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伦的养母李夫人李月儿来府里看望王静柔,也看了看宋柔柔这几个丫头。李夫人早有耳闻,府里有个会刺绣的丫头,便问起来。
宋柔柔见说起了她。便上前一步跪下行着礼,“回夫人,正是奴婢。”她声音清脆,宛如笛音。
李月儿仔细打量起她来,那宋柔柔穿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束一根深青色的束腰。发如墨云,头上无花,只插着一只白梅玉钗。脸上也不施半点脂粉,却看着也是眉不描而黛,眼不描而星,唇不点而艳。鹅蛋脸型,说不尽的柔情绰态。
李月儿笑着说,“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绣工,不知是怎样的一双手里绣出来的。”因又看那十指纤纤,只见柔滑如荑,肤如凝脂。右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玉獨,她看着有些面熟,仔细想想竟是前一阵子徐知诰想送与她,却被她拒绝收下的那只。她让李正伦送与心宜的女子,莫非就是这个令他想退婚的丫头?
想到这里不免又细看了几眼,这女子站在这里,竟将其余几人都比了下去,心中不竟赞叹李正伦的眼光。只是这儿媳王静柔看着也是个能镇得住事的人,在这后院里,这个丫头想从知诰那里分得一分情怕是有些难。
但是谁家后院不是妻争妾夺的?如果她有能力争来,便是她的福分。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那白玉凤明明是后与徐温相见的,却比她先入徐家,只因白家家势比她李家强。
她什么也不说,也不争,只要徐温待她胜过其她妻妾,自己是妾还是妻又有什么重要?如果自己只是一昧的在后院争正争副,徐温的精力分散,哪有今天这样光鲜的地位?竟管现在自己膝下并无一个徐家亲生子女,她在徐家后院的地位,仍是排在前位,那就足够了。
李正伦现在也是在学他养父徐温,想不到前番对他说的一席话,他倒听进去了。
只是不知这个丫头是否意到了这一点。
李月儿在看宋柔柔的时候,宋柔柔也在偷偷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李夫人。这个在徐温家中的众夫人中,地位远超正夫人白玉凤的妇人,果然有她的一些长处。她长得比白玉凤容颜更端庄。听说李正伦初到徐家时,谁也不收他,是这位李夫人收了他,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李月儿与王静柔说了一会儿话,又叮嘱了她一些各种要注意地事项,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回升州别院。在李正伦府邸前,她正要上轿,却看到两个人神色匆忙地骑马而来。一见到李月儿,一齐翻身下马,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李夫人。”
“慌慌张张的,天塌了?”李月儿皱眉说道。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刺史大人快不行了,我们是来通知副使夫人的。”其中一个人说。
“什么?这话从何说起!”李月儿惊异地问。
“李夫人,刺史大人病了两个多月,今天一早又晕了过去,连请了五个大夫,都说早晚是这一两日的事,所以,副使大人叫我们来通知夫人。”另一个人说。
李月儿略一沉吟,说“同我一起进去吧。”又对候在一旁的轿夫说,“你们暂且候在这里。”
婆婆李月儿得知自己怀孕后竟亲自来看望,王静柔心中甚是得意。她斜歪在临窗的一张小榻上,碧桃与宋柔柔正给她摇着薄扇。
忽然,外间有仆人来说,“公子差人来给夫人传刺史府里的消息。”王静柔听了惊得从榻上坐起。
绿珠说,“快说,刺史府里怎么啦?”
来人说,“府里请夫人快回去,大人——怕是不行了。”
“什么?”王静柔大吃了一惊,瘫坐在榻上。这时,她又发觉小腹疼痛难忍,心中着慌起来。这个?她想起三年前那日,母亲命她喝下药后,感觉也是这样,难道?她心中慌乱无比,不敢想下去。
绿珠早瞧出王静柔的异常,忙问道,“夫人,你怎么啦?老爷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挺住啊。”
王静柔哪里挺得住,痛得脸上冒出冷汗。一旁的碧桃与宋柔柔吓得大叫起来,“不好了,夫人——她流血了!裙子,裙子上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郎中来!”门口,李月儿去而复回,她的喊声,惊醒屋里的众人,宋柔柔忙着去叫人。绿珠与碧桃扶着王静柔躺下。血,已经越流越多,顺着裙子滴到地上,裙摆上鲜红一片。
张郎中请来了,他仔细地把了把脉,眉头微皱。李月儿早瞧出来,便说,“张郎中,请外间说话。”
两人走到外间院中,“情况如何?”李月儿问。
“少夫人的胎儿流掉了,她的身子弱,怕是以后怀上已难保住。”张郎中说。
李月儿沉吟了半晌,又问,“她看起来不像是个身子弱的人,怎会这样?你看得可仔细了?”
“小人说的身子弱并非是指外表筋骨强弱,而是身子内在强弱。需把脉细看才可看出。”张郎中说。
“可是先天的?”李月儿问。
“小人医术浅,瞧不出来。”张郎中说。他也是在各达官贵人间行走的,各家院里的事他见多识多,言语上便小心谨慎,他瞧出了几分原因,却也说不知,谁知王静柔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李月儿低头默然,旋即对远处的宋柔柔招手,高声说,“福金,送郎中。”
宋柔柔小跑着跟在张郎中的后面,“张郎中,我们少夫人的病不严重吧?”
“严重不严重,我已经同老夫人说过了。”张郎中嘴紧。
李月儿心中犹是不放心,宋柔柔与张郎中刚走,她又叫过碧桃,“去跟董管家说,另外再去别处找个可靠的郎中来。”
人是接连找了两三个,说的都是一个样。李月儿叹了口气,知是无力回天了。王静柔一脸的苍白,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心里的痛远远超过了身上的痛。本以为这次可以生个一男半女的,谁想到终是梦一场。
她懊悔当年的无知与冲动,连带着恨起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来。若不是那个静言横在中间,怎会生出变故,自己又怎会吃药打掉腹中之物,现在又怎会流掉。想着老父亲不知情形如何,又焦急万分,只是李月儿一直坐在府里盯着她不放她出去。
在李正伦书房里清扫完屋子后,杜鹃回到后院,她听说了王静柔小产一事,竟偷偷笑了,她拉过宋柔柔小声说,“谁知她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呀!”
宋柔柔愕然不语。
当晚,李正伦回到府里。宋柔柔瞧见他行色匆匆,没与任何人说话,直奔后院王静柔的屋子。
“这么迟才回来,你快去看看你媳妇。”李夫人站起身说。
“原来母亲在这里,儿子屋里的事竟让母亲担心了。”李正伦说。
“她腹中的胎儿是我孙儿,我怎会不担心?你去瞧瞧她吧。她家中的事少与她提起。”李月儿叹了一声。“我先回去了,你与她说说,少年夫妻,儿女以后多的是,不必太伤心。”
李正伦差人送走李夫人,这才急急地来到王静柔床前。“夫人,身子可好些了?”他温柔地拉过王静柔的手。王静柔却只是一昧的流着泪。宋柔柔端来汤药轻轻地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默默地退下了。
太阳已西下,天边似火烧一片。七月流火。王静柔小产,李夫人交待了不能开窗,屋里显得特别闷。宋柔柔便站在屋外的廊檐下,吹那清凉的晚风。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过头,李正伦正站在廊檐的另一端看着他。她对他屈身行了个礼,低着头缓缓地向屋里走去。只踏进一只脚,就听身后李正伦说,“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才回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句话?”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漠然不语地走进了屋子里。
王静柔小产本当静养,只是她担心家中的老父亲。尽管李正伦说王戎已并无大碍,但她仍是只歇息了一个晚上,便央求着李正伦带她回刺史府里。
李正伦执拗不过她,只好吩咐董管家叫人备了一辆较宽敞些的马车,在里面铺上褥子,两个丫头扶着王静柔坐了进去。那王静柔心急灵焚,恨不能一时便飞到家中。
刺史府门前,早有管家婆子在那里。“老爷怎么样了?”王静柔还没下马车,才掀起车帘子便急急地问道。
“老爷一直错睡着。”一个婆子说。
李正伦早下了马,过来扶着她慢慢地走进王戎屋里。那王戎面容枯槁,与几月前判若两人,王静柔忍不住哭出声来。荀氏慌了,“不可哭,小产大于生子。你这正病着,不来也可以啊。”
王静柔心中怎么不悲,这才刚嫁入徐家,还没怀上子女,便要失去父亲,没有了娘家做后盾,她怎么在徐家里立足?荀氏知她不放心父亲,便将她安置在前院里,王戎隔壁的一间屋子住下。李正伦也在那里陪着她。
桂姨娘与静言每日都侍在王戎屋里,她们与荀氏的说话声,让王静柔听了心中刺耳,只是李正伦在一旁不好发作,但心中气闷,使得下身的血如水崩一般。她吓得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将心中那份争强的心也灭下去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