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的一天晌午时,太阳正晒得毒辣。王静言打着一把六十四骨的白梅折枝小伞,蜿蜒到了王静柔的院里。
“姐姐一向可好?”王静言一进屋便瞧见葡萄架阴凉下的王静柔浅浅一笑说道。
“这太阳毒辣得很,你不去躲阴凉,又跑来做什么?”王静柔也不看她,自顾自的看着书。
“姐姐可还是为那刘公子的事记恨妹妹?妹妹实在是无心的。”静言收了伞,立在王静柔的面前。
“你还说这个!你给我听着,这件事在我心里永远过不去!我不会原谅你的。”
王静柔又差了宋柔柔去外面铺里子买些头饰及胭脂水粉,她置办好了东西正准备往回走,正遇到王静言也来到了街市上。
宋柔柔喊她,她应该是没有听到,径直走进了旁边的一间铺子。宋柔柔抬头一看,那铺子上方高高挑着一面店招——“当”。
当铺?她一个堂堂刺史府里的小姐,怎会去当铺?宋柔柔心生疑问,便在当铺门口等着她。一会儿,王静柔出来了。“二小姐好呀,你出来办事啊?”宋柔柔笑着迎上去。
王静言见了宋柔柔不禁吓了一跳,待心里平静下来才笑着说,“哦?这不是福金吗?”
“我出来买东西的,正准备回去呢。”宋柔柔一边说,一边细仔细地打量着王静言。只见她着一身素色衣衫,那衣衫应该是穿了许久,袖口处都有些破损了。头上也只是斜插了一只细小的金丝扭花发钗。
王静言微笑着说,“嗯,一起回去吧。”
一连好几次,宋柔柔都看见王静言抱了包东西出去。有时是在街上的当铺前看到,有时是在刺史门间遇到。宋柔柔与她打招呼时,她都是浅浅地笑着,什么也不说。
这一日王静柔闲着无事,坐在院中葡萄架下正看一本书,因想起屋里桂花油没有了,便差使绿珠前去荀氏屋里取来。只留了宋柔柔在屋里听差。
夏日的午后,太阳晒得人昏昏入睡。宋柔柔正在犯困,突然绿珠跑进院子里,大声呼叫着王静柔,“大小姐,大小姐!”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天踏了吗?”王静柔放下书,眉头一皱看着绿珠问。
“大小姐,不是天踏了,是夫人屋里丢了东西,有人看见是二小姐拿去当了,夫人叫我回来问问大小姐,看看咱屋里有没有丢东西。”大热天的,绿珠这一趟跑得是大汗淋淋,粉脸通红。她喘着气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扇着风,尽管她拼命扇,也扇动了几缕头发。
“丢东西了?夫人丢什么了?”王静柔从椅内站起来问。
“夫人丢了一只凤头金步摇。”绿珠说。
“那可是她首饰中最贵重的一只,平时夫人只在着盛装时才拿出来戴的!我说老爷上次在家大宴宾客时,母亲怎么都不戴那件头饰,原来是她偷了去!”王静柔冷冷地一笑,“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人,生的女儿也是个眼睛浅的,看不得一点好东西。”
宋柔柔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她来这府里时间不长,这两姐妹之间的恩怨她还没有弄得十分清楚,不好插言。
王静柔带着她屋里的两个丫头来到荀氏屋里。才到门口,宋柔柔就听到屋内的桂姨娘在哭着诉说,“夫人,真的不是我家静言呀,她怎么做这样的事呢!”
“你住口,我难道会冤枉她不成,你看看这是什么!”荀氏从桌上抓来一把当铺的回票仍在地上。“你们都来看看!”桂姨娘不在言语。
宋柔柔与绿珠跟在王静柔的身后进了屋子。屋子中央的地上,跪着王静言,她满面泪水,轻声地啼哭着。
她怎会偷东西?宋柔柔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荀氏又说,“那当铺的钱掌柜可是姜婶的大侄子,他都一五一十的全说了,你从上月初起,到当铺一共去了五回了。一共当回了三百四十八两五钱银子,是与不是啊?”
“大夫人,你听我说,我是——”王静言哭着说道,只是话未讲完,就被荀氏喝住了。
“你住口,我听你说什么!你一个刺史府家的小姐,却到外面去当东西,这要是传了出去,你让老爷的脸往哪里搁?还偷我屋里的东西!看来,你母亲平日里是没有管教好你,我今日便好好的教教你母亲。”荀氏冷冷地说。
“夫人,夫人。你不可呀,她没有偷哇,她当的都是她自己的一些东西。你听我说,静言外公病重,家中缺钱,所以才——,夫人放心,当出去的东西,我们过不了多久也会收回的。”桂姨娘哭着说道。
“可我的那件金步摇呢?自打你们来到这升州府后,我的那件首饰就不见了,这屋里,除了我的丫头便是你们常来!你的女儿又去了当铺,不是你们是谁!”荀氏哼了一声,转身对姜婶说,“把她关起来,三天三夜不许吃东西,看她下次敢不敢!”
“关三天!”宋柔柔心中惊呼,“怎么?做嫡母的都喜欢将庶出的子女关三天来惩罚吗?自己有金秋明师傅暗中相助,这王静言却是谁来救她,三日后,她不饿死,她得饿残。”
“夫人——”桂姨娘叫了起来。
荀氏哪里理会她,荀氏屋里的姜婶将静言拖了出去。
“真是一对贱人!”荀氏冷哼了一声。
王静柔等那桂姨娘母女都出去后,便对荀氏说,“母亲,她们不是一直都住在海州乡下的吗?为什么叫她们来升州,总惹您生气。”
荀氏哼了一声,说,“还不是你父亲的缘故!”
王静柔与荀氏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时厨房红婶来传话——晚饭时间到了。王家母女两个吃罢饭后,才各自去休息。
宋柔柔心中一直记挂着王静言,只是不知她关在哪里。等王静柔梳洗毕,她这才得了空出了绣楼。
宋柔柔悄悄塞给荀氏的丫头碧桃一块面料——当然,她只有那一卷面料。“做条披帛真正好看呢!这可是锦云庄的货哟,一般人我是不给的。”
她对碧桃说,碧桃的双眼立刻闪出光来。其实她还给过厨房的张婶,荀氏的陪房姜婶,还有门房周宝大哥,她能用来行贿的东西只有这卷布料了。
碧桃将王静言关禁闭的屋子告诉给了宋柔柔。那是一间闲置的空屋子,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二小姐,二小姐你在里面吗?”她已经听到里面有女子嘤嘤地哭泣声音了。
“福金,你来做什么!当心夫人罚你,还不快走!”姜婶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宋柔柔的身后,她吓了一跳,回过身来陪笑着说,“是姜婶婶啊,我只是路过这里,您忙吧!”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拎着裙子快速地跑开了。
晚上,夜已深沉,宋柔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远处的街市上,三更鼓已敲过三声了。还是去看看王静言吧,想到这里,她偷偷起了床,将晚饭未吃的一块饼用手绢包了,又从桌上倒了些水装在一个白瓷瓶里,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绣楼。
还好,天上的月亮如灯笼,宋柔柔绕过几处房舍,到了关王静言的那处屋子。她看了看身后发现没有人跟来后,才轻轻地用手扣了扣门环,“二小姐,二小姐你在里面吗?”
屋内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声回应道,“是谁?谁在叫我?”
“我是福金。”
“是福金?”王静言跑向了门边。“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她幽幽的说。“我被关起来后,除了母亲,便只有你一人来看我,这一试,便知这府里人的真心了。你来看我,我很感激了,只是夜已深沉,你快回去歇息吧。”她说完,便要走向屋内。
宋柔柔叫住了她,“二小姐,你吃过东西了吗?我给你带了些听吃的。”她将那饼与水瓶塞入门缝内。
“福金!”王静言紧紧地握住了宋柔柔的手,“我今生都不会忘记你来看过我。”
“其实,我以前也被关过啦,所以我知道被关的滋味。”宋柔柔微微一笑说道。
“可是福金,”静言叹着气说道,“宁可生在小门小户的穷苦人家,已不要生在富有人家的侧室屋里。我没有偷东西,没有偷过任何人的东西,为什么要罚我?”她说着又嘤嘤地哭起来了。
宋柔柔也不知如何劝她了,只陪她默默地站着,直到雄鸡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