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样静,让宋柔柔想起半山腰上姨奶奶家的破屋子。
她无比孤单的坐在那里,夜色笼罩着她的身,孤单却是笼罩着她的心。
而此时的升州刺史府里,同那荒山的破屋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仍是一无所有。
屋内桌上的那只蜡烛,已经快燃尽,烛泪挂满了烛台。
宋柔柔叹了口气,她站起身从床边的小盒子里取出几件物事来,那是金秋明师傅的九节洞箫,一块三角铜镜。但是盒子里还剩下几件首饰,那是李正伦与徐知询送与她的。
这些她不想带走,她的人生无需这些虚伪的东西。
宋柔柔在屋内找了个锦囊,她将李正伦送与她的白玉手镯与梅花型金钗放在里面,又写了一张字条在里面,这才到了前院的东厢房。
东厢房内仍是亮着灯,李正伦的身影印在纱窗上。
她伸出右手来,隔空摸着那影子,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长叹了一声。
总归是要离去的,还留念他什么呢!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门边,将那包东西放在门口。那放下的哪里是物,那放下的是不舍。
她不舍又怎样?
他认识她后,决定做人上之人,可是这个决定注定了他不可能单单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已不是她心中曾经的那片天了。
月色朦胧,前院和后院都没有人在屋外,宋柔柔悄悄的走到侧门边上,门上了锁,但门边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她将搭袋背在身上,双手紧抱树干,两三下便爬上了树。
她从树上跳到墙头上,又从墙头一跃到了地上,墙太高,重重地跌下来后,让她眼冒金星。
宋柔柔还是走了。
哪儿是家她不知道,但这里不可能是她的家。
天微亮时,李正伦开了门,只见门前的地上放着一包东西,那上面的花纹甚是精美,绣的是梁子湖的荷花。
——是柔柔的!
李正伦慌忙打开了锦囊,里面是两件首饰。
他惊在当地。
她终于走了!不——她不能走!“她不能走!”他急急地大吼了一声。
他不能没有她!
李正伦惊慌失措地奔向后院,后院里怎会有她?他又奔向前院,她不可能在前院的,她倒底去了哪里!他四处寻找着,漫无目的。
“柔柔!你在哪里!柔柔——”
不见她的身影,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中顿时空虚了,如站在迷蒙的大雾中不知该往何处去一样。
“公子爷,夫人在后院呢!”周宗听到李正伦的声音,慌慌张张的从西厢房那边跑了过来,一脸诧异的看着李正伦。
这公子爷是怎么回事了?一大早的这样叫着夫人的名讳,他以前可是从不这样叫的。
夫人?李正伦看着周宗,他猛地清醒过来,对,这屋里叫柔柔的不是他的柔柔,而是他的夫人王静柔。
“周宗,快备马!”李大伦大声吼着。
“公子爷,您这一大早的要去哪里?”周宗问道,这公子爷与往日的神情完全两样,变是让人感到陌生与害怕。
“不要问了,快去就是了!”李正伦等不急周宗去牵马匹,自己飞奔去了马厩。
他看到马厩内的马匹并没有少,说明她是徒步走的,应该没走多远,一定能追上她。
早上的街市,行人并不多,李正伦策马疾驰。
正如他所料,宋柔柔并没有走多远,她走了一个后半夜,也只是从城西走到城东,她低着头在一排摆摊的人群中晃悠着。
其实她本可以走得更快些,但是她心中想着快,脚却不听使唤,眼也不听使唤,总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看。
“柔柔!柔柔你在哪儿!柔柔你不要走!”
宋柔柔听到了有人这样高声的呼喊着。她的心猛地一颤抖,不行,不能让他找到自己,得躲起来!
这时她看到旁边有间成衣店,忙快步的跑了进去。趁着店老板没注意,她钻进了那一排衣衫里面。
“柔柔!柔柔!”李正伦的声音近了。宋柔柔却不敢出声,她听到了外面有马儿停下的声音。
李正伦在成衣店前下了马,店老板赶紧迎了上去,“哎呀,原来是刺史大人到了,大人,您来小人的店里有何吩咐?”
李正伦也不看他,只在屋中四处的瞧着。“店家,刚才有个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来了你的店里,她人呢?”
“年轻女子?大人,小人的店刚开门,不曾看见有人进来呀!”店主一脸的迷惑。
“不可能,你把她藏在哪儿啦?”李正伦一把抓起店主胸前的衣襟,“快说!不然的话砸了你的铺子!”
那店家听了李正伦的话,又看到他一脸的怒容,心中已是惶恐至极。“这刺史大人今日是怎么啦?平时在街上行走时,他无意间撞了别人的货摊,还主动赔过钱,从以前到今日我并没得罪他呀,他为何如此。他说有个女子进来了,可是哪有人来过呀?”
店家一个劲的哀求着,“大人,小人的店刚开门,真的没有人进来啊!您要是不信,可以进去搜查。”“哥哥是新近升了官,遂不将城中百姓当回事了,人家一个小小的店家可受不住你的恐吓呀。”徐知询骑着马正在店前看着屋内的李正伦说道。他轻蔑的一笑后,翻身下马进了屋内。“哥哥,好早!这样早便出来办差,父亲定是感到心慰!哥哥也定是百姓之福。”他仰头哈哈一笑,手中折扇轻摇。
“徐知询!柔柔是不是你藏起来了!快说!”李正伦一见到他心中便冒火。
“我说哥哥,她的人不是在你家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你这个栽赃陷害,我可是受不了哦!”徐知询抖开一把未描图的白纸折扇轻轻的摇着,嘴角微扬,冷冷地哼了一声。
“徐知询!”李正伦最是看不惯他这副傲慢之态,加之宋柔柔失踪,他心急如焚正在火头上,遂拔出长剑向徐知询刺去。
徐知询却是哈哈一笑,“怎么,哥哥要官大一级压死人吗?”说着,手中折扇轻挑,避开了刺来的长剑,但也并不是一味的躲让,身子腾空,右脚踢了过去。
李正伦身子一歪,让过了他的一脚,却将店家的货架撞倒了。
那店家老板心疼地叫起来,“大人,公子爷,你们要打请到别处去打吧,求二位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
李正伦平日里对待城中百姓都很宽容,心下想着今日还真是做过了,便冷着脸收了长剑,不理在理徐知询。放过那店家,然后开始在屋内搜查着。
徐知询摇着扇子踱着脚步也在屋内晃着,忽然,他看见一排衣衫下面有双女子的鞋子在那里,那鞋尖上还挂着几粒琥珀色的石子,石子打磨成珠形。他眉头一皱,趁那李正伦与店家未注意时,从架上扯下一件衣衫随手扔在那脚上。这才怡然自得的背剪着手,冷笑着看着焦急寻找着的李正伦。
李正伦在屋内屋外寻了个遍,仍不见宋柔柔的踪影。
那店家赔笑说道,“大人,真的没人来这呀,您是第一位客人,这位公子爷是第二个客人。”
李正伦冷着脸看了一眼徐知询,徐知询冲他一笑,“哥哥,想是你眼花了,看错了人吧!你这样在这里虎视眈眈的,吓得外面的客人也不敢进来了。”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还真是自己看错了呢?李正伦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快步走了出去。
“哥哥,好走,弟弟有事这就不远送了!”徐知询笑着冲他挥挥手,李正伦哪会理他,牵过马匹疾驰而去。
“好了!你可以出来了!他已走远了。”徐知询看着门口说道。
店家却在纳闷,这公子在与谁说话呢?
徐知询身后的那排衣服被人轻轻的拉开了,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四下张望着走了出来,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一件外衣放回了架子上在面。
店家吓得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要是给刺史大人知道你确实藏在这里,我可是会被他打死的。”
“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说给刺史大人听的,当然,她也不会。”徐知询摇着折扇微笑着说道。他又转过身,看着她,“你说呢,柔柔,要不是我在,只怕你早被他给拎出去了。”
宋柔柔朝徐知询讪讪一笑,“谢谢你啊。”
店家却是一脸的惊慌,“哎呀,姑娘,你快些走吧,当心刺史大人再回来,我可是担不起了!”
徐知询这时哈哈一笑,“当然得走了,你这儿又不供应早点。”说着,他从衣兜内摸出一锭碎银子扔给那店家,“这是叨扰费。”
那店家一见无本便得了银子,喜不自禁,不再说话。
徐知询摇着扇子朝门外走去,见宋柔柔没有跟上为,他眉毛一挑,“你在等他吗?”
宋柔柔也不理他,径直出了店铺。
“我说,你有没有觉得骑马比走路要快些?”徐知询拉着马儿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宋柔柔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不行!”他微微一笑,“我反正现在也很闲,不如陪你一起出来散散步。”他停了停,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柔柔,剑眉微蹙,轻叹了一声,“你就不能穿得暖和一点再出门吗?知不知现在这是什么天?天寒地冻的,他没有给你买衣服吗?”
徐知询解下身上灰狐狸毛的大氅,披在宋柔柔的身上。那大氅带着他的体温,她顿时暖和多了。徐知询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又捏了捏她的耳朵,“你怎么总是让人担心。”
宋柔柔见无法将他赶走,只好由他了。走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腹中饥饿的很,恰好路边有卖烤饼的。那卖烤饼的胖婶很是热情的招呼她,“姑娘,买几个吧?香喷喷的呢!两文钱一个。”
“给我十个吧。”
“好的,十个是二十文钱。”胖婶一手将饼递到她面前,一手伸开做收钱的样子。
哦,还没给钱呢,宋柔柔在衣兜内翻找了一番,坏了,走时忘记带钱了。李正伦也给过她不少银子,被她扔在床边的盒子里了,那可有一百多两呢!她叹了口气,又看到手腕上还有徐知询送的扭金丝血红色的玛瑙镯子在,不如拿这个来换饼?
徐知询在一旁早看到她无钱了,又见她想取下手上的那只镯子,心中不禁恼怒,扔了一串铜钱给那胖婶。“这是二十文。”不等宋柔柔反应过来,他拉了她的手便走。
宋柔柔只觉得手快被她捏碎了,却又挣脱不掉。
走了一会儿,徐知询突然停下脚步,阴着脸看着她,宋柔柔吓了一跳,“这饼有你的一份啦,你不要生气呀!”
“宋柔柔!”徐知询仰天长叹一声,对着宋柔柔大声吼道,“你胆敢拿我送你的镯子去换饼!你知不知道这只镯子可以买下一处宅子?”
她哪里不知道这镯子的价值,这不是迫不得矣嘛。她讪讪一笑,“事出有因嘛。”
他将一个银袋塞到柔柔的手里。“你出门不带钱的吗?还是他不曾给你钱?宋柔柔!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这只镯子不见了,你可是要拿手腕来换的。”他捏着她的手腕,想将她揉碎,揉进心里去。
“好啦,我知道了,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要出远门吗?独自一人?”徐知询看她背着一个搭袋,低声问道。“一个单身女子这样出门,多不安全,我来送你去吧。”他看见她出来后心中是万分欣喜。他什么也不要,他只要她。
宋柔柔听他一问,愣住了。去哪儿?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她这才想起,她原来是个孤苦无依的人,这天下之大,怎么会没有他的栖身之地呢?她站在当地,茫然的看着前方的路。
徐知询轻轻地拉过她的手,“跟我走。”
“我不要!”宋柔柔想甩开他,却甩不掉,徐知询并不理会她,强行将她抱上马背。
“你是不是觉得天下之大,没有你容身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天下之大,处处都是家。”徐知询坐在她的身后,他紧紧的搂着她的腰身,他心中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