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大齐已经银装素裹了,整个邺城被煞白的雪覆盖着带着往日没有的萧索与明朗,今日高洋破天荒没有将她唤至太极殿随侍,得了空便拿了御赐的腰牌出宫走走顺便去看看长恭。
出了端门,寒风呼啸而至,锦瑟凭借仙人的资本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却还是装模作样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街道上的行人都佝偻着身子前行,一边走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大概是在抱怨着天气吧!漳河都结冰了,这北方的天也着实冻人。
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锦瑟加快了步子刚到府邸门外便见有人迎了出来。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四公子正惦记的紧呢,这不,打发老奴出来候着!”老管家很是和蔼的拉着她嘘寒问暖。
“天儿冷,云伯不必如此!”锦瑟的心有些柔软。
管家摆摆手说不碍事,便伸手替锦瑟解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方才交给随后而来的碧玺手中。
“玉姐姐,您这回怕又是住不长吧!”碧玺不满的嘟哝着。
锦瑟挑挑眉“这是怎么了?”
“公子都病了,玉姐姐却又不能伴着公子!”
不知不觉的已经来到长恭房前,隐约里头传来阵阵咳嗽,不轻不重却让人听着揪心!
推开门,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锦瑟面色有些难看,疾步走过去,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正抬头看她,嘴唇有些苍白,双颊微微凹陷,眼睛却格外莹亮,唇边的那抹笑意让锦瑟看着心疼又恼火。
“笑什么?”她伸手将锦被拉上,替他掖好“病了也不知托人捎个信给我!”
长恭拉着她的手“锦瑟,莫要生我的气,昨日九叔又带来御医瞧过了,想必快要好的!”
“御医?那帮子庸医,开个方子亦畏首畏尾,那些个药医不好也吃不死人!”锦瑟拧紧眉头,伸手将手指搭在长恭的脉上。
碧玺捂嘴轻轻笑着“玉姐姐没见着公子前几日,那会儿憔悴得不成人形,今儿个见了姐姐气色倒是好了几分!”
锦瑟微嗔的飞了她一眼,心思倒还集中的为长恭号脉,神色越来越凝重,只是被寒玉面具掩住了“碧丫头,待会儿我开个方子给你,你亲自去抓药!”
碧玺心下了然的点头称是。
长恭含笑凝视着眼前有些日子没见着的人儿,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让我好好看看你!”
锦瑟顿了顿,她自然是明白长恭的意思,随后伸手摘去脸上的面具,刹那间一室艳光,这张与他有几分神似的脸带着明媚精致的美叫人移不开眼,只是那神色中分明带着浓重的担忧。
“长恭你要爱惜自个儿,莫要让我不得安心,你可知现下我多想卸任回来守着你!”锦瑟静静的凝视着他,言语中满是感性。
长恭秀美的脸颊上露出可疑的潮红,轻咳一声“锦瑟不要冲动,陛下既已委任于你自然容不得你早早卸任,安心在宫里任职,我不过染上点风寒,不必过于担忧!”
锦瑟无奈的答应,再三嘱咐了碧玺后又在长恭病榻边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待到长恭沉沉睡去方才准备回宫。
刚步出大门,便见高公公正在外面的马车前踱来踱去,待见到她的身影忙走过来“哎哟,我的小祖宗诶,万岁爷正找您呢,向端门守将打探才知您出宫了,这不就叫洒家出宫寻您来着!”
锦瑟心下一紧“这会儿陛下不是应该在皇后那儿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高公公面带郁色“可不是么!小姐还是赶紧上车,洒家这就告知小姐!”
待到两人都坐定后,高公公方才开口“今儿朝堂之上陛下随口提了要在寿辰之前建生祠一事,谁知遭到御史大人极力反对,此人向来中正直言竟大贬此举无疑劳民伤财,且陛下为恶太多,功不抵过若建生祠会贻笑大方。此番话语惹得陛下勃然大怒,当场被拖下去凌迟!”
她眉心一皱,大概是被这样血腥的刑罚煞到,她早就算到今日有忠臣要陨殁故而才选择出宫,免得做出什么不智之举“行刑前此人必是还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高公公一脸讶色“小姐果真神人,这御史大人死前曾诅咒陛下弑父夺位天理不容不得善终,活不过明年生辰!这不陛下大概也是心有戚戚故而赶紧叫洒家把姑娘叫去!”
“莫非陛下有意叫锦瑟为他卜算大限之期?”
高公公攒紧了手掌“洒家就是怕这个,姑娘若是算出了什么,必要慎言啊!”
锦瑟唇边浮现一抹嘲讽之色,高洋此人罪行罄竹难书,这会儿倒是怕了么?还用算么,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了的,只是还要难为她在他面前撒谎。
待行至昭阳宫门外,高公公方才退下“玉姑娘请进,洒家先退下了,如若有任何不对,姑娘见机行事,洒家便去向王爷求救!”
锦瑟动了动唇,欲言又止,高公公何故如此之说,这长广王高湛又有何理由一再帮她呢?说起来不过是看在长恭的面子上,想至此处,锦瑟勾了勾唇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她这是怎么了?她这样的心情算是怎样呢?高湛到底因为什么关心她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方才深吸一口气步入昭阳宫。
“不知陛下急招臣前来所为何事?”锦瑟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润。
高洋此刻的神情有些慌乱与急躁,看她的眼神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慌“爱卿素来神机妙算,难道不曾知晓今日之事?”
锦瑟不紧不慢的盈盈一拜“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臣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擅自预测圣意!”
“朕恕你无罪,希望爱卿如实相告!”高洋的眼神有些深邃难懂,里面隐约可见一丝危险。
锦瑟恭敬的称是,伸出素手,掐指一算,菱唇微动隐约吐出一个个晦涩难懂的词字,良久方才将手收回“陛下所问之事臣已知晓,陛下洪福齐天,虽非仁者却为勇士,披荆斩棘为开辟我大齐疆土立下不世之功,凡事上天自有定数,陛下实属多虑了!天保十年,陛下将会遭逢人生转折,此后便是不畏一切与天地同在!”
高洋神色已然开朗“依爱卿之言便是说朕并非横死之命,乃是真龙之相!”
“臣所言非虚!”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一抹深深的嘲讽与不屑,是啊,遭逢转折,的确!天保十年,文宣帝驾崩,同年其子高殷上位,她绝非信口开河,这高洋可不就是与天地同在么,生来多为恶,死后必是永不超生。
高洋听此一说方把悬着的心放下,面色有些缓和“朕心能宽,要记卿一大功,卿先退下!”
“是,臣告退!”
出了昭阳宫,锦瑟感到几分轻松,一切越来越复杂了,她竟有些疲惫,当年为妖时一心想着得道,如今已然位列仙班却要为凡尘之事所困扰!然,思及此处心下越是难受,她尚且如此,那饱受轮回之苦的玄狐当如何?
前些时日青鸾带来师尊的口信,里头含糊其辞,压根儿不曾解释清楚为何她的记忆不甚清晰,又为何玄狐此世身患心疾,只怕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去搞清楚!
不知不觉她竟走进了御花园,高大的老槐树上驮着厚重的雪,平日里煞是阴凉的槐树此番却起了些反作用,她的脚步很轻,却仍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到底是敌不过严寒的,那些个较弱的凡花早已没了春日的架势,只留几株寒梅一展风骨。
越往这萧条的深处走,锦瑟越发清晰的听闻到几许喘息,她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考虑着是停下来还是不动声色的离开。
刚下定决心要转身离去,只听见一声冷冽的低喝“什么人,站住!”
锦瑟皱了皱眉,这个声音煞是熟悉,她没有动,只是背对着那边静立着。
她虽什么也未曾看到,但光凭她的听觉便知,方才已有人从花园的另一边离开了,身后有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勾了勾唇角,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事实上她什么也没看到!
“听闻御花园近日正值修葺之期怕是不便游玩,多谢提醒,我这就走了!”锦瑟很是体贴的先表明立场,她绝对不是一个好事者!
那人听得此话却笑了,那笑声低沉而迷离,带着一丝情欲过后的沙哑“玉儿在怕么?”
她心中一惊,是他!当今会叫她玉儿的只有那个人了!一股难言的郁气顿时积聚在胸膛,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回过头,好在那面具替她挡去了不愿流露出的神色“原来不只锦瑟一人兴致好,王爷竟然也在此处!”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高湛犀利的茶色眼眸里有几许探究与笑意,这丫头分明在在意些什么,有意思,至少不再是他一人觉得焦虑难受了!
“玉儿的言辞似乎别有深意!”高湛的语气很淡,淡得优雅而慵懒,微挑的凤目没了往日的凌厉,纯白的貂裘下隐约露出朱红色袍服,被金冠笼着的黑发上零星有些雪花,如玉的额间浮着一丝水汽。
锦瑟有些失神的踮起脚尖,手从同族皮毛制成的手抄中探出来,抚上他的额头“湿了!”
高湛先是一怔,而后竟勾起薄唇笑了,未等锦瑟回神,他亦伸出手一把揭下让他觉得碍眼多日的面具,那副绝色容颜霎时色变,美得醉人的深瞳中光芒闪烁。
“果然没错,我到底是猜对了!”如此也好,玉儿的美貌只当被他拥有,若非如此高洋怕是早已有所行动,届时他也保她不了。
“王爷你……”菱唇微张,有些惊愕与慌张,然而在高湛眼中确是如此可爱有趣。
“玉儿把我骗得甚苦!”
见他神色无异,锦瑟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日也是形势所逼,女人么不都是吊着一颗心怕夫君被外面的繁花迷了眼。”
高湛眸光微闪,他听出来了,这丫头精得很,家里那女人是好是坏她清楚得很,那日要她露出真颜并非是一心想要羞辱,怕是要急着确认什么。一丝阴冷与凌厉从他幽深的眼底滑过。
“无论怎样,本王到底还是要护着玉儿的!长恭近来身子不好,你倒要劝劝他好生调养,那孩子最是听你的话,我这九叔却是不甚顶用了!”他的言语中夹杂着轻不可闻的叹息,明明毫无力道却鬼使神差的飘进锦瑟心底,他在苦恼吗?
“王爷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酸,长恭到底还是最敬重王爷的,您的侄子您自个儿还不了解么!”锦瑟轻柔的笑着,有些调侃,只是那笑中有几分是到了心底的呢?
高湛心细的伸手替锦瑟拂去肩头的雪花“早些回去吧,莫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立着了。记着,在这宫中也未必非要过得万般谨慎委屈,一切还有我呢,平日里也少不得替玉儿周旋的!”
锦瑟心头一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感让她的头脑有些迷乱,眼神也不似以往的清透冷静。待到回去也是一直不太清醒的!她是怎么了,病了么?如此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让她惊慌害怕。
手不自觉的按上胸口,好快!
是夜,她发觉自己连静下心来打坐都做不到了,脑海中都是他!苦恼的闭上眼,羽睫如同蝶翼般轻颤投下剪影,不是突然的,她早知道的,第一眼明了那个人是她的劫难!
日子过的恁般快,看似平静,却仿佛又在暗中酝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