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李正伦都是阴着脸,一言不发。天色已晚,街市上行人稀少。宋柔柔被李正伦置于马上,口中仍是塞着布条,双手捆着,身上却是披着一件男子的喜服。有好奇的人望上两眼,但看到徐知诰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又吓得躲到一旁。
夜色朦胧,月儿如钩,骏马疾驰,心思幽幽。宋柔柔不知李正伦要将她带往何处,眼前的路并不是通往他的新府邸。这又是去哪里?
马上的宋柔柔心累身累,昏昏沉沉,但她清醒过来时,李正伦的马已在一排房舍前停下。他翻身下马,守在门前的两人一见到他,忙跪下行礼,两人均是军士打扮。
“副使大人。”
宋柔柔这才细看四周,月光下,一扇高门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水步兵指挥所”。这是李正伦处理政务的地方,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在马上过夜吗?下来!”李正伦向她伸过手去。
宋柔柔搭着他的手跳下马来。她的右手被他紧紧地拽着,她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进了正门,又穿过几处房舍,李正伦开一间屋子的门,屋子里陈设简单,老式的床,一张小圆桌置于屋子中间,旁边放着两只高背椅子,一张靠窗的高桌上,放有茶壶茶碗还摆着——一对大红喜烛。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公子,都备好了。”
“嗯,冯婶,服侍宋姑娘沐浴。”李正伦淡淡地说道,脸色冷俊,看不出悲喜,他斜眼看了一眼宋柔柔后甩袖出了屋子。
“宋姑娘,这怎么还绑着啊,我给你松开吧。这里是副使大人平时居住的地方,姑娘可放心歇着。”冯婶给她松了绑,又端来一盆水,“姑娘,你先擦擦手,我去给你送些吃食来。”
宋柔柔拧了手巾,将脸浸在水里,头,慢慢地清醒了。她今日是怎么啦?竟这样的不小心,差点让那个徐知训毁了清白,幸好是徐知询——。
她擦净脸,叹了口气。这才环顾四周,打量起这间屋子起来。屋子不大,分前后两间。里间是卧房,外间放着书架,桌案,看那摆设,应是李正伦处理政务的地方。今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将自己放在这里,莫不是怕自己心中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人生不就是在无数个失望中度过的吗?
冯婶端来饭食,一碗粳米粥,四碟子小菜。那青花碟子里分别是花生,鱼干,鸡肉丝,和咸鸭蛋。宋柔柔无心饮食,只吃了两口,便住了筷子。冯婶催她也无用,便不再勉强。
“姑娘,热水业已备好,那就请沐浴吧。”冯婶走来扶着宋柔柔走到里间卧房。飘着玫瑰干花的浴盆里,宋柔柔发如墨云,肌肤似雪。“姑娘的美可是赛过仙子了。”冯婶笑着说。
赛过仙子?那又如何?她心中苦笑,他还是娶了别人。她的衣衫已残破,冯婶拿来李正伦的寝衣给她换上。“姑娘,将就着穿上吧。”
那衣衫太宽大,她将多余的卷了几卷,用一根带子束着腰身。
“奴婢在外间候着,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她说着就要退出。
“冯婶。”宋柔柔叫住她。“诰公子平时就住这里吗?”
“你问副使大人呀?他的新府邸没落成前,除了每年的节日会去扬州的老夫人那里,一般都是住这里。奴婢负责他的起居。”冯婶说。
“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宋柔柔浅浅一笑,说道。看来李正伦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他是因幼时贫苦养成的习惯呢?还是刻意做给徐温看的?相比徐家二位亲生公子的衣着,和徐知训屋里奢华装饰,他屋里摆设的物品显得那样老旧,比一般平常百姓人家还不如。
夜色醉人,从窗口吹来的风中,还夹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一些个虫儿不知疲倦的叫着。宋柔柔素颜垂发立于窗前,窗外如水的夜空里悬着一弯明月。偶有列队的军士进出的脚步声传来。高高的一对红烛立在桌上,风吹过,烛泪暗淌。那是美人心中的泪。
也不知现在是几更天了,宋柔柔前一晚未眠,白日里又遭到惊吓,现在一静下来,反而疲劳得很,她正要转身到床上去,外间的门响起了碰碰的敲门声,冯婶开了门,一个人走进了里屋,他反手将门碰地关了。宋柔柔看到来人吓了一跳。
“正伦哥哥,你——怎么来了?”她怯怯地问着。
李正伦也不答话,依旧阴着脸。他向她走了两步,伸出双手。宋柔柔不明白,只愣愣地看着。
“你在刺史府里做了两年的丫头,还没有学会服侍人吗?”他冷着脸问。
宋柔柔这才恍然大悟,她取来手巾与水盆,给他擦试着双手。“还有呢!”李正伦又说道。
还有?还做什么?她又不明白了。“宽衣!快点过来!”他沉着脸说。
宋柔柔窘着脸,上前为他取下束腰与外衣,她完全不明白此时李正伦倒底想要做什么,只是顺着他的意。他不去陪王静柔,却来这里?难道是为白里的事,要向她发火?那是徐知训好色,又不是她轻薄。桌上有一壶酒并两只洒杯,李正伦只穿着中衣坐在桌边。他分别在两只酒杯里倒上酒。
“我记得在静水寺时,慧安师傅并没有为我们准备合卺酒。”他淡淡地说着,见宋柔柔仍是愣地当地,眉头一挑,指着身边的另一张凳子说,“还不过来吗?真是年纪渐长,头发渐长,糊涂也渐长了。”
宋柔柔脚步轻挪,低着头慢慢地在桌子边上坐下了。红烛摇晃,合卺酒香,她应该会明白这些呀,她只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太像是个梦了。她怕梦醒了,一切又在孤寂了。
她执起杯子浅酌了一口,酒香入喉,泪却迷眼。李正伦突然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宋柔柔吓了一跳,腾地坐起来,“正伦哥哥,今天是你与静柔小姐的洞房花烛夜,你——还是回去吧,莫误了时辰。”
“不许提别的女子!过来宽衣!”他恼怒道。
宽衣?还要怎么宽衣?都只穿中衣了。他从未对自己这样冷淡过,莫不是以为白日里她已被徐知训羞辱了?想到此处,她倒有些恼了。顺着他的意,她给他宽了衣。两人坐在床上,距离是如此的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男子的气息,脸羞得绯红,一颗心儿扑通乱跳,她赶紧将眼闭上。
身上的衣服被李正伦退下,寸布不留,她想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身子,却被他的手压住了。她只好将身后的长发拉过几缕遮在胸前。
唇被吻住,腰身被搂住,她惊得猛睁开双眼。她欲推开俯在她身上的李正伦,他却如巨石一搬纹丝不动。他的霸道让她窒息。他粗重的呼吸让她的内心狂跳不矣。
“我不想做妾!”她突然说道。
“你不会是妾,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他又深深地吻下去。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只有十岁,那时他只是出于保护,出于对她的怜爱。再见时,亭亭玉立的她,成了他心中的妻。她只能是他的,谁也不能碰。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妻。只是她那糊涂的脑袋是否会明白?
野蛮的索取,野蛮的动作,让宋柔柔只想逃。终于风停雨歇,宋柔柔无力的踹着气,烛光印进半掩着的床幔里,素色的床单上,落梅朵朵。宋柔柔羞得忙用身子遮住。
“我已经看见了,你遮什么!”他嘴角噙着笑,伸过右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是我的女人,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你的心,我不允许被其他的男人碰。”
“那么正伦哥哥你的身你的心呢?”宋柔柔抬起头盯着他问。这个问题明明不能得到让她最满意的答案,她还是要问。
李正伦并没有回答她,只搂着她合被而卧。
宋柔柔迷糊地睡去,迷糊间,有人吻她的脸,吻她的颈,吻她的身子。他索取,她只好给予。眼泪无声的落下,他是她的唯一,她却不是他的唯一。
至天明时,宋柔柔醒来发现枕边已不见了李正伦。宋柔柔坐在帐内轻声唤道,“正伦哥哥!正伦?”无人应答。她突然发现手臂上多了一只翡翠镯子。
“呵呵,姑娘,你醒了?”冯婶推开门,笑着走了进来。
宋柔柔低头看看自己,竟是光着身子,她羞得躺在被子里。其实,帐幔厚实,外面又哪里能看到床上的实情。
见宋柔柔不言语了,冯婶心中明白,说道,“大人给姑娘备了内外衣衫,奴婢给姑娘送来了。”说着,真个伸过手来递上一叠衣衫。
这是他置备的吗?里衣外衣一应俱全。她想起十岁那年跟随他路过一个镇子时的情景。第一次穿着女装站在他的面前,他眼里竟是那样的惊喜。只是这惊喜的眼神已不再有了。他人生的诱惑多了起来。
在帐内将衣衫穿戴好,宋柔柔下了床榻,她这才发现身子竟是酸痛无比,全身骨头似要散架,腰身更是僵硬。
冯婶端着一盆水进来,她放下盆,笑着向宋柔柔行了礼,“姑娘大喜。”
宋柔柔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看看全身上下,找不出一文钱出来,窘着脸说,“冯婶,明日我给你包个红包。”
冯婶笑着说,“副使大人给过了。”
宋柔柔想起昨夜的缠绵,脸腾地红了。她看向高桌,那桌上的红烛已灭。
“红烛燃至天明,必是白头偕老。”冯婶笑着说道。
白头偕老?她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怎敢奢望?
一夜红烛摇,盼君不见君。洞房花烛之夜,有人喜来有人愁。此时升州副使府里的新夫人王静柔,已在新房内独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