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在智真的不情愿的哭声里被慧安剃去了一头乌发。
她在寺里少了几分惊吓,却多了几分辛苦。
卯时一刻就要起床清扫院子,与同门师姐智善一起烧午饭,还要负责厨房里的一切清洗杂事。日间还要诵经,亥时四刻才可入睡。慧安并没有教她武艺,却是一昧的教她学佛法,对她管教也严,不许她对同寺中人说起她的过去。偶有一次被发现了,竟罚她一日不准进食。
她一个曾经的金枝玉叶几曾吃过这些苦头。
智真常感到人生悲苦躲在厨房偷偷落泪。每日想着已亡的父母,哀叹着自己的命运。
这一日她看到宋柔柔写字,想起了他父皇教她写字的情景,不禁心中酸楚,又躲在厨房里哭泣,偷偷看她父母的遗物。
哭了一会儿,才将那帕子与玉坠儿重新放入衣内收好,这才摸干泪水,挽了袖子到灶台边洗碗。
智真的个子长得廋小,灶台又高,每次洗碗只得搬来木凳子,站在上面才够得着。
想她从小虽随父母四处奔波,雨宿风餐,也常食不果腹,却也有宫人们服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眼下被慧安强行带来佛寺里,逃也不知往何处逃,也不知长安与洛阳城里情形怎样,哥哥是否安好,只得忍声在这里度日如年。
可是就算是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安身?智真一边洗着碗一边落泪。
十一月初的一天,慧安回来了。
智真正坐在厨房里发呆时,智善来叫她,说慧安找她。
她出了厨房,蜿蜒来到后殿藏书阁边的一间屋子里。
这是间单独的屋子,从外面看屋子仿佛是间亭子加了几面墙改成的。
慧安在屋子里正闭眼静坐,手里捏着一串珠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智真轻声地喊了声“师傅。”
慧安才将双眼睁开。她的双眼似利剑直直地盯着智真看,半晌才冷笑了一声,说道:“佛说,人皆有轮回。倘若你祖父已转世成另一人,他看到你们李姓皇朝现在的境况,会是什么想法?”
智真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只说,“佛说的,凡事皆有因果,如今皇朝的现状皆是当初的因造成的。”
“哦?想不到你现在会这样想。说明你在静水寺里的一年没有白住。”慧安说道,她顿了顿,又缓缓地说:“我前几日去洛阳城里走了一番。”
智真心内一惊,胸口突突地跳,她睁大了双眼,说道:“师傅——”她咬着嘴唇,神色紧张。
“你想知道洛阳宫中的情况?”慧安低头问道,“你兄长与你母后都无恙,不过——”她又冷冷一笑,“只怕无恙的日子不会太常久。”
两人都是半晌的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慧安想的是,“想不到曾经繁华一时的大唐帝国,如今却是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一个大风就可将它掀翻。”
智真心内在想:“他们杀了父皇,下一个怕是哥哥了吧,大唐的气数算是完了。”
慧安叹了口气,从衣兜内取出一物,递与智真,“这是何皇后给你的,要你务必收好。”
智真接过来看,见是一个小布包。慧安又闭上双眼,口中诵起经来。智真明白,她该退下了。
走到无人处,她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块杏色手帕,帕子的空白处,用血写了几个字:“除奸复国”。
那字如一道强光,刺得她双眼睁不开,刺得她胆战心惊。她颤抖着在心里默默念着,“贞儿不负你所望。”
九华山,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寺上,除了慧安偶尔外出能带来些外界的消息,基本上她们对外面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这年的十二月,洛阳城里,风雪夜,何皇后被杀,当然智真也不知道。
她依旧每日给宋柔柔送饭,在厨房里做些杂活,慧安也只是教她些佛学与绘画,她连剑都没摸过,她心中想的是学得一手慧安的剑术。哪怕只是飞跃墙头跳上房梁的那些三脚猫功夫,不能杀敌保命也可。
十二月末,九华山上才飘起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藏书阁闭门默写医书的宋柔柔心中是不停地叫苦。
天越来越冷,她越发捏不好笔。想走动走动也不行,因为慧安每日都在楼上盯着她写字。常常看着她写好的字出神,有时也自言自语的念道:“怎么会这样像呢?”
不过,机会还是会有的。
那日清晨慧安就没上阁楼来。原来山下一位庄园主的女主人生病了,想找个女大夫瞧,她家里人便请了慧安去。
天寒地冻的,佛寺的院中也没什么人来,众女尼们也全缩在屋子里烤火。
宋柔柔将手放在嘴边哈着气,然后用力的搓了搓。
她已有三个月没有吃到肉食,脸色甚是苍白,一日只有两小碗野菜稀饭外加两个一口就可吞下的黑馍馍,她感觉走路也在打飘。
人们所说的身轻似燕大约就是如此练成的吧。
偶尔有一只麻雀飞到阁楼的窗口,叽叽喳喳的叫着,叫得她心痒痒,那哪里是鸟雀的叫声,那分明是江夏家里的厨娘张婶在油炸肉块的声音。
宋柔柔吞了一口口水,她想捉住那只雀儿,无奈窗户是用木条钉死的,只能容鸟雀进出,而她只能伸出一条胳膊。
在解决饥饿的问题上,人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胆量也是最大的。
宋柔柔决定走出阁楼——捉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