我娘亲。”
夏姨娘哭着摸着她的腓红的脸颊,“娘亲没有用,护不了你。”不行,得找些药来给她吃,得去叫她父亲来看看。
宋韫正坐在内房为昨日黄氏处罚宋柔柔的事生气。“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那也许并非柔柔做的,也许是福祥,他们都是孩子,无心的。”
“你什么意思?”黄氏怒了。
“老爷,福祥可是你亲儿子,是你宋家唯一的根苗。你怎么能怀疑他,而去相信那对小贱人?你别忘了,你如今的钱财都是谁给你的?要不是我娘家来扶持你,你还指不定在哪家药铺里当伙计呢。”黄氏顿了顿,冷笑着说,“大唐律法,夫可休妻,妻也可休夫。我刚刚还收到我娘家管家递来的书信,我堂哥现在升为鄂州守城大将杜大人底下的一员参军了。”
黄氏言下之意,她娘家财多势大,她不能受委屈。宋韫不再言语,他知道,只要和黄氏吵过架,她便会将气撒在夏姨娘母女身上。
站在屋外的夏姨娘听到屋内二人的谈话,心中悲凉,宋韫的惧内与黄氏的跋扈让她伤心。可是现在她的女儿生了重病,她必须在黄氏面前忍着委屈。
“老爷,夫人,柔柔病得很重,全身发烫呢?”夏姨娘站在门口说道。
黄氏哼了一声,“哪里就那样娇贵了,谁没发过烧?又不会烧死人!老爷,午饭前我们必须去我娘家给我堂哥道贺,要是晚了,礼数不到他可是会生气的。”
黄氏想着,因午饭前要赶回娘家吃酒,虽说坐上马车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但是也得抓紧收拾收拾。
“林妈,给我拾掇拾掇,玉儿,你去将箱笼子打开,捡几件颜色艳丽些的拿过来我瞧。”
林妈取来胭脂水粉,又打开了首饰盒,问道,“夫人今日要梳个什么样式的头发?奴婢觉得您像昨日那样将头发盘在头顶的样式极好。”
黄氏在首饰盒里翻腾了一阵,将几支发钗拿在手中比较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支金丝绕成的牡丹花状的步摇来,递向身后的林妈说,“用这个吧,梳个斜式发髻。今日回娘家,那些个姐姐嫂嫂们,少不了在背后议论大家的服饰,别被人家笑话了去。”
林妈一面梳着头,一面说,“夫人,至从您嫁来宋家,这家产挣的比您二位姐姐都多,这次回去,谁敢笑您?”
黄氏嘴角一扬,“那是,她们哪比得上我?不过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那夏姨娘母女两个贱人,我对宋家付出这么多,老爷还总向着她们,你看现在他又跑去那屋了。哼!要不是我跟那些富户人家的夫人太太们来往,老爷能挣这么多吗?人家不光给诊金,看好了病又还包红包!那个夏姨娘能干些什么?一个乡野来的采药丫头还来与我争!不行,我得想办法将她们弄走。”
黄氏懊恼宋韫凡事偏向那夏姨娘。早知自己会生下儿子,哪有她们的存在?
那之前,黄氏嫁入宋家十年未育,再跋扈的女人不会生育,特别是过了十年都不会生育,气势上比之前也矮下去了半节。宋韫说要纳妾。纳吧,纳吧,生的子女还不是得喊自己一声娘?
黄氏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十分的不情愿。
可是,按照大唐律法,三年未出夫家是可以休妻的,何况十年?
谁知一个夏姨娘娶来后才一年,自己竟也怀上了,比那夏姨娘还争气,是个男孩儿!那女人还好些,是个软柿子由着自己捏,只是那个臭丫头!那是传来谁的野性?简直是头惹事的狐狸。
不行,得尽快想个办法将她弄走,越远越好。
她想到这里对林妈说,“我看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你赶紧打听打听有什么人家未订亲,最好是要童养媳的,马上将她嫁出去,得让她嫁得远远的,省得在面前碍眼。”
玉儿选了三套衣裙给黄氏挑,“要那翠绿的。衣服就放那架子上,去催催你们老爷,他还真是被狐狸精给缠住了。”
宋韫跟着夏姨娘去看了宋柔柔,“不妨事的,只是着了凉,想是昨日傍晚在院子里淋雨的缘故。我开个方子,你到药铺那边去取些药来。”
他写了方子递给夏姨娘,忙好了便要出门。
“宋郎——”夏姨娘轻轻地叫住他,宋韫的脚才迈出一只,听她这一句柔声的叫唤便退了回来,定定的看着她,“絮儿!”两人如此亲昵的呼唤还是在黄氏没有生下儿子之前 ,十年前,他第一眼看到夏姨娘时以为是山林的花间仙子,“对不起。絮儿——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去福祥外祖家去祝贺。”
“宋郎,柔柔没有外祖家,他只有父亲了。”夏姨娘含着泪说。
“你自己看好柔柔吧。”宋韫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夏姨娘无奈只得自己去取药。
那药铺的齐管家也是个势力之人,只给夏姨娘些劣质的药。当她取了药来到屋里准备给柔柔煎药时,看到那些最差的药,眼泪瞬间便流出。
怎么?都来欺负她这个没有了娘家的女人吗?那些个块状的大个儿的还好认,有些磨成粉,或细如米粒的,换了是别人就混过去了,可是夏姨娘从小随父亲在山间采药,药的好坏她闻闻便知。
夏姨娘将那几包包好的草药扔还给齐贵,冷冷地说道,“这些药我不是拿去卖的,我是给我女儿——宋家唯一的女儿宋柔柔吃的。现在老爷出门去办事了,他说过,他开的方子,柔柔吃了后在他回来之前便可好转,可是你抓的这些药怕是吃不好,那时,老爷怪罪下来,我会实话实说。”
齐贵脸色巨变,只得换了药给她。
夏姨娘取了药忍着泪复又回屋去。
从昨晚一直到黄昏,宋柔柔虽在上午吃了药也仍是昏睡不醒,夏氏着慌了,她找到齐贵。
齐贵说,“那些药你不是也看过了吗?我可是拿的最好的给你。吃了不管用,你去问东家,我只管抓药的。”
宋韫与黄氏上午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想是要留在那里过夜了,以前黄氏回娘家也常会住个三日五日。
夏姨娘这下六神无主不知问谁,她只懂得看药材的好与坏,熟知药材栽种的方法,但对于瞧病,她一筹莫展。
可是柔柔的病情不能再等了,必须到外面请来郎中。
夏姨娘急忙往外走,在前院碰到书房教书的老先生金秋明。
“二夫人好。”金秋明右腿略跛——他故装残疾,却仍向她行了礼,在保和堂,除了厨房做饭的张婶,就数金秋明对她客气了。
夏姨娘说,“哦,是先生呀,柔柔正病着呢,所以今日里去不了书房。”
“病得如何?吃药了吗?可好些了?”金秋明问,他对他的这个女学生还比较喜欢,从不计较她的顽皮。
宋韫每每看到她女儿的样子只是摇头,金秋明却常夸她,“尚九岁,诗经与李杜诗文已记得烂熟,左传,史记也记下十之八九。且有过目不忘,一目三行的本领。”
宋韫才觉得钱没有白花。
见金秋明问起宋柔柔的病情,夏姨娘马上哭起来,“吃了药,可仍不见好呢!老爷又不在家,我现在正急着到外面去寻郎中去。”
“这样啊,我去瞧瞧。”金秋明说道。
“先生您会瞧病?”夏姨娘疑惑地问。
金秋明却是笑笑说,“她是你的女儿,却也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怎会看她受苦?”
夏姨娘的屋内,宋柔柔紧闭了双眼躺在床上,脸上通红一片,像是抹了厚重的胭脂,嘴唇也是干得裂开了,还有两道血印子。
金秋明问,“药方呢,拿来我瞧瞧。”
夏姨娘说:“这是我抄的一份,原来的那份给齐贵拿去了。”
金秋明看了看药方,又给宋柔柔号了脉,她的脉象让他惊奇。
他思索了片刻,才说,“方子开的药轻了些,有两味药用的不对,我给你改改。只是,按这宋先生的方子吃药,也不至于会长睡不醒啊,只是好得慢些罢了。”
他又略一沉思,又似乎明白了些。
他在这保和堂里也呆了好些年,谁与谁之间的纠纷他全看到眼里,只是他原本就是一个来此避难的人,为了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从不过问这家中杂事。
因此便又说道,“你照这方子再去抓药。这上面的十五味药,三天的剂量,你要求齐贵分十五份装好。也就是说,每味药一包,每味药都是三天的剂量,不必将十五味混在一起只分三剂。”
夏姨娘不解,问道,“先生为何要这样做?”
金秋明却是捏了捏胡子笑笑不说话。
夏姨娘也并不是个糊涂之人,茅塞顿开说道,“先生是说,齐贵暗中改了那些药的剂量。”
夏姨娘想到此处,心中大吃了一惊,他一个管家为何要对自己女儿如此?除非是她?
夏姨娘顿时惊吓不小,这黄氏竟是如此狠毒,她不光虐待柔柔,还想害死她!
金秋明见夏姨娘仍站在当地伤心落泪,遂劝解道,“柔柔是个有福气的人,吉人自有天象,不必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先生,但愿您说的是。”
如出一辙,同昌当年也是这样被害死的,杀人于无形之中,有时随意增减药的剂量便会要了人的命——不是立即毙命,而是慢慢的杀死。
金秋明叹了口气,只怪自己当时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否侧怎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