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宋柔柔看着池中的新长出的荷叶,想起了家乡的梁子湖,想起湖中的田田荷叶,妖娆的荷花。往事想来只是平添许多烦忧而矣,人总需往前走,便叹了口气,住回走。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长叹,忙紧走快了两步,又听到一声长叹。她抬头看看四周,并无人影。心中不免害怕起来。都说这宅子是在荒地上建起来的,谁知千百年前这地下埋过多少死人,难不成是冤魂来访?
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是谁?谁在哪里?”她左手高举灯笼,右手藏在身后捏着一枝桃花枝,想着那人或是那鬼来犯,便飞掷出去。这时从一丛蔷薇花枝后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型修长,飘逸俊秀,披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正定定地看着她。她呆在当地。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却站在这水池边上,想做什么?”他语间低哑,缓缓说道。
“正伦哥哥——不是也没睡么?”宋柔柔转过身不去看他。泪水又从眼眶中流出,她深吸一口气,想让那泪停下来。
“喜欢这里吗?”李正伦又问。
“这里的荷叶——同鄂州城梁子湖里的一样。”宋柔柔哽咽着说,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她双手裹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快步走出亭子。宋柔柔在经过李正伦身边时,她的手被他擒住。她用力想抽出,他却抓得更紧。突然李正伦环住她的腰身,她身子一软,手中的灯笼跌落在地上,灯灭了。
李正伦捧起她的头,轻轻地吻着她,她头一偏,躲过了。“正伦哥哥真心喜欢我吗?”
“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见。”李正伦在她耳边低语。
“那我们走吧,你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远离这乱世的地方。”宋柔柔拉着他的手急急地说道。她知道他娶王静柔是身不得已,如果离开这里,一切都可改变。
“走?我们能去哪里?”李正伦一声苦笑。
“那里都可以,天下之大,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柔柔,你可记得我们初识时的那间山间小屋?你可记得你煮的那尾小鱼?你全忘记了吗?我们的父母辈们都躲过了这乱世吗?离了这里?焉能有我们活命之地?”
宋柔柔不语,那些她怎能忘记。
李正伦又低低地说,“你能等吗?我会努力改变这一切。”
“等?只怕心能等,身不能等,怕是等来你的心,我的身已不存在。”她苦笑一声,“不过——有你的这分心,就足够了。”他松开双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地从身边走过,她头也不回,小跑起来,穿过一堵院墙,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
曾听人说,失望到一定程度后,心内反而会开出一朵花来,那朵花的名字叫,无所谓。
次日卯时,天空才现出第一缕霞光,绿珠便在屋内叫醒众人,“快点快点!时间不早了!”
前晚睡得太迟,宋柔柔揉了揉发胀的头,起床梳洗。对镜梳妆,抬手间,她又看到铜镜里,手腕上的那两只镯子,左手一只徐知询的金丝玛瑙镯,右手一只李正伦的翡翠玉镯。绿珠在一旁早看见了,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我不比她姿色差,竟让她先与公子亲近了。一定要想办法,我不甘心输给她。”
四个丫头一齐来到王静柔的卧房,宋柔柔端来水,徐知诰已穿戴齐整,正把玩桌上花瓶中的一枝牡丹花枝。王静柔看了看宋柔柔,微笑着说,“福金的针线做得好,这新到了府里,怕是有得忙,屋里端茶递水的活就交与碧桃吧。”又转身看向李正伦,“相公,你认为呢?”
“这府里的事,全由夫人安排。”李正伦说,并不看宋柔柔。
碧桃欣喜地接过宋柔柔手里的铜盆。在刺史府时,荀氏只让她屋里做些打扫的活,现在王静柔让她在里屋奉茶端水,显然是提升了她的位置,她怎不高兴。宋柔柔却是如负重释。
汉家风俗,但凡出嫁的女子必在成亲第三日回门省亲。一些个嫁得佳婿的人家,便借此机会,大肆显摆。这日清晨,早有刺史府里的两个管事婆子并两个男仆来迎接。李正伦骑着一匹枣红马,带了两个仆人,王静柔也是梳妆一新,坐了顶二人抬的轿子,轿后跟着四个丫头与新府里的两个女仆,一路浩浩荡荡地前往刺史府里。
一行人走到街市的拐角处,徐知询也骑着马走到这一处。他有心学习政务,徐温甚是高兴,便将他调拔到升州,安在王戎手下,负责城中的治安。级别在李正伦之下。李正伦掌管的是升州的水陆兵马,那王戎只管些人口税收,没有实权只是个虚职。
徐知询一眼看到王静柔轿边站着的宋柔柔,只见她面色苍白,精神不佳,毫无初见时的艳丽容光。他心中忍住怒,遇到这个既是兄长又是上司的李正伦,只好下马行礼。“见过诰哥哥,嫂嫂。”
王静柔掀起轿帘子,笑着说,“四弟不必这样客气,快起来吧。”
李正伦坐在马上,只冲他微微额首,说道,“四弟,升州城中的治安,可是全靠你了。父亲对你也是抱有极大希望的。”
“弟弟自当向哥哥们学习。”徐知询说。
“我要赶时间去刺史府里,再会。”李正伦甩了甩马的缰绳,继续向前走去。
徐知询让在一边。
升州刺史府里,张灯结彩,一片欢庆。一些个好溜须拍马的人趁机来与王戎及李正伦套套近乎。这升州城里,谁不知这两人与徐温的关系?
荀氏见女儿一脸喜悦的回来,知是事情并没向坏处发展,心中甚慰。
静言也与桂姨娘来到荀氏屋里齐齐向王静柔道喜,王静柔却是不屑。
“姐姐,外间都说,大将军对姐夫与徐家诸子一样,那新府邸建造的也甚是豪华。不知是不是与传说中的一样?”静言笑着说道。
“妹妹这话怎么说的?谁不知大将军是个崇尚节俭之人,你在这里说我府里房宅豪华,可是想我招来辱骂?”王静柔冷冷一笑说。
静言慌了,“不是的,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你从来都是不希望我过得舒坦!”
“静柔姐姐,你怎么这样说?我可是你妹妹啊,我怎么会不希望你过得好?你过的好也是我们家族的荣耀啊!”静言哭着说,王静柔对她一直误会颇深,让她心中痛苦。
“好了!”荀氏皱着眉头说,“桂姨娘,你是怎么调教你的女儿的,也是个成年人了,还是那样不会讲话。我也乏了,你就先回屋去吧。”
桂姨娘行了礼拉着静言出了屋子。
“娘,我不想看到那个静言!”王静柔在荀氏面前撒娇说道。
“娘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都成了人家府里的夫人了,还这样小性子。只是,你父亲近来身子不大好,我的精力又不济,家里总得要有个人看着吧。”荀氏说。
“娘,你让她们母女管家了。”王静柔吃了一惊。
“不是,帐务的事是我管着呢,是你父亲看病抓药的事,我让那桂姨娘着手办。”
“哦——”王静柔松了一口气,又说“我看父亲精神尚好呀?这才几日,怎么就病了?”
“你出门那日他便病了,一直嚷心口疼,唉,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呀!”荀氏叹着气说。
王静柔走出荀氏的屋子,前屋正厅里,王戎正与来客们谈笑风声。未出阁前,她并未觉得父亲的苍老,如今看见他两鬓的白发,才觉得他真的老了。
隔着一排屏风,她静静地看着一群宾客中间的,自己年迈的父亲,父亲身边坐着的是她意气风发的夫君。
王静言扶着母亲桂姨娘走出荀氏的屋子。
“女儿,咱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无需理会其他。”桂姨娘淡淡一笑说道。
“娘,你在这个家里二十年了,从未得到过一丝旁人的尊重。您图什么?我们回海州乡下吧,不要再回来了。”王静言拉着桂姨娘的手说。
“静言,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桂姨娘叹了口气,她生于贫家,王戎二十两银子将她买进家里,她别了她心中的那个人。虽没有为王家生儿子,但王戎对她还是柔情相待。家中已无亲人,人生又已过大半,还能活出花来?
幸喜女儿生得貌美如花,只是这庶女和身份让她找不到合适的佳婿。她是不肯让她赴自己的后尘,哪怕是贫困人家,也比做妾好。
王戎的病,竟是一日重过一日。他勉强在女儿回头门的那日接待了客人,次日又是卧床不起了,胸闷气短,汤药喝进肚内,如同倒入大海一样,毫无起色。
长女又初为人妇,不能总她回家探望,好在还有个乖巧的二女儿静言,偏荀氏不喜欢。要是自己哪日一睡不醒了,这静言与桂姨娘可是怎生是好?
想到这家中事,王戎心中愁闷,病更是重了一层。晚间睡不好,又染上了风寒。从此便似在床上生了根,整日昏昏沉沉地,无法下地了。
这一日,他感觉精神好了几分,强撑着坐起,叫桂姨娘将床底下的一个小箱子取出来。
“想我这一生也没给你什么好东西,这些珠玉留个静言做嫁妆吧。”王戎说着将箱子递给了桂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