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锦瑟睡得很浅,隐约觉得终究是要发生些什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良久还是缓缓的起身走向外间的桌前饮了一杯水,胸中郁气纠结着有些难受,随意的推门走出去,停在那株早就过了花期的梨树下,终于忍不住抬起右手掐指一算。
秀美傲气的眉黛轻轻拧着,一声叹息从口中溢出,神仙最大的悲哀便是知道明将来所要发生的一切却不能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往绝路上走去。
身后渐渐传来越发清晰的脚步声,锦瑟并没有回头,这个脚步声她显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纵是五月的天,也不当如此单薄的出来,好歹该披件衣服!”温柔的嗓音伴随着轻柔的举动让锦瑟心中一颤。
她回过头,看着这个将带着他体温的斗篷披到她身上的男子,扬起一个亲近的笑“你莫要受凉的才是,我与凡人不同……”
“是啊!”长恭浅浅的叹息“总是忘了锦瑟是仙人的事实,但是就这样容忍我的关心不要提醒不要拒绝好么?”
锦瑟愣了愣神,终究是点点头,菱唇轻动欲言又止。
“你感觉到了么?”长恭将清远的目光越过高院投向远方“那里又出事了!”
锦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邺城最神秘却最为恐怖的地方,是的,那是皇宫!那里住着一只困兽,最可怕的是,那只困兽有着混乱的神智,根本不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合乎情理的事。
“他还是没有放过南陈使节么?”
长恭没有直接回答“今日宴会散后,南陈使节乘坐宫车前往住所,途中遭遇伏击,南陈使团一行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锦瑟兀的抬头看向长恭“陈蒨呢?他是决计不会如此丧命的,南陈日后还要靠他,若说无一生还我是不信的!”
长恭惊愕的看着她“你方才口中的陈蒨可是南陈陛下陈霸先之侄陈蒨?”
“正是,今日他也在殿上,怕是易了容方才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席间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陈使身后,不知长恭可曾注意到!”
“此人我也曾好奇,确是不曾料到他便是陈蒨!”长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下有些担忧。
“如若陈蒨当真亡于我大齐,只怕陈霸先是断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大齐虎狼环伺在这个节骨眼与陈交恶绝不是好事!”
“如今二叔喜怒无常,所做之事无人敢多言半句,先下也于事无补。罢了,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再者也还轮不到我们操心,眼看便要三更了,锦瑟还是回屋再小憩一会儿!”
锦瑟点点头,伸手帮长恭理好衣襟“你也会去休息,莫要多想,一切都还有朝中众臣操心呢!”
长恭不再多言,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方才转身离开。
锦瑟再次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肩上的斗篷,刚要转身回屋,只见墙头一道黑影一跃而下,迅速窜到她面前捂住她的嘴,血腥味涌到鼻尖让她极为不适。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夹杂着仇恨与惊恐“只要你不出声,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半分!”
锦瑟并不出声,一动不动,只留一双莹亮的眼眸眨巴着。
那人意识到些什么,慢慢的放开手,再次捂住他左肩上的伤口,粗重的喘息着,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有些防备。
“我说殿下,您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蒙着面,我生来鼻子灵,您身上那股檀香味儿,好几里外我就闻到了!”锦瑟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满是调侃。
陈蒨有些难以置信的摘下面罩,唇角下溢出一丝腥红的血“可以收留我一晚么?高洋那个小人派人四处追杀我,我只能相信你!”
“相信我?”锦瑟咀嚼着这三个字,轻嘲一声“凭什么如此相信我,别忘了,高洋也算是我半个叔叔,难道我还会偏帮一个外人么?”
“我只是凭直觉而已!或者,看在李使节保举高长恭的份上救我一次。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走便是!”说罢便要踉踉跄跄的离开。
“以你现在的状况,离开这院子不出十步便会被杀掉!”锦瑟的声音依旧淡漠,实在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陈蒨兀的回头“我当如何?你在看好戏么?今日杀身之祸不是因高长恭而起么?原是以为你与他们不同,现在看来的确不错,你只是比他们更冷血更无情!”
锦瑟神情变得有些凌厉“你在威胁我?陈蒨,你给我记好,若非长恭心地纯良我是断不会容你的,今日南陈使节一番话分明差点要害死长恭,有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如此下场你们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太愚蠢!你且记着,今日我救你绝非我玉锦瑟受你要挟,仅仅是为了长恭深爱的大齐,也算是为他积德!”
陈蒨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难堪,心下其实是认可锦瑟所说之话的“在下失言,今日若得姑娘相救,日后陈蒨必定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锦瑟冷哼一声“罢了,跟我进来,再不快点追兵便要来了!”
其实锦瑟自认为以自己心志上的修为是称不上心如止水,大慈大悲的,特别是在得道之后性子越发不耐与骄傲了,大概是被师尊和师兄们惯出来的吧!想到此处,锦瑟撇撇嘴,看来日后不能疏于修行了。
将陈蒨引至里间,锦瑟倒了杯水又从锦囊中取出一颗药丸递给他“你先服下,我去打盆水,等一下把伤口处理了!”
说完便闪身出去。
陈蒨捂着伤口打量了一下四周,简约的布置让他有些惊讶,姑娘家不都喜欢那些粉色的纱帐,精致的梳妆台,华贵的首饰么?她倒好,偏生与别人不一样,巨大的衣柜,典雅的古琴,洪钧老祖圣像,打坐的团垫,焚香的紫金炉……心中暗呐:这丫头是要修仙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而后又被掩上。
“这里有水,自己清洗一下伤口,床榻上的软枕下有金创药,衣柜里有公子的衣服,你换上吧!”
锦瑟说完便走出里间,在外间的美人靠上躺下,合上双眼。
“咝!”里间传来轻呼“该死的,竟刺得如此深!”
大概是实在受不了陈蒨的啰嗦,锦瑟不悦的起身走到里间,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擦拭他精壮的胸膛,麻利的替他上了药包扎好,确是没有注意到陈蒨眼中算计得逞的笑意。
待到她收拾好血衣端着水盆离去,陈蒨用着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喂,你是女人么?”
像是猜到他心中的疑问,锦瑟停住步子“我是修道之人,万般接是空,在我眼里,男男女女的身体在我眼中就是一堆白花花的肉而已,跟猪牛羊无甚分别!”
陈蒨嘴角有些抽搐,这是什么说法?
据说,这一席话在陈蒨心中留下极重的阴影,自此之后他极度的崇尚素食,当然这都是后话。
这个夜晚终究还是不眠的,庭院的角落里,锦瑟升起一把火,将血衣焚毁,罢了便飞身而起跃出高墙,寻着血迹走着。
凝神提气,将法力聚集在手掌中推出去,平地刮起一阵清风,灰尘淹没了地上的血迹。
“你在毁尸灭迹么,玉丫头!”又是那个清冷的嗓音。
锦瑟直起身子,看向他,却见那个清贵非凡的人正身着玄色的锦袍腰边别着长剑,半靠在围墙边看着她。
“如果我说是,王爷当如何?”锦瑟不紧不慢的回答,丝毫不介意被他抓包。
高湛神色不明的直视她,眼神到底还是有些危险,茶色的眼眸有些兽类的阴冷与犀利。
“王爷,您可曾发现陈贼踪迹?”一群人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隔着大约五十步的距离,与高湛一道来的追兵喊了话。
高湛只是凝视着她“陈贼并无踪迹,你们另寻他路,本王随后便到!”
脚步声止住了,又有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王爷,您是否无恙?陈贼狡诈,王爷莫要逗留太久,以免发生不测!”
“本王无恙,无需护卫提醒!”高湛的声音越发冷了,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冻结。
那些人不再多言,脚步声渐行渐远。
高湛一只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另一手霸气的指着她“记着,下不为例!”
“这次同样算我欠你的!”锦瑟优雅的行了一个礼。
夜风吹起,高湛垂在颊边的金色结穗伴着黑玉般的轻轻飘动,宛若神灵,斑驳的夜色带给他的神秘让人极度的想要靠近。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是你自己欠我的而不是因为他人!”高湛隐忍的闭了一下眼睛,那个男人现下应该住在长恭的院子里。
锦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男子总是有办法让她无言以对,这样的感觉仿佛多年前在天山的那个时候,和那个玄色的身影在一起的日子里这样的感觉是常有的。
“最好尽快将他送走,如果你不想给长恭带来麻烦的话!”
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在这浓稠的夜色中,无声无息,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但那些属于他的冷香分明还有些残余。
她是不是该庆幸,不论变成怎样,他终归还是维护长恭的,他始终还是最在乎长恭的!
快到黎明的时候,锦瑟唤醒了睡梦纠结的陈蒨,丝毫不管他睡得可好,寒玉面具下是一张没有温度的脸。
“起来吧,趁天亮之前将你送出去,再晚一点守城的会越发严苛!”
陈蒨扬扬眉“语气这么冷,昨晚没睡好么?”
“没睡好?拜您所赐,我整晚没睡!现下邺城明里无事,暗地正风起云涌人心惶惶,但愿殿下此去莫要再意气用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事殿下少做为好!”锦瑟明嘲暗讽着完全没有大仙的半点品行。
陈蒨一直保持缄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自昨日起他是完全明白了,默默的起身随她走出去。
“院外有辆马车,是我预先安排好的,车内座下有暗格,进去后便藏好,车夫是自己人定会将你安全送出城去。我只能为你做到如此,出城之后你是生是死便与我再无关联,你且好自为之!”锦瑟语气无半点起伏,清清冷冷的白衣让她显得越发难以亲近。
陈蒨看了她半饷,伸手将腰间的九龙玉佩解下递到她身前“玉姑娘大恩,现下陈蒨无以为报,姑娘且收着这玉佩,日后姑娘有事,在下定是万死不辞。他日姑娘得空来陈一游,在下愿亲做向导!”
锦瑟不说话,寒玉面具挡下了她所有的神情,最后她点点头,声音有些软化“他日定来叨扰,殿下是大富大贵之人,前途不可限量,万事小心切不可再如此番鲁莽行事!”
将他送上马车,再次嘱咐了车夫锦瑟方才定下心“公子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看着这纤细的身影转过身去,陈蒨心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冲动,总是要留下点什么的,终于他飞身而出径自从锦瑟腰间取过那枚结着五彩丝绦的精致骨笛,闪身回到马车嘱咐车夫飞速离去。
“这笛子便留给在下做个纪念吧!”温润的嗓音从街道的尽头传过来,带着不明所以的情感。
锦瑟扶着空落落的腰间,心下忿忿不平,一块小小的玉佩就换去了陪伴在身边三百多年的骨笛,他倒不知其中之意不管她愿不愿意便取去,一股难言的愤怒几乎要扰乱她的神智。
罢了,今晚施个法术取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