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难安却也不欲再管此等闲事,只叫式神继续追寻骨笛踪迹。
翌日长广王府内,
高湛负手而立,薄唇轻抿,下颚紧绷,整个侧脸的线条有些凌厉,狭长而迷人的凤目微眯着,阴冷的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衣袍上的四爪蛟龙在此时隐约有几分狰狞。
良久,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骨笛,紧紧握着,修长的手指细细的缠绕着五彩丝绦,似是带着眷恋一般,罢了又抚上笛管上用梅花小楷刻着的小诗“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这是后世诗人的词,是锦瑟最爱的一首。
“虽是从未见过的韵律,却是写得极妙!但是玉丫头,我却不知你竟连这个也给了别人!”先前若非是他正好在城门督察发现端倪,岂非让那小子带着这骨笛逃回南陈?
方才他也是极想将南陈那狂妄的小子拿下交给高洋,折磨他至死方休,然则却是担心玉丫头日后怪他方才隐忍下来,只是单单将骨笛夺了回来。
高湛叹了一口气,他可以掌控一切,为何就是掌控不了玉丫头?“本王生气了,玉丫头,你准备怎么办呢?”
此刻正端立在长恭身后静看他与大哥孝瑜对弈的锦瑟无端打了个寒颤。但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被对面的孝瑜看得真切。
他神情带着温柔与关切“锦瑟怎么了,病了么?”
长恭担忧的回过身子望着锦瑟,眼神中似在询问。
锦瑟浅浅一笑“大公子多虑了,锦瑟身体好得很,谢过大公子关心!”
孝瑜抚了抚绯色锦袍上的褶皱,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俊脸上有几分无奈“锦瑟还是在怪我么?那日我并非实在指桑骂槐说长恭的不是,仅是在提醒自己,无论何时都不可逾越,毕竟九叔心中在乎的单是长恭一人,我们么,虽说是嫡亲的侄子确是无多大份量的!”
如果摘下面具,大家看到的便是锦瑟一副不自在的表情“是锦瑟太过小心眼了,大公子莫要与锦瑟计较,就如长恭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孝瑜朗声笑开,不似孝琬一般豪气冲天却是另一番温文尔雅的率真“锦瑟却也不当如此贬低自己!”
“哪里,我玉锦瑟向来是直来直去不拘小节之人,单单是太过担心长恭才处处计较处处小心,若是冒犯大公子还是希望大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释怀后,锦瑟倒也不再冷眼相对,高孝瑜此人倒是口碑不坏的,如此翩翩佳公子为人只是太过滴水不漏了。
“这会儿倒是自夸上了!”孝瑜敲了敲手中的折扇看向长恭“你这师姐倒是有趣的紧!”
却只见锦瑟手指棋盘大叫不好“呀,大公子稳扎稳打倒是要败在长恭不显山露水的奇招之下了,长恭这一着白子一落,先前布下的棋便现升腾之势,子与子之间遥相呼应,大气宛然,成铺天盖地之状席卷整局!”
孝瑜大惊之后便平静下来,大气的放下手中的棋子,笑盈盈的举手认输“罢了,我是心服口服,长恭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长恭晶莹的面容下带着几分荣辱不惊,细看之下却有几分从前没有过的自信怡然,仿佛对自己的实力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这样的长恭竟让锦瑟看到了他日后横刀立马的绝世风姿。
“禀告大公子,四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圣旨到叫两位公子携玉小姐前去接旨!”
三人惊异的看向匆匆而来的高总管,心下疑惑,若是接旨何故还要指名道姓的叫上锦瑟,此番不知是福是祸。
前厅之上,一名面目慈祥的宦官手持明黄色的圣旨安分的站立在厅中等候,神色无一丝不悦与傲慢。
“不知公公前来有失远迎忘公公莫要责怪!”人未到,孝瑜便已拱手迎去。
“哪里,河南王此番话语莫是要折煞老奴!”那人和颜悦色,恭谦有礼“今日老奴贸然前来旨在传达圣上旨意,玉小姐请接旨!”
锦瑟一见高公公指名道姓的药她接旨心下一怔,随即与众人一道跪下听旨。
高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老国师逍遥散人之徒玉锦瑟精通五行玄黄,奇门遁甲,才思敏锐能窥天道之一二,特赐玉锦瑟御前行走加封内宫卜师,即日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玉姑娘,还不赶快接旨谢恩!”
锦瑟迷茫的微眯双眼而后在孝瑜的提醒下才高呼“谢主隆恩!”
“陛下有令,让玉姑娘即日上任,姑娘还是赶紧收拾一下这便随洒家进宫面圣吧!”
锦瑟微倾身子,如瀑的黑发从右肩滑落而下,莹润的光泽如同出自最华贵的珠宝“锦瑟身无长物,无甚要带,劳烦公公带路!”
长恭神色肃然的看了看锦瑟,随即又将往昔一直挂着的完美笑容凝聚在脸上,腰间的玉佩被他毫不留恋的交到高公公手中“玉师姐初来乍到,或不懂宫中规矩,若无意冒犯天颜惹祸上身,还望公公多多照拂,长恭在此感激不尽!”
高公公也不多言,仅是将玉佩好生收着,并无半点贪婪谄媚之色,依旧进退得体“这个洒家自是省得,相信玉小姐也不是爱生事端之人,四公子不必担忧!”
众人有些钦佩此人,虽是一介宦官,但不多言多语,更不仗势欺人,不巧言令色,不假意奉承,然则也绝非简单之人。
待到宫中的马车携着锦瑟渐行渐远,长恭脸上的阴暗与担忧才完全流露出来,今上向来喜怒无常,行事意图难以猜测,此番用意却当真不知为何。
这是锦瑟第二次进宫,却已对这奢华的深宫产生了极大的厌倦感,这里的红是鲜血染成的,这里的黄是欲望涂抹的,这里的尊贵是尸骨堆积的……
“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曾吩咐过,若是玉姑娘前来不必通报直接进去便是!”高公公面色和蔼,言语诚恳“洒家就送姑娘到这里,姑娘切记在陛下面前要谨言慎行!”
锦瑟点点头“劳烦公公了,公公告诫锦瑟铭记在心!”
说罢径自推开御书房高大的门楣后,闪身进去,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静立在离高洋约十步的地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高洋放下沾染了朱砂的御笔,活动了一下手腕与右肩,方才抬头看到锦瑟。
“既是来了为何不提醒朕?”这个威严低沉的声音喜怒难辨。
锦瑟越发恭谦的行礼“陛下以国家社稷为重,锦瑟不敢加以打扰,何况君臣纲纪不可废,在陛下专注于国事之时静候在旁也是臣子应做的!”
高洋站起身走下台阶“果然不愧是国师爱徒,说话行事滴水不漏,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锦瑟绯色水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咬了咬牙抬起头“锦瑟姿容鄙陋,向来习惯以玉掩面,望陛下见谅!”
高洋微眯双眼,在锦瑟跟前来来回回走了几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他如此神情,锦瑟竟也不知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以朕的眼光来看,爱卿不当属古时嫫玉,爱卿若是胆敢欺君,可知此罪当诛?”高洋的眼神有些危险。
锦瑟对他无礼的打量非常反感却又不好发作“臣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可知朕为何要你入宫做卜师?”
“臣不知!”
高洋突然就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却又异常诡异“朕听闻朕那个风华绝代的侄子高长恭很是依赖于你,又听闻长广王与你走得很近!”
锦瑟心中一颤,高洋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这个平日荒唐残暴的王世在玩假痴不癫那一套么?“陛下也只是听闻不是么?长广王此人性情冷漠疏离,臣便是与他有些交情也是因为长恭,臣乃是长恭同门师姐与他亲近也是应该的!”
高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是么?先前长广王来举荐玉姑娘倒是让朕吃惊不小!”
面具下的美颜已经有些神色难测,眼中却完美的展现出一种惊异与不敢相信的神情“前些时日,长恭不过在王爷面前随意说到臣精于五行玄黄,王爷竟记在心里了,日后臣是要谢王爷举荐之恩的!”
高洋不再说话,将手负在身后“明日起,便在朕身边当值,退下吧!”
锦瑟摸不着头脑的跪安后,带着深思走了出去。
“玉姑娘!”温和的声音唤住了正在深思的锦瑟“陛下不曾为难姑娘吧!”
锦瑟止住步子,对高公公点头示意了一下“锦瑟谢过公公关心,陛下并未多做为难!”
高公公见她平安无事,便低声说了句“王爷在昭信宫的偏殿等着你,姑娘快去吧!”
王爷?锦瑟神情古怪的看了高公公一眼,见他神色恭敬心中一下明白过来,只是昭信宫不是李后的住处么?锦瑟没有多问便径自朝昭信宫的方向走去,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他!
昭信宫是离圣上寝宫最近的一座寝殿,可见李后在后宫中的地位及受宠程度,锦瑟走得不急不缓,她偏生就是要那人等着,叫他给她找麻烦。
最后昭信宫还是让看尽人世繁华的锦瑟略微惊了一下,精细的布置和奢华的用度体现了此宫主人的身份地位,锦瑟撇撇嘴只在宫门牌匾下仰望片刻便被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婢女带到了偏殿。
“王爷就在里面,姑娘请进!”那婢女的声音很是冷硬,看锦瑟的神情有些鄙夷与不屑。
锦瑟有些茫然的眨眨眼,她有惹到这丫头么,还是自己久不做妖脑筋已经不开窍了么?
不再管这许多,锦瑟推门而入,见那人正靠坐在靠椅上凤目微合,待听到她的脚步声近了方才睁开眼看着她“来了!”
此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好听,神情明显有些疲惫,锦瑟微微愕然“王爷唤锦瑟前来所为何事?”
高湛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有些许血丝,一双茶色眼眸竟也不似以往那般犀利“你不好奇为何我要在此处见你么?”
“传出去不过是李后的意思,以免落人口实!”锦瑟回答得很干脆,虽然她并不单纯的这么想。
高湛点点头,她向来很聪明,这点他很清楚。头部的痛楚一点点的纠缠着,越来越沉重,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伸出手轻揉额角,眉宇间多了一抹厉色。
“王爷何故如此疲惫与烦躁?”她终是问出了口。
“若是说为你,你信么?”他放下手,抬头看着她,茶色的眼眸中流露的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锦瑟呆立在原地“我?”
他起身走近她“玉丫头,你知道你的善举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么?”
未等她开口他便又说“当年陈霸先率军东征杀王僧辩,后太平元年又暗害萧明渊,生擒乞伏无劳与大都督萧轨,害我南征军出师未捷,无功而返,此乃大齐奇耻大辱,陛下对南陈使节痛下杀手有一点原因便是要雪南征之耻,你倒好竟将陈蒨放了!”
“若陛下咽不下这口气大可以在战场上赢回来,如此之举不算是真英雄,再者陈蒨若命丧大齐,陈霸先会善罢甘休么?”锦瑟有些不以为意。
高湛勾起唇角,伸手摩挲锦瑟脸颊上的面具,待感受到她身子一僵后,笑意更深了“玉丫头看得很明白,但陈蒨极有可能是南陈未来的储君,若是能将他除去便是断了南陈的希望,陈霸先便是因此大怒也万不敢冒然起兵,玉丫头忘了么那陈蒨是混在使团里来的,名不正则言不顺!”
锦瑟点点头“这我倒未曾想到!大齐在此时占上峰的,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如今他潜逃回国将这一切告之陈霸先,齐陈两国关系确是越发僵了!”他叹了一口气“玉丫头,你说你是不是难倒我了!”
她不说话,贝齿轻咬住未被面具遮盖的樱唇。
他的声音很轻缓“但是我不会怪玉丫头的,不过却要玉丫头将这个作为补偿!”
只见他将手中的东西举至她眼前,不顾她的惊愕。
锦瑟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隐约有些奇异的感觉,骨笛在他手上那么他必定是见过陈蒨的,而他并未将陈蒨捉拿归来,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才放过他呢?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鬼使神差的点头了,就是一个点头却意味着她把玄狐留给她的最珍贵的东西送人了!
高湛勾勒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他很满意玉丫头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