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已经来年的十月了,天气再次转凉,她依旧如同往日一样随侍太极殿后便拿着御赐的金牌去了御书房,高洋已被李皇后请去了昭信宫,临走时他那略有深意的一眼让锦瑟有些发寒。
大约过了午时,锦瑟隐约觉得有些饥饿便退出了御书房准备会寝殿传膳,心中有些好笑,若是帝君早些许她立下庙宇便可以进些香烛贡品了,哪还用学凡人一日三餐。
待她刚步出御书房,便见到高洋身边的小林子正在外面焦急的踱来踱去,眼见锦瑟出来急忙迎过来。
“哎哟,我的玉大人,可叫奴才好找,陛下这会儿正传您呢!”小林子面色急切,额角隐约冒出了些许冷汗。
“这是怎么着,前些日子高公公如此,今儿小林子也是!像是陛下离不得我似地,陛下不是去了皇后那儿么,这会儿怎么想到我了?”锦瑟神色如常,语气依旧很是轻缓,带着几丝慵懒。
小林子侧脸望着她,颊边有一丝微红,这玉大人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若是摘了那面具不知是何种风采“陛下这会儿已经回寝宫了,据说这回过娘娘那儿连午膳都没用便回来了,只怕是有什么事,大人可得当心了!”
“如此,倒要谢谢小林公公关心了!”锦瑟勾起唇角,这小太监倒是有趣的紧。
此话一出,小林子又红了脸。
“陛下,奴才把玉大人找来了!”
“还不快传!”高洋此刻正握着茶盏,然而眼光却已经投到了门外,唇角还有一丝危险的笑意。
小林子连连称是,直起身子对着门外提嗓叫到“陛下传玉大人觐见!”
待锦瑟翩然而至,高洋随即屏退了所有下人。
“玉卿请坐!”
锦瑟躬身行礼“臣不敢!”
“不敢?”他的声音又一丝凉意“如今朕叫卿坐卿却不敢了!那卿在犯欺君之罪时又可曾想过不敢?”他的眼神凌厉得几乎要将锦瑟穿透。
锦瑟微顿,却是不动声色“臣愚钝,不知所犯何事,请陛下明示!”
“好个玉锦瑟!”只听闻“啪”的一声,高洋怒气大放将茶盏摔在地上,那上好的瓷器被摔得粉身碎骨。
“竟敢骗朕,还故弄玄虚的戴着这面具,是防着朕么?”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臣绝无此意,陛下息怒!”到底他是怎么知道的?
“遮遮掩掩,怕朕轻薄你去?好,朕倒要看看你是何等姿色,这天下还没有朕碰不得的女人,朕若有意,你便是再厉害也得乖乖顺从,你若听话,朕倒会考虑封你个头衔,如若不从朕便毁了你!”高洋的言辞越发荒唐,他一个纵身便要摘去锦瑟的面具。
只见锦瑟衣袍轻扬,却是看不清动作她便已避到另一边“陛下莫要再如此荒唐,如若臣不愿意,陛下无论如何也接不开这面具!”
“大胆!”高洋虎目大瞠,样子甚为骇人。
锦瑟暗呐,这后人史书中记载高洋此人长相“鳞身重踝,长相奇特”也不无根据。
“臣奉劝陛下停止无礼的行为!”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却煞是好听。
高洋心痒难耐,颇为急躁,只得一再放狠话“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锦瑟大嗤,用一种近乎诡异的语气说着“陛下多行不义必自毙,臣等着看陛下的下场呢!宫中险死,子嗣无福,后人唾弃便是陛下的命格批文!”
“你……贱人竟敢威吓朕!朕一生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你以为朕会怕么?”高洋突然大笑“倒是你这个贱人不知好歹,朕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着出去!”
锦瑟居然也笑了,笑得异常愉悦清脆“臣真的很怕呀!”
说罢手捏法诀,只见一道金光将锦瑟包围,若有若无的雾气环绕着如梦如幻,她在这光与雾中显得有些虚幻缥缈。
“本仙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玉虚宫银雪仙子,尔等休得在本仙面前猖狂!”锦瑟显然是露出了法相,那声音有如梵唱,宁和威严。
高洋此刻竟是愣住了,不敢相信她竟是天神。
“本仙奉师尊之命前来了解凡尘之事,本仙在此一天便容不得你再度为恶,如若不依定不饶恕!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本仙不介意替天行道收了你这恶人,好在阎君殿前领功!”
高洋发怔良久,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我有罪,望仙子网开一面,仙家推崇慈悲为怀,仙子必是不愿污了仙子盛名!”
“佛家曰慈悲为怀,仙家倒也未必格外看重,虽不会乱开杀业但也允许惩戒你们这些恶徒,到时候却是功德一件!”锦瑟拂袖掩去周身光辉“也罢,上天自有定数,今日本仙便放你一马,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理会高洋已成呆滞的神情,径自出了昭阳宫。若不是当真嘴馋了,倒也不会现出本身,与他纠缠倒也有趣!
她勾了勾唇角,谅他也不敢再胡来,人便是如此,一旦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便以为从此以后天地之间以他为尊,那种一手遮天操纵生杀的感觉只要品尝过了便会上瘾,如何再舍得放手?高洋便是如此,或者犹盛,战场上他或许不畏生死,一旦回归荣华便卸去了所有坚毅,他会比一般人更怕死,因为舍不得用一切换来的权力与尊贵。
长恭怎么也想不到锦瑟会在近日回来,当他舞完剑习惯性的伸手接过碧玺递来的手绢时才发现那不是他平日惯用的。
侧过脸便看到未戴面具的锦瑟正歪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公子擦脸!”
“小狐狸!”长恭惊异的轻唤,瓷一般肌肤上淌着薄汗,俊美无双的脸颊上有些许微红。
这个样子,真的很是诱人!
“公子不欢迎我么?我在宫中很难过呢,这些日子长恭都称病不上朝,我很是想念你!”锦瑟的声音很温柔很真诚,只有这个如玉的男子会让她如此相待。
长恭微笑着伸手抚了抚锦瑟的发“欢迎回来,锦瑟!”
她笑了,这一笑美得令人窒息,挽着长恭的手臂走出院子“今天吃什么呢,浓汤鲜虾煮津白,姜葱辣露灼猪爽肝,杞芽腊炒煎蛋盏好了,要长恭亲手做的!”
长恭宠溺的挽起一个晶莹的微笑“你这嘴馋的小狐狸,这些日子在宫里可是委屈了你娇贵的五脏庙,偏偏还嘴刁得厉害!”
“还是长恭最好了,你看我都瘦了,要好好补补!”
长恭无奈的摇摇头,信她才有鬼呢,一个神仙口中叫着说自己瘦了,有人信么?
晚膳时,锦瑟吃得极多,多到长恭从头到尾都用一种很是担忧的眼神看着她,那么小一个人吃得下那么多么?
“小心撑坏了!”长恭细心的盛了碗汤放到她手边。
“别担心,我是吃一顿管三天!以前都是喝琼浆玉液,吃丹药贡果的,还是人间的东西好吃!”
长恭有些好笑的替她拭去唇边的米粒,这丫头平日倒还好,一旦沾上吃食便像变了个人似地。
这时,碧玺却突然急冲冲的跑进来,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公子……玉姐姐……那个……大公子和三公子要碧玺过来通知……陛下于酉时三刻刻驾崩了!”
长恭一下子有些蒙了,驾崩?他看向锦瑟,发现她已顿住了银箸。
“这事有些突然!陛下虽是神智有失,但向来身强体壮,怎会突然驾崩?”长恭皱起眉,神色中多了几分悲戚。然,这高家的潜规则他又如何不知呢,陛下之死必是有蹊跷的。
“大公子说,陛下今日自昭信宫回去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昭阳宫里,连午膳都不曾传,常山王与长广王听闻后前去探视,不过一刻的时间陛下便去了,太医院的说是饮酒过量以致猝死!”
饮酒过量?锦瑟有些不信,她自宫中离开时约摸午时末,其间不过两个时辰,他也万万没有理由大肆饮酒。
“锦瑟,你我快些备车进宫一趟,这天怕是要变了!”长恭神情严肃,有些悲哀与无力。
是啊,又一个血亲亡故了!高家的人逃不过这命运!
不得不说宫里的奴才办事效率很高,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宫里已经全部挂上了缟素,入了闾阖门,隐约可闻太极殿上一片哭泣声,不消说都是在为高洋哭丧,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四公子,卜师大人到!”
锦瑟与长恭跨入太极殿,便有御前净执事上前为长恭披上孝衣。
“公子乃陛下亲侄,当为陛下披麻戴孝!”小林子红着眼说着。
长恭点点头,看着小林子不由得也红了眼,抬头便看到长广王一身白衣走了过来,面色竟显露了几分悲戚。
“长恭,你二叔平日神智有失或未曾多加照拂于你,你却莫要见怪!”高湛的声音有些低哑。
“九叔说的是,二叔一去长恭很是难过,总归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说罢,竟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高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安慰一下你皇婶与堂兄吧!”
长恭点头,看了锦瑟一眼方上前在高洋灵柩前跪下。
待目送长恭离去,锦瑟才定定的看着高湛“陛下走得太突然了是么,王爷!”
高湛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的凝住她“玉儿,莫要趟进这浑水中,高家的人都是无情无义之辈,不要污了玉儿的眼睛!”
锦瑟惊诧的望着他,看着他折身离开,那背影有些无奈与孤寂。
所有人跪成一片,人一死,本对他有极大意见的人都哭得如出一辙,虚伪得令人咋舌!
良久,只见常山王自人群中立起,走上前“陛下已故,为弟者不甚悲戚,我兄征伐四克,威振戎夏为我大齐立下不世之功,如今突然去了我等却也万不可沉溺于苦痛之中,今有陛下临终遗训,众臣跪听!”
常山王顿了顿,朗声道“朕在位十年,功过不论,今大限已至,传位于长子殷,吾弟常山王长广王辅政,望众兄弟子侄与众卿一道尽心辅佐我儿以期大齐盛世,朕不甚欣慰!”
“谨遵陛下遗训!”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有异议,长幼有序,传位高殷理所应当,先王本就倚仗长广王与常山王,故其辅政也无不妥,看似暗潮涌动的朝堂上今日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