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伦回到府邸时,已近黄昏。管家董宏富问晚膳安排在哪里。“就在夫人房里吧。”李正伦说。他心中记挂着宋柔柔,只是新婚就撇开王静柔似乎不近人情,再不圆房,义父那里与刺史王戎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闷着头,他走到后院王静柔的住处。这是后院里最大的一处宅院,一共有十二间屋子,离前院较近,宅院周围都是新种的各色牡丹花,几株合欢树立在门的两侧。青石小径两旁是碧绿的草地。浅紫色的小花如星星般点缀其间。
李正伦才走到小径的尽头,前面立着的一个浅黄色身影让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您回来了?夫人正等着您。”那身影正是宋柔柔。她面无表情,恭身向他行礼。
李正伦正要说话,王静柔从屋里走出来,她笑颜如花,“相公回来了,晚膳已备好了。”她绕过宋柔柔,缓步走向李正伦。李正伦先是一愣,接着微笑着伸出手去,两人执手一起走进屋去。
宋柔柔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没让那泪水流出来。人家才是真正的夫妻,就算李正伦对她许下诺言,可在家族权势面前,那誓言显得那样苍白。
菜已摆满一桌,王静柔亲昵地给李正伦盛饭夹菜。宋柔柔与绿珠侍立在桌后。王静柔吃了两口菜,转过头看了看宋柔柔,“福金,给公子端杯水过来,菜有点咸。”她又吃了两口,一只筷子又掉在了地上。“福金,你重新去拿双筷子来吧。”一会儿两人饭已吃好,王静柔又唤宋柔柔,“福金,公子已吃好了,你快去端漱口茶水来。”
这里宋柔柔被王静柔使唤得忙个不停,可绿珠心中却是嘀咕着,“明明是小姐平时对我是最信任的,这时怎么总是叫那福金?哼,她想超过我,决不让她得逞。”
晚饭毕,王静柔又叫宋柔柔取来琴。她抚了一支凤求凰。这样几番折腾,无非是要告诉宋柔柔,她王静柔才是这里真正的夫人。
红烛又燃起,碧桃与杜鹃在外间服侍,里间是绿珠与宋柔柔。鸳鸯锦被,李正伦浅浅地笑着,他拉着王静柔的手在床榻边并肩而坐。
幔帐一层一层的放下,透过昏暗的烛光,隐约可见床上的二人重叠在一起。
宋柔柔只觉头似要炸开,昨日李正伦的踹息声音,她感觉仍在耳畔,他的手仍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抚摸着。只是那个人现在拥着别的女子。前一晚整宿的缠绵让宋柔柔的骨头都似散了架,今日又片刻未休息。此时在床榻前站立,她几乎要晕倒。但是她忍住了,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想见到李正伦,只能忍着。
床幔摇晃,床榻上,男女呻吟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传来。外面服侍的两个丫头一个脸红一个脸白。绿珠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听到这声音只羞得面红耳赤。宋柔柔侧是紧咬牙关,脸色煞白。
忍,忍,总会云散雨歇吧。床上停了动静,须臾,王静柔娇声唤着宋柔柔,“福金,去取水来。”绿珠哼了一声,“又是她!”
宋柔柔拖着沉重的脚步端来水,她双手端着铜盘立在床榻前,王静柔掀开床幔,她酥胸半裸,长发垂肩膀,巧笑着将手伸向水里。
“哟,怎么这样冰,虽说已入夏,晚间天还凉着呢,快换水去。”宋柔柔不作声,只好又去换水。重新执盆于床前。王静柔又伸手去试,“呀,太烫了呢!公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烫的水?不行,再换去。”床里面的李正伦这时说道,“算了,太烫,凉一下不就可以了么,不必换了。”王静柔瞟了她一眼,嘴用微微一扬。
李正伦也掀开床幔出来,他穿着一件素色寝衣,同昨晚穿的一样,宋柔柔面上一热,低着头不敢看他。她看见他赤着脚穿着一双便鞋,那双脚的方向是朝着她的。“夜已深,让她们都下去吧。”李正伦淡淡说道。
“也好,公子体恤你们,那就都去歇息去吧。”王静柔说道。宋柔柔与绿珠向两人行了个礼,双双退下了。房间的门槛本不太高,只是宋柔柔双腿酸痛,她走至门边时,脚未抬高,竟一个踉跄,显些摔倒,与她并排走着的绿珠拉了她一把,小声对她说,“你可真没用,看来你只配在外间当差了,这就点高就把你吓着了。”
王静柔看着那两个丫头出去了,又娇羞地拉过李正伦一齐坐回床榻上,那榻上,铺着的白绫上面红花朵朵,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她心下甚宽。
李正伦却淡淡地说,“时候不早了,睡吧。”他拉过锦被盖在身上,闭目而眠。王静柔无趣,也在里面躺下了。帐外烛火摇晃,帐内刚才的春意已消失不见,两人均无语,背身而卧。
李正伦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刚才宋柔柔的模样叫他心痛,宋柔柔闹了失踪,这本是好事,可以不必经过王静柔的允许,便可另辟一处与她相处,谁知——他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此一来反是害了她。只是不知这王静柔的肚量深浅。宋柔柔怕是以后有些苦头吃了。可是要想甘来,必须苦尽,不知她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王静柔也睁着眼看那帐顶,她想起那个湖蓝色的身影,只要自己一闭眼,这个影子就会在她面前出现,“静。”他喜欢叫她静,她也喜欢他这样叫她。他说她恬静似水,他说他喜欢安静的女子。他有力的大手能握住她纤纤细腰,他一向温文尔雅,但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山洞里却变得那样疯狂,她也为之疯狂了。疯狂过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付出了真心换来的却是负心。
李正伦与他比起来,只是一块温石而矣,而他是炭火。人生向来都是有得有失,她可以得到她的荣耀,她不一定能得到真心。只要海州的庄园能保住,这又算得了什么?她无所谓。
王静柔无声的泪落在绣着鸳鸯绣水的枕上,这枕面竟然还是那个姓宋的丫头的作品,她想起刚才那个丫头的狼狈样子,心中又得意起来,心中才涌起的酸楚,霎时抛到九重天外去了。
宋柔柔跟着绿珠走出了王静柔的卧房。
“我说,你昨日怎么就跟丢了?真是没用,害我们找了你一晚上。只是你怎么就去了公子的指挥所了呢?”绿珠一边走一边问她。
“我头痛,也不辨方向,正好公子指挥所的查大人碰到我,带我到那里留宿了一晚。”宋柔柔说道,她编了个慌。
“是吗?”绿珠将信将疑。“我以为是公子带你去那里的呢。”
“啊,不是,是查大人。”
两人宿在王静柔卧房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同屋里睡的还有与她们一起从刺史里出来的碧桃与杜鹃。四个人四张床铺正好占了屋子的四个角。
那杜鹃自持貌美,平日在刺史府里时便不与这几人说话,她是一心想搭上刺史王戎的,荀氏早看在眼里,便将她拔来给王静柔做粗使丫头。她心中怨恨,只是无处述说。
绿珠仗着自己是府里资历最长的又是王静柔的心腹,更是不屑与旁人言语。
独那碧桃,平时日得了宋柔柔许多零嘴吃食,看到宋柔柔进了屋子,顿时眉开眼笑,上前拉了她的手说,“可把你找到了,今日一直想同你说话来着,只是咱们小姐在,我不敢多言。福金,你知不知道,这新府里的厨娘,手艺可比原来府里的要好!昨日的那桌酒菜,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绿珠与杜鹃双双冷笑着,“真正是个吃货,就知道吃!”
碧桃并不理会她二人,一直拉着宋柔柔的手说个不停。
绿珠恼了,“都三更天了,还在唠叨个不停,不想当差了吗?明日卯时就要起床,咱大小姐要回娘家省亲,误了事,小心你们的皮!”
几个人而而相觑,便不再言语了。宋柔柔简单的洗漱后,便在靠南首的一张空床上躺下。
外面,月光如水,从窗户缝里斜斜的射进来,印在地上。似一条泛着寒光的利剑。宋柔柔睁着眼看着那地上“剑”出神。她将人生过成了离弦之箭。回不去了,只好向前,可前方又是怎样的光景?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她索性坐起来,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都睡沉了,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宋柔柔披了件外衣,提着一只照路的小灯笼,她轻轻推开门,来到院子里。门前种着一丛丛的牡丹,在灯笼里朦胧的烛光照耀下,依稀可辨出红黄的颜色,牡丹是王静柔最喜欢的花,这院里随处可见。她轻轻地绕过花枝,绕过一排篱笆架,又穿过一座院墙。前面的水池上有座八角小亭,上面书着几个大字——荷风亭。她细看周围,原来这亭子是建在水池上面,七面临水,一面搭着座小石桥。水池里田田的荷叶已露出玉盘。
三更天的府里,一片静谧,昏黄的半个月亮悬在天上,孤孤零零的。宋柔柔独坐在亭子里,她想起了江夏故乡,那梁子湖里的荷花,这时也应是满湖荷叶碧绿了吧。想起父母,心内哀叹一声,吾非佳人,缘何命薄。想着想着抱着廊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良久,她只觉得头重身乏,无趣得很,这才止住了泪水。夜风轻扶,宋柔柔长叹一声,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正要往回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