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事务不能耽搁,牚管升州防遏及楼船制作的李正伦见王戎病情并无恶化现象,王静柔也安置稳妥了,便又去忙公事了。其实王戎一病倒,徐温便令他代管了刺史一职,他将防遏之事交与了徐知询与查文徽。
当晚,王戎竟醒过来了。彼时,守在一旁的是桂姨娘。
“是桂吗?”王戎微睁着双眼,望着桌边坐着的一个妇人问。
“是我。我是桂。”桂姨娘上前走了几步,在王戎面前跪下了。
“你——你这是?”王戎强撑着将身子抬起一点,猛咳嗽了几声。
桂姨娘从地上爬起来,到桌上取来药碗。王戎吃了两口药,咳嗽轻了些。
“请老爷——休了桂吧!”桂姨娘又跪下了。
王戎凄然一笑,“你是怕我死后你仍冠的是王家的姓氏?你倒底是为什么?我待你不好吗?”
桂姨娘淡淡地说,“这与你对我好与坏没有关系。”
王戎又说,“可是与薛管家有关?我倒是后悔,竟将他留在刺史府里。”
“请老爷成全,若老爷真心对桂好,请休了我吧。你百年后,桂在这里只是个多余的人。你难道希望桂受尽苦难,只是为了在王家的墓园里多一个冤鬼吗?”桂姨娘泣不成声。
王戎叹了口气,他明白了桂姨娘的意思,有他的正房荀氏,自己死后,桂姨娘不会过的安生。但是,就算自己死了,也决不会让桂与那个姓薛的在一起!“不!我不同意,你休想!”王戎一口气没缓上来,脸憋得发青。
桂姨娘吓得忙上前去拍他的胸口,但是早已是病入膏肓的老者,这一口气终是没接上来,长长地睡去了。
“老爷老爷!”桂姨娘尖声音叫起来。
“你这个贱妇人,你刚才同我父亲说什么了?你将他活活气死!你——你——”王静柔推门而入,大声吼道,她心内一急,下腹又是一痛,不由得将身子弯了下去。
绿珠扶着她劝道,“小姐,你也当心身子!”王静柔弱弱地说,“快去叫老夫人来,福金去请郎中,快!不用管我。”
王戎病逝了。他没有休了桂姨娘。荀氏心中烦恼。她早就不喜桂姨娘待在府里,若她走了,这府里的家产她可是可以拿到娘家去的。留着桂姨娘与静言在府里,终究是个眼中钉。
灵为堂上,王戎躺在棺椁里,他身边几个最亲的女人在争吵,只是他已听不见。王戎无子,守灵的是静柔与静言。迎接外客的是李正伦。
白日里人声宣闹时,王静柔心中早有一股无名之火,至晚间安静时分,灵前只有静柔与静言。
静言犹自在那里悲哀。王静柔冷冷地说,“你不用在那里假悲,你是不是我王家的人,谁又知道?你母亲有辱门风,她与那个薛管家的事,你们是以为我不知么?还有你!刘公子的事,我今生都不会原谅你。”
静言止住了哭声,惊愕地看着她,说道,“你不可以侮辱我的母亲,她与薛管家是清白的。还有刘公子,我与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并不喜欢他。”
“你胡说!”王静柔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只相信我的双眼看到的事实,你狡辩我就信了吗?”
静言心中伤心,大哭起来,“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清白的。”
王静柔心中说,“我不会让她们母女得逞的。”一面想,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一连几日,王静柔都住在她娘家里,此时已进入八月,早晚天气凉了些,绿珠叫她回副使府里取些衣物来。在刺府的正门前,她遇到了正在巡逻的徐知询。隔着一条街,她行了个礼,一只手刚揭开马车帘子,手腕就被徐知询钳住。她抬起头,看到是一双愤怒的眼睛。“跟我来。”徐知询不由她说话,将她拉到街角一处无人的地方。
“你放开我,我的手被你捏痛了。”宋柔柔甩开他的手。
“你的手痛,可是我却是心痛。”徐知询一脸的忧伤。“我几番救你,就是希望看到一脸憔悴的你吗?几月不见,你清减了这许多,在那里过的不开心,为什么不去找我?我仍在等着你,你可知道?”
宋柔柔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圈。只是,那个让她伤着心的人,见着时虽是痛苦,可不见时又是望穿秋水的想恋。她已将生活过成了离弦箭,再也回不去了。
“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呢?你的几番相救,柔柔很感激,一世都会铭记在心,倘若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算舍去这性命也会救你。只是这一生,怕是不可能的。”她幽幽地说。
“我不要你感激我,我要你心里装着我!”徐知询拉过她的双手,他吻着那双他梦里一直牵着的手。
“对不起,它——装不下了。”她猛地抽出手,慌慌张张地向马车那里跑去。也不辨路,才走了几步,竟撞在一堵墙上,只是墙也长了了手,将她拉住了。
“柔柔?”拉她的人轻轻问,“你刚才在与谁说话?是徐知询吗?”她抬起头,一身素衣的李正伦立于面前,他面色冷俊,双眼似剑的看着她。
“我为什么不可以同她讲话?”徐知询也来到他二人近前。
“可以,只是需经过我的同意。”李正伦冷冷地看着徐知询。
“是吗?”徐知询冷哼了一声,“可是我所知道的是,你明媒正娶的是王家小姐而不是这位宋姑娘。她可是个自由身。”
“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心是我的身也是我的!”李正伦冷笑着说。
“你只是奴役了她,并不怜惜她,她心中有苦,你可知道?一日比一日憔悴,你是否关心!”徐知询说着手中已抽出剑来,指着李正伦,“谁伤害她,我就杀了他!”
可是。突然,宋柔柔站到了两人的中间。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徐知询。
“你敢杀我?论辈份我是你的兄长,论职位我是你的上司!柔柔心中想什么!我自然知道,不用你多问!”他背过身,不去看徐知询,拉着宋柔柔大步走开了。
“柔柔——”徐知询大声叫着,声音里竟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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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州城的北湖,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其风光之秀丽,堪与西子湖媲美,连前朝的诸葛孔明看了北湖也说,升州是个适宜帝王居住的城池。
只是,秀丽的景色里,也藏着阴谋。王戎已逝世二十一天王家正商议将他葬于何处。王静柔叫宋柔柔约来静言在北湖一处水榭,说是商议这件事情,并且有其他事情问她。
桂姨娘说,“商议葬礼一事可在家里说,为什么要到外面,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女儿你可要当心她,她远比她母亲心机多。”
静言笑笑说,“她总归是姐姐,就算平时对我凶些,难不成还害我?”宋柔柔说静柔还有其他相问,也许问的是关于刘公子的事。在家中,人多口杂不好问,加上姐夫这几日一直在府上,要是传出去只怕不好。正好趁这个机会全说清楚了,两人误会解开,不是好事吗?
水榭边,王静柔一身白孝,正看那印着晚霞的湖面出神。晚风吹皱了湖水,也吹乱了印在湖上的一轮明月。又是八月十五月明夜,她的面前又浮现出那个湖兰绸身的影子。
“姐姐?姐姐差人唤我来,可是为了商议父亲丧葬的事情?”静言缓缓地向她走来,轻轻说道。
王静柔莞尔一笑,“你来了?我们姐妹可是有整整四年没有这样单独相处了,之前在一起说话时,还是在海州表姑家的中秋中宴上。”
“可不是么,我们现在是年岁大了,都忙着各自的事了,竟没有好好说说话。”静言也感叹,她心中闪过一丝欣喜,静柔终于不对她冷着脸了,终究是姐妹呀。
“你说的是,我现在已嫁人,越发是不能在一处说话了。父亲这一去,我近来睡得了也少了,只是不放心母亲。心里时常发愁。”王静柔面露忧伤的说。
“姐姐尽管放心,我会全心照顾两位母亲的,静言发誓终身不嫁,一辈子服侍两位母亲。”静言说。“我会打点一切,带两位母亲到海州老家去,那里不是还有薛管家么,他也是个得力的人手。”
“薛管家?”王静柔问。她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是呀,他可是在我们家待了十八年的最忠实的仆人呢!”王静言说。
“是呀!不过——咦?静言,你看那湖里有什么?”王静柔突然转过身,指着湖面问,湖水颇深,幽绿幽绿的,似乎深不见底。
“在哪里呀?姐姐?”静言将半个身子伸出水榭的廊檐,双眼在湖面上探寻着。
“就在那里!”王静柔说,又悄悄地转到她身后,双手用力一推,只听扑通一声,静言掉进了湖里。她奋力的伸出双手向水面挥动求救,可是哪有人会救她,此地除了王静柔,再无他人。王静柔冷冷地看着湖面再无动静了,才转身离去。
桂姨娘四处找寻不到静言,在她屋里又找出一封信来,写的是,自父亲去后,觉人生茫茫无着落,想自尽的话语。
桂姨娘只是不信,但两日后在一处湖里捞出一具女尸,看衣着与静言相仿。恰海州又来人说薛管家病死,两处悲伤,让她承受不住,念了句:“此生不能相守,愿来世永不分离。”便解下腰带将自己的身子挂在了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