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柔省亲回来的第二天,她便着手安排府里的人员。
李正伦身边除了一个贴身小仆周宗,也应该安排一个铺床叠被,会清扫的丫头在书房里。这府里有几个从将军府别院里拔来的女仆,都是些使粗活的老妇,像泡茶磨墨的细活,怎么着也得安排一个年轻心细的丫头。安排李正伦的起居,王静柔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只是李正伦不喜太铺张,府里仆人已不少,不会再买。年轻些的丫头只有她从娘家带来的四个人。绿珠最是贴心,但是自己也要用,碧桃做事不够细心,姓宋的丫头是决不会让她与李正伦单独接近的,只有那杜鹃,话语不多,办事还算细致。心下想好,便唤来杜鹃。
杜鹃一听要她到李正伦书房里去听差,心中那是暗暗欣喜,只是她一向心机深,这次也在王静柔面前深藏不露。
而她的卧房里,晚上仍是让宋柔柔与绿珠值夜,白天却让宋柔柔去外间做那清扫的杂活,还要做些绣活。宋柔柔是苦不堪言。
这样过了两个月,转眼间到了一年中最酷热的七月了。只是那后院中的树仍是低矮,因为是这一年的春天才种下,长势不高,府里的荫凉少得可怜。无处不在的骄阳烤得人肌肤都似焦了一般。那荷风亭里倒清凉,只是离王静柔住的院子太远。这一日,王静柔只觉得口中无味,身子疲乏。绿珠说,“小姐,想是这天太热了,我看那荷风亭边的几株合欢树长得高些,倒还有些阴凉,不如去那里坐坐吧。”
“也好,去那里坐坐也好。”王静柔说。她摇着一把蒲扇,看了看外间热辣的太阳,眉头微皱。绿珠会意,忙取来遮阳伞,走在她身旁。碧桃端着一壶凉茶也跟着。
绿珠扶着王静柔向外才走了两步,她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对宋柔柔说,“福金,你就留在这里吧,看着炉子里的绿豆百合粥。待会儿小姐要吃的。”
“知道了。”宋柔柔说,她心中暗想,“不让自己去就明说吧,不用找什么理由。”
荷风亭里边的合欢树移植来时就有三四丈高,此时,经过一个春天加一个夏天的暧阳照耀,已是枝繁叶茂。那花已落尽,碧绿的果子一团团的掩映在枝叶里。
绿珠早已让人将荷风亭里清扫过了。亭子建在水上,放眼望去,满池都是碧绿的荷叶,朵朵莲花随风摇曳。王静柔提前裙子抬步走进亭中。绿珠将手帕在一张石凳子上抚了抚尘——其实半个时辰前已扫过,灰尘又哪里飞得了这样快?王静柔轻轻地坐下,忽然腹中一阵泛酸,忍不住想吐,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绿珠忙轻拍着她的背,担心的问,“小姐,莫不是中暑了?要不,我叫福金送些清凉汤来解解暑。”
王静柔微微地点了点头。绿珠叫过一旁端着凉茶的碧桃,“碧桃,快去叫福金送些绿豆百合汤来,要凉一些的。”
碧桃将茶壶放在石桌上,顶着火辣的烈日,向王静柔的院子跑去。她本来生得就肥胖,最怕这炎热酷暑。绿珠叫她去唤福金取凉汤,心中那是一个劲的叫苦。这荷风亭离前院近,可是离王静柔的院子极远。她一路小跑找到了宋柔柔,只将她一只“碧桃”脸跑成了一只“粉桃”脸。
“福,福金,夫人,夫人叫你快送绿豆百合汤去。”她气喘吁吁地说完,又将那桌上的一大碗凉茶喝了个底朝天。
宋柔柔眉头一皱,也不言语,端着凉汤向荷风亭走去。碧桃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王静柔跟前。
亭中的绿珠见了她二人抱怨地说,“你们可真是慢的,就这么点路,去了这么久才来。”又看了看宋柔柔手中端着的汤,问道,“是凉的吗?太烫夫人的肠胃可受不了。”
“是凉的,你们一走我就将汤放在冰块里凉着了。”宋柔柔说,将手中的托盘轻轻地亭子中的石桌子上。
亭子外面的水池里,昔日粉艳的荷花已大半凋落,莲心变成了一个个圆胖的莲房。宋柔柔正看得出神,那边王静柔突然狂吐起来。
“你给夫人吃的什么绿豆汤?你是不是在汤里做了手脚?宋柔柔!”绿珠在那里一边大声叫着一边给王静柔拍着后背。只见王静柔的脸色苍白,连黄水也吐出来了。“还愣着干什么?碧桃,快去叫郎中来!”
碧桃吓得一溜烟的跑了。宋柔柔忙跪下,“夫人,那汤里只有绿豆和百合呀,你昨日不是也吃过么,是一样煮出来的呀!”
王静柔浑身疲软,瘫坐在石凳上,冷冷地看着宋柔柔。
不多时,在前院忙政务的李正伦来了,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宋柔柔,又看了看王静柔与绿珠。眉头微皱着说,“出了什么事?”
“回公子的话,这福金想坏死夫人呢,夫人吃了她送来的绿豆百合汤,一直吐个不停。”绿珠说道。
“是这样吗?福金?”他冷冷地看着宋柔柔。“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心毒的人。”
“公子,我没有,我没有。”宋柔柔说道,她怎会害王静柔,就算是王静柔抢了她的位置,她也从无害人之心。
“绿珠,给我掌嘴!”王静柔冷冷地说道。
“是,夫人。”绿珠冷笑一声,朝宋柔柔走了过来。
只听两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宋柔柔左右两边的脸上赫然出现两只手掌印。如同开在雪地上的两朵红梅。李正伦的心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时碧桃与管家董宏富带着郎中来了。
“见过诰公子。”那郎中在亭子外面给李正伦行了个礼。
“张郎中,你就不必这样客套了,夫人可能是吃了有毒的东西,你赶紧过来瞧一下。”李正伦问道。
那张郎中是升州里嘉善堂里的医者,这嘉善堂是专为城中显贵人物看病的,又数张郎中的医术最高。
他向王静柔行了个礼,向绿珠说,“凡请姑娘将夫人的手抬起。”他也不问王静柔吃过什么东西,便开始把脉,须臾,捏着小胡子,起身对李正伦说,“夫人无病,小人倒是要向公子贺喜了。”
李正伦不解,忙问,“无病,喜又何来?”
张郎中笑着说,“夫人是有喜了,味口欠佳,才会呕吐不止。”话语一出,惊呆亭中几个人。
王静柔心中暗喜,就算李正伦对自己并无多少真情,至少她怀了他的骨肉,她的位置更是牢不可摧了。李正伦并无多少欣喜,只说,“张郎中可是瞧仔细了?”
“小人给人瞧病瞧了四十年了,决不可能错的。夫人已怀有身孕两个月了。”
“只是她呕吐不止,可有什么办法可解?”李正伦问。
“小人开些安胎药吧,平是吃些清淡些的食物,怀孕过了一百日后,呕吐会减轻些。”
只有宋柔柔,惊得呆地当地,她的心痛得在滴血,这个消息比刚才诬陷她下毒更让她伤心。
“那么是错怪福金了,福金你起来吧。”李正伦说,又指了指宋柔柔,“也请郎中开些伤药治治她的脸伤。”
“不劳凡了,福金有伤药。”宋柔柔说道。
李正伦不理会她,“郎中只管开药方来。”
这王静柔至从怀孕后,李正伦是天天宿在她的屋里,平时他一般是在书房里过夜的。这样一来,杜鹃也跟着回到王静柔屋里服侍。
几个丫头,绿珠最是兴奋,就如同她怀孕了一般,碧桃则是一个世外人,无所谓喜,无所谓忧。独那杜鹃与绿珠不合,便在宋柔柔面前一直抱怨着,“福金,你看那绿珠,夫人怀孕了,就像是她怀孕了一般,看把她乐的。”
宋柔柔淡淡一笑说,“她与夫人相处的时间比我们三人加起来都长,自然是与夫人情深。”
杜鹃说,“你倒看得开,在我看来,公子明明最在乎你,你怎么对公子冷冷的?你要是被公子收在房内,看那主仆二人还嚣张不。”
宋柔柔说,“哪有的事,公子待下人一像都和善。再者,我不喜与人争夫,公子待我再好,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她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杜鹃,你会与夫人争公子吗?”
杜鹃说,“我才不会争,不过——”她嫣然一笑,“公子喜欢我的话,我也不会拒绝。”
宋柔柔心中苦笑了一声,正如他所料,他的正伦哥哥是她的唯一,而她宋柔柔却不是他的唯一。
王静柔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刺史府里早荀氏着管家婆子送喜礼,连大将军府里的二夫人李月儿也前来看她。
“母亲怎么来了,理应是儿媳去看望母亲的。”王静柔看到李月儿前来,远远地在院门口处行着礼。
“你有孕在身就不用行礼了,都是自家人,不要见外了。”李月儿微笑着将她扶起。
“只是这秋日午后的太阳还是毒辣地很,母亲可是要注意身子。”王静柔与李月儿两人手执着手,一边走一边说。
“我已是老骨头了,坚硬得很,只是你是头次怀孕,身子要娇贵些,应当多注意。”李月儿与王静柔一起走向院内正屋坐下。绿珠早奉了香茗上来。
李月儿说,“你屋里的丫头可够使唤么,都叫来我瞧瞧。”
王静柔朝绿珠说,“将她都叫来吧。”
宋柔柔与碧桃同那杜鹃排着队站在李月儿面前。
“都是我娘家带来的丫头,因是一直跟着我的,我熟知她们的特长,便都放在屋里听差。大将军府里拔过来的女仆只放在前院做事。他们常与外界打交道,想是处理府里与外亲的关系,远要比这几个年轻丫头要妥当些。儿媳才自做了主张。”王静柔侧身向李月儿回禀说。
其实王静柔挑丫头有好自己的想法,四个人四样长处。宋柔柔会刺绣,绿珠会梳头,会描眉。杜鹃调得一手好胭脂,还会修琴。连那胖丫头碧桃也会泡得一手好茶。她是早打听好李正伦的喜好,才这样挑人的,也根据他的喜好调教着丫头们。
“你安排的极好。我又不在你府上住,你觉得怎样好便怎样做吧,只是记着一点,不要让人看了知诰的笑话。”李月儿说,又抬眼看着面前四个丫头,只见那几人一个比一个水灵,心中暗叹这王静柔会挑丫头。又看到一个身材苗条面容极秀丽的女子低首站在最边上,便又说,“我早前闻听得你带来一个丫头,叫做宋福金的,会用一百八十色丝线绣出观音像来,不知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