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到了保和堂里,三个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宋柔柔急急地跑向前院书房,“师傅,师傅你在哪里?”她想推门进去,门却是推不动。“师傅,师傅你在不在里面啊!”
她哭着用小拳头使劲地捶着书房的门。砰砰砰砰地,敲了十来下。
“柔柔,他可能真不在这里,我们去别处找找。”夏絮儿拉着宋柔柔的手说,正在这时门却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金秋明问。他见到门口站着的三人,个个都是慌慌张张的样子,心知一定有事。
“师傅,我父亲给官兵抓走了!”宋柔柔哭着说道。
“刚才来了一群官兵,将保和堂的药材全收走了,还带走了东家。”安顺子说,“明先生快想个法子吧。”
官兵?
金秋明一惊,他这几日,也并不是只在书房里闷坐看书。为了寻几味药材,他在晚上也曾偷偷出去过,见到城外兵士来往不断。但这几年,又有哪座城池不是这样?所以他也并没怎么在意。谁知,官兵竟来保和堂了。
“先进屋再说吧!”金秋明将三人让进了书房。
“明先生,你可得想个办法呀!老爷他不能有事呀!”夏絮儿的泪水又流了出来,要是宋韫不在,她可怎么办?
金秋明说,“二夫人莫要悲伤,他们也许只是缺少行医的郎中,不会伤害他的。”
“对,对,那群官兵们抓走东家时还问他是不是宋郎中。”安顺子说道。
金秋明说,“白天出去,也问不到什么。我晚上去看个究竟。”
“晚上去?”三个人齐声问他。他们当然有疑惑了,你一个跛脚老头,白天走路都费事呢!晚上你看得见吗?
金秋明却是笑笑不语。
等到天黑时,金秋明又是一身黑衣的从屋中出来,他轻手轻脚的掩上屋门,又从后院中牵出一匹马来。
还好,马没被牵走,否刚这大半夜的上哪儿找代脚的去!
大街上,寒风呼呼地吹着,一个行人也没有,金秋明飞身上马朝城中驻兵的地方疾驰而去。
走了一个时辰后,他到了兵营。
金秋明将马儿系在一处茂密的树林里,琢磨着该怎样进去。
营中,四处都是火把,想进去怕是有些难,硬闯的话,自己体内余毒未去尽,只怕没跑上两步便会被跺成肉酱。
正冥思苦想的时候,金秋明看见有一队马车朝兵营这边来了,车上堆着一包包的东西,看样子是从哪儿运来的粮食。
他将身子隐在黑暗里,等那马车队都走过时,才现身出来,轻轻一跃,跳到最后一辆车上。
金秋明悄悄地藏在马车下面,就这样他被带入营中。
可是,人又在哪儿呢?他打晕了一个兵士,穿上他的衣服,只是胡子太长,索性一刀割了去。几番打听,才知他在离中军帐不远的一处营账里。
宋韫看到金秋明来找他,心中高兴万分。只是还没等到他们说上两句话,宋韫就又被人唤去治伤员了。
“拜托先生了!”宋韫只说了这一句。
金秋明正想回复他一声,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来叫住金秋明,“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他只好跟着这人走,等他不注意时,又悄悄地溜走了。
宋家的人还在等着金秋明的消息,见他平安归来,一个一个都急急地问他。
“怎么样?明先生?东家没事吧?”
“他没被关着吧?”
金秋明将他看到的说与众人听了,又说道,“东家在那里是在给人治伤,军中还用得着他,他不会有事的,只是出来怕是有些难。”
“这可怎么好呀!”夏絮儿难过得哭起来了。
金秋明只得安慰她说,“二夫人莫要难过了,东家吉人自有天相。等过几天我再去看看。”
因保和堂里要药没药,要郎中没郎中的,夏絮儿索性关了铺子。
金秋明又去过军营两次,一次没见着人,一次见着了还没说上话,却被发现了,结果是受上伤的回来。
夏絮儿更觉得绝望了,夜夜流泪。
宋柔柔却说,“娘亲,父亲不再,我护着你。”夏絮儿含着泪将她搂在怀里,柔柔要是成了孤儿可怎么办?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
金秋明又偷偷潜入到军营中,这次他见到了宋韫。
宋韫正躺在一处营帐中,营中满是伤兵。营帐外面没有守兵。
“先生,我知道你是个能人,你能带我走的。”宋韫说。
金秋明才一个多月未见他,他竟瘦成皮包骨了,还不停地咳嗽着。原来宋韫被抓进来时,只是秋天,而此时已是寒冬,到晚间时地上都结了薄冰。连日的劳苦与受怕,加上天寒地冻,他又是穿着单衣来的,很快他就病倒了。
“我快不行了,我得了很重的伤寒。但是临死前能见上先生与家人,死也无憾了!”
“东家,我想办法救你出去!蒙东家不弃收留老朽,就算舍去这条老命,也要救你出去。”
金秋明想了想,说,“东家,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待金秋明出去不多时,外面喊声四起,“着火了!快救火呀!”
营中一片大乱,趁着混乱,金秋明将宋韫背在身上逃出了军营。
夏絮儿见宋韫回来,高兴异常,待细看他时,已气若游丝,又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宋柔柔也是跟着哭。
宋韫总算见到了他的妻女,只是到次日便去世了。众人将他葬在保和堂后面的林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外面的局势却是一天坏过一天。
接着,保和堂就常有兵士来,什么值钱拿什么。连那桌子椅子,锅碗水盆全没放过。
安顺子与张婶也吓得逃到乡下去了。
大街上,连大白天也少有行人走动。谁敢啊?路上要是走个人,都会突然有人去抢他的包袱,看看有什么吃的。
宋柔柔与夏氏开始还守着座空屋子,但是两军对持好几个月,城中粮食吃光后,人们便吃树上未落下的叶子,叶子吃了又吃草。
此时正值秋冬青黄不接的季节,哪有什么草吃啊,地上光光的,全是泥土或是石头子儿。
城里渐渐地开始有人饿死,被扔到路上。
夏絮儿母女还没有被饿着。金秋明每到晚上都会出去转上一圈,有时是一包杂粮,有时是一只野兔或一只野鸭,但是渐渐地,他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这次,柔柔吃了三天的野菜稀粥了,她连走路都觉得有点头晕了。
于是金秋明对夏絮儿与宋柔柔说,“我心下猜想,这仗一月半月不会了结,官兵又常来骚扰。城中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二夫人与小姐继续住在这里怕是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快些离去的为好。”
夏絮儿愁苦的说,“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城外都是兵,怎么才能出去?”
金秋明说,“只要夫人同意了,老朽自有办法。”
次日,鄂州城门处,一位跛脚瞎眼的老头推着一个独轮板车,车上躺着两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
兵士拦住,“不能出城。”
老头说,“是得了瘟疫的,城里不能埋。”
兵士一听,忙捂了鼻子退后几步,使劲地摆了摆手,“那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城去!”
老头得令后,推了车就出了城门。车上的宋柔柔睁开一只眼,嘴角一扬。老头见了忙重重的咳了两声,宋柔柔赶紧闭了眼,恢复一副死样。
鄂州城门五里远的小山谷里。夏絮儿穿着一身婆子的破旧衣衫,宋柔柔打扮成一个男子模样,脸上均涂了墨。
“二夫人,此去前方五里便是官道,沿着官道走怕是有官兵,不如走小路。”金秋明说道。
夏絮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就从山上走吧。”
三人在山林中穿梭,一直走到黄昏,远远地,宋柔柔看见前方官道上有成批的兵士朝城里走去,许久也没有走完。前头战车上有旌旗飘扬,上面书着大字“成”。
金秋明对二人说,那是支援城里守将杜洪的。
三人在林中小心的行走,不敢惊动那群人。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美好,三人才绕过小山,还是被发现了。
金秋明暗中叹道,“真是时运不济。”
“你们跑什么?”一名兵士抓住金秋明的胳膊厉声问。
“我们去投奔亲戚,怕天黑了路不好走,所以--”他卑恭地说。
“身上背的是什么?”那兵士打开了他的包裹,发现是些药材和银针。“你是郎中?”
“是……啊,不是。”金秋明含糊的应着。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吱唔什么!张将军,这儿发现有个郎中!”
金秋明是百口莫辨。夏絮儿的心中直懊悔,不该拿出宋韫的行医银针同医书出来。
三个人被那个兵士推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面前。
只听那人说,“很好,就将他安在军中。”
好汉不吃跟前亏,与兵土理论是没有用的。金秋明只好带着夏絮儿母女跟着兵士去。
原来是这个队中一个随队军医生了重病,一时找不到郎中,连那医牲口的也抓了两个来,以为金秋明是一个正牌大夫,还能放了?就留下了他。
金秋明在队中向兵士们打听了一些情况,心中暗叫不好。
他得空找到夏氏母女,对夏絮儿说,“我听受伤的兵士讲,城里的守城大将杜洪快顶不住了,这才派遣了这队人马的将军成汭来支援,但是大家都说这成汭也不会打仗,不是他们的对手淮南王座前神将李神福的对手,我们跟着这成汭迟早会送死,还是找机会逃走。”
原来,此时的大唐江山已不再美如初唐时,已是天下大乱,割地占据不断,谁强谁称王,淮南的节度使看上了鄂州这块风水宝地,便派人来争,打的旗号却是替皇帝除反贼。鄂州守城大将杜洪上头的主子,便是一个杀害皇室宗亲想图谋篡位的反贼--朱温。
又过了些日子。
这一日半夜里,宋柔柔睡得正香,被她母亲夏絮儿摇醒。
宋柔柔惊得坐起身来,“娘亲!”
夏絮儿忙捂上她的嘴巴。
宋柔柔这时只听得外面有马儿的吼叫声,有人们的喊叫声,兵器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她惊恐的看着她母亲。
夏絮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拉着她的手从账篷里悄悄地逃出去。
两人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地,这时后面有一匹马跟了上来。
宋柔柔吓得躲在她母亲的背后,来人走到近前,宋柔柔趁着清冷的月光看清那是金秋明。
金秋明跳下马来,让宋柔柔与夏絮儿坐在上面,他牵着马。趁着混乱,三人逃离了那里,摸着黑走到天亮。
宋柔柔的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娘亲,我饿了。”
“好孩子,马上到江边了。过了江就太平了,忍着点。”夏絮儿安慰着她说。“江对岸有你一位远房的姨奶奶,我们去哪里。”
“二夫人,柔柔,过了江我们就安全了。”金秋明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