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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明死的这一年,宋柔柔十岁了。

这一年的春天,大唐的皇帝不像皇帝了,被臣子从长安赶到了洛阳,儿子侄子共九人又被逆臣朱温杀了。

守鄂洲城的杜洪被淮南吴王扬行密的部将们抓住了,从此鄂州归了淮南吴王。

从此大唐江山分成了好几块。从此那好几块地的臣子们是你争我战,谁都想代唐主天下。

只是苦了小老百姓。

而宋柔柔也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想起父亲之前说的话,说她是“富贵之人”——可是一个没了家园的人,又生逢在战乱之时,富贵从哪里来?

夏絮儿与宋柔柔将金秋明安葬在大江边上的一棵粗大的柳树下。没有墓碑,她们便从江堤上抬来一块大石块立在坟前。

宋柔柔给自己的师傅磕了个头,心中空落落的。

她流着泪说,“师傅,等我有钱了,会叫工匠给你做个最豪华的墓碑。”

“柔柔,你父亲和明师傅都不在了,你可得好好活下去。也不枉费他们往日对你的疼爱。”夏絮儿幽幽地说。

宋柔柔含泪点了点头。

城外陆续有些难民逃出,母女二人跟在逃乱的人群里,茫茫不知归途。没有吃的,人们吃着树上的叶子,幸好彼时已进入了春天,水暖花开,万物复苏,鱼儿游水,野鸭翩飞,这些都成了人们的腹中食物。逃难的人个个衣衫破乱,头发乱蓬蓬。有些人找不到吃的,便去抢有食物的人的口粮。

夏絮儿与宋柔柔躲在人群里经常是惊恐万分,有人要抢,也让他抢去。两个柔弱的女子混在这群人里面,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为了防止被人抢去搭袋,夏絮儿将它藏在肚皮底下扮孕妇。

有个老婆婆见了夏絮儿母女两个很是可怜,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硬得如石头一般的饼来,递到柔柔手里,“可怜啊,这年月,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日子可怎么过呀!吃吧,吃吧。活一天算一天了。”

宋柔柔看着那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天知道她有多少日子没吃过饼了。

她正想一口咬下去,又想着母亲同她一样也是饿着,便将饼递给夏絮儿。

夏絮儿微笑着说,“娘亲不饿,柔柔吃吧。”

宋柔柔想了想,不如将饼掰成两半,只是饼太硬,很难掰开,她正掰着,突然有人从身旁跑来抢去了她的饼,那人抢到后便放在嘴里吃起来。

她忙追上去,但那人是个壮年男子,她哪里又追得上。

有个蒙面纱穿着一身红衫红裙的女子骑马而来,手中一条长披帛将那抢饼的男子卷起来又扔到了地上。

“一个大男人竟然去抢一个小孩的饼,你没手没脚了吗?不知廉耻!”女子的声音煞是好听。

只听得啪啪几声响后,那男子的脸被打个痛红。

“我打你,是要你下次记住。滚!”她坐在马上挥了挥长袖。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宋柔柔怯怯地看着那女子,却听红衣女子说,“过来,别怕。”

夏絮儿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来。

宋柔柔依言走了过去,她弯腰正要去捡那男子丢下的饼,这时,红衣女子说,“被人咬过了就不要了,再说都沾上地上的灰了。”说完,她取下身后的一个背袋,从里面取出一块烙饼来递给宋柔柔。“拿着吧。这个给你。”

宋柔柔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她看见红衣女子有一双好看的手,肤白似雪。手腕上还有数窜颜色各异的珠子。便说道,“谢谢姐姐的饼。”

红衣女子听后,竟大笑起来,“姐姐?我不是什么姐姐了,不过,你这样叫,我很高兴。呵呵呵呵——”

有人看着地上掉的那块饼很是贪婪,想去捡,却又惧怕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略迟疑了一会,取下身上的背袋,扔在地上。说道:“里面还有十块饼,女人和小孩一人一块。如有多的,男人再去分吧,有谁敢抢的话,我便杀了谁。”

人们按她说的做了。个个都是小心翼翼地拿着饼,聚集在一起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红衣女子看着这一群人,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同昌,至从你死后,这天下便没太平过,到哪里都能看到这样的人。”说完,她又策马疾驰而去,如一道红烟消失在远方。

夏絮儿看到她离去,才想起她是谁来,想不到十年前她离开保和堂后,竟仍在鄂州城附近。心中又庆幸没与她说话,否则,惹着她,说不定丢命。

江边上没有船来,众人都在等船过江。

天已黑,小树林里,人们生着火堆围拢着烤火取暖。

春寒料峭的晚上,宋柔柔偎依在她娘亲夏絮儿的怀里,想到去年这个时节,自己还骑着马儿在林间急驰,多么惬意快活。仅仅才一年,便落了个父亲惨死,无家可归的地步。

夏絮儿搂着宋柔柔坐在野地里,她们面前也生了一堆火。她望着那堆火,心中凄凉。想起往事,不禁潸然泪下。

那还是十一年前,也是春日里,彼时柳花飘飘,桃花迷眼。

她——夏家的独女夏絮儿,肩背着药篓,手执一柄四十二骨的油纸伞,在山间小道上冒雨而归。

无奈雨水渐大,雨伞已抯挡不住春日的急雨。

雨雾蒙蒙的山林中,一座小小的茅草屋立于道旁。

夏絮儿收伞进入草屋内避雨。

小道上,马声阵阵响,策马而来的是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公子。

公子在草屋前勒马停步。下马的那一刻,他发现了屋门口站着的夏絮儿,略一迟疑,只站在了茅草屋外的屋檐下。

雨势彼时并未减弱,雨水从公子并不宽的斗笠上倾斜而下,淋湿了他的肩膀以下的衣袍及脚上的靴子。

夏絮儿不忍,便道:“这位公子,雨势不小,可进屋避避。”

公子目不斜视说道:“屋内只有小姐一人,恐有不便。”

夏絮儿红了脸,原来他是想着她的名声。遂递过油纸伞,“公子若不嫌弃,暂用雨伞遮遮雨罢。”

与公子再见面时,已是一个月后槐花飘香时节。

年迈的老父亲却是病重在床,无钱且孤身一人的她在院子里哭得声声悲切。这时有位公子轻叩院门,“借问,是否可讨碗水喝?”

夏絮儿止住了哭泣,隔着槐花枝,她看见来人正是前一月一同在山林间避雨的那位公子,公子也认出了她。

“姑娘,如有不便——”他正欲转身离去。

“请稍等片刻。”夏絮儿摸干脸上的泪水,进屋去了。须臾,她取来一碗茶水,青葱玉手隔着爬满爬山虎的木头栅栏将茶碗递了过去。

“不知姑娘为何啼哭?是否有难处需要在下的帮助?”公子饮完茶水,轻轻问道。

夏絮儿接过空空的茶碗,轻挪莲步,心中思索良久,才缓缓说道:“家中老父亲病重多日。”

“是否有找人医治?”公子隔着栅栏,殷切的问道。

夏絮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己找了些草药在服用。”

“为何不送医?”公子又问。

夏絮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无钱。”

“如姑娘不嫌弃,你将门打开,我进去瞧瞧,我是个郎中。”公子又说道,“我叫宋韫,是鄂州城的郎中。不知姑娘名姓?”

“夏絮儿。”她娇羞着说道。

那公子问得缘由后,二话不说,便主动主治,竟分文未收。

终究老父亲的病是已入骨髓,治了一个多月还是撒手而去,独留无依无靠的夏絮儿。

又是宋韫,他出钱安葬了死者,又替她还了欠张财主家的钱。夏絮儿无以回报,对宋韫说愿做奴婢,服侍终身。

宋韫没有让她做奴婢,在她服完一年的丧后,一顶小轿将她接进了家门。

没有喜轿,没有喜花,只有一乘蓝布小轿,她身上也是穿着粉色的衣裙。只因他家中已有正室,正室说大红独她一人享有,其余人不配。大红与粉红又有什么关系?终归是他的人。

轿帘被掀开,宋韫一身崭新的靛蓝丝质长袍立于眼前,头上是同色的纶巾。肩膀上挂着喜花。这就够了,只要掀开轿帘的是他就可以了。不求名份,但求与他终身相守。

宋韫的正室是强悍之人,夏絮儿娇小的个子在她面前不曾言语就已输了三分气势。但是这个许了她一生的男子却有保护她的法子。

他请了洪山弥陀寺的高僧散出话来——他能瞒得了众人,却是瞒不过她。

高僧说,宋家有祥瑞降临。

下人们纷纷猜测着祥瑞在哪里时,三个月后,夏絮儿生下一女。又过了一年,与宋韫成亲已有十年的正室夫人黄氏也头次有喜,生下一子。

本以为没有后人的宋韫现在是双喜临门。下人们私下里猜想,这祥瑞八成是小夫人。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夏絮儿诞下了女儿宋柔柔。虽是女儿,宋韫也高兴。

因为高僧来保和堂前曾说,家中有新降的祥瑞,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言下之意富贵之人是刚出生不久的宋柔柔。女子将来或为妃,或为后,或为诰命夫人,上下三族接连沾光,古往今来,数不胜数。

……

野地里,寒风阵阵,将夏絮儿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思道:终究是,好梦要醒,宴席会散。如今竟落得个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地步,又想到柔柔年幼丧父,眼中不免落下两行清泪。

泪水直滴到怀中宋柔柔的脸上。宋柔柔正睡得香甜,突然脸上一冰凉,惊醒了,“娘亲,下雨了?”

“没有。”她背过身去,用袖子拭掉泪水,却哪里逃过聪慧女儿的双眼。

“娘亲,你哭了?娘亲,你别怕,我保护你!”

宋柔柔说完站了起来。可举目望去,四周毫无生气——逃乱的人都走了,只余她们母女。

冷风阵阵吹,她身上的单衣抵御不了寒冷,身子不禁抖了一下。此时三月已过大半,晚上为何仍是这样寒冷?

孤寂的天空中散着几粒星子,一弯下弦月悬挂在东边的天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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