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瑟此女向来是不屑穿那些夜行衣的,以她飞天遁地的本事出入一个皇宫大内还得穿夜行衣,便是她不怕辱没师门,师尊和众师兄弟师姐妹也会骂她没出息。
玄武门外此刻静得可怕,朱红色的宫墙在这夜色中感觉有些斑驳诡异,六个军士手持长矛把守着。锦瑟撇撇嘴,优雅的打了个哈欠,亏她想象得有多森严,弹指间一个瞬间转移她便到了未央宫外,隐了身大摇大摆的往宫内走去。
“陛下今日又擅自出宫了!”
一个威严而傲慢的声音传入锦瑟耳中,明明嘴里唤着“陛下”,说出去的话却无半点臣子对天子该有的敬畏与尊重。
“朕……觉得整日与政治为伍甚是无趣,故而……”
锦瑟揉了揉耳朵,她是不是听错了,那“王雍”虽是看似孱弱至少说话还是从容的,这会儿怎的如此瑟缩,倒像个胆小怕事的鼠辈!
“陛下乃一国之君,理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岂有嫌政治无趣之理?”那声音越发轻蔑。
锦瑟甚是好奇的走到宇文护身前打量这个手握北周实权的第一大权臣,年岁不轻却依旧挺拔坚毅,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有晋国公在,朕自然高枕无忧清闲自在!”宇文邕的语气近乎讨好。
宇文护颇为得意,显然他的说法很是得他的心“有我在一日,自当为大周尽心竭力!”
锦瑟惊了,他居然已经猖狂到在天子面前自称“我”!
“朕还有一事告知晋国公……”宇文邕瑟缩着,顺带小心翼翼的用极其畏惧于可怜的眼光看了宇文护一眼。
“说!此刻的宇文护心情颇佳。
“朕有意将羡仙召入宫中伴朕左右,不知晋国公以为如何!”
宇文护嘲讽一笑“陛下乃一国之君,竟为青楼女子所惑,传出去只怕会让大周颜面有失,但既是陛下有意,臣也不好反对!”
不好反对?只怕是太过赞成吧!如若傀儡皇帝后宫之中存在背景极大的后妃,外戚势力一旦膨胀,宇文护的地位便会受到冲击,若是个无半点势力背景的青楼女子入宫对他是造不成半点威胁的。
“晋国公不反对,那真就安心了!”宇文邕孱弱的释然一笑。
“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待宇文护一走,宇文邕转身走到御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看不清表情,双肩却微微颤抖,片刻后他猛然抬头挥手把桌案上的奏折尽数拂到地上。
手掌攒紧,那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血一点点的涌出。
锦瑟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突然间像是想到自己正隐着身,立刻走到高大的柱子后面藏着。
“什么人,出来!”大概是听到了那声浅浅的叹息,宇文邕低喝。
锦瑟原本是想着离开的,但一想什么都没探到就离开好像不太符合她的风格,最后还是决定走出去。
宇文邕眉毛一掀“原来是箫夫人!”
那语气已经远不似先前与宇文护对话的语气了,这个时候的他危险而邪异,眼神中带着浓厚的血腥。
“没想到阁下居然是大周陛下!原本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才来夜探大周皇宫,不想有如此惊人的发现!”锦瑟是很擅长睁眼说瞎话的。
“是么,难道夫人不知太过好奇会死得快么?”宇文邕棱角分明的脸颊此刻如刀劈斧凿般凌厉非常,那眼神似乎要将锦瑟生吞活剥一般。
瞪什么瞪!锦瑟神色一冷,这凡间的人怎的都如此热衷于杀戮?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宇文邕颇为嘲讽的勾起唇角冷哼一声“夫人能不惊动一兵一卒进到这未央宫,视皇宫大内如无人之境,足见夫人有过人的本事,那么——朕便更不能任由夫人如此厉害的角色安然离去!”
“既然我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进来,那么陛下自以为有何能耐能拦得住我?再说,陛下头上不是还有个晋国公大人么,如若陛下非得如此,那么我不介意将陛下真实的面目告知晋国公大人,您说生性多疑的晋国公大人知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此时的锦瑟格外邪魅与危险,菱唇缓慢慵懒的的一张一合,仿佛催眠一般诱人陷入圈套。“到那个时候,陛下长期以来的隐忍蛰伏就功亏一篑了!”
被人戳到痛处,宇文邕面色难看至极“住嘴,不要跟朕提那个逆贼,有朝一日……”
他终究是没有完全说出来,他是个如此谨慎的人,自然之道随时保持警惕,一个不小心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宇文邕终究是问了出来,起初见到那自称是“箫瓘”的男子,只是下意识里觉得其身份非富即贵,如今看来倒有些奇怪,难道是敌国的暗探?
“说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但我保证我们此番来长安的动机绝对单纯!”
“朕从不相信任何人!”他的眼神中依旧满是不信任与防备。
“那是陛下的事,不过临走前有箴言赠予陛下‘杀人者,人恒杀之’,陛下忍人所不能忍,必能成就霸业,且过年岁一轮回,陛下定能心想事成!”她绝对只是同情此人,算不得泄露天机吧!
宇文邕先是一怔,随即便是一脸的不信,刚才的言论他只当是疯言疯语并未放在心上。
锦瑟只是一笑置之,目的达到了她也不便多做停留,盈盈一拜朝宇文邕行了一礼后飞身离去,只留一缕含着冷香的清风。
宇文邕惊异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的出神。
身在邺城的长广王高湛,此刻面色阴沉的驻立在书房的窗前凝视着手中的信笺,那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他碾碎。
“玉小姐欲夜探未央宫,属下力劝未果,望主公恕罪!”
“胡闹!”一声低喝,含着极重的怒气,那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此刻竟含着狂风骤雨,深不可测。
“王爷息怒,玉姑娘想必是有把握才会如此行事!”一身黑衣的落堇劝道。
“有把握?便是有把握也不可如此莽撞,她当那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混丫头,早知如此本王说什么也不会许她出去!”高湛急躁的来回踱了几遍。
落堇唇边勾起一抹清丽的笑“王爷若是真的担忧,将四公子唤回来便是!”
“本王若是有理由……”高湛兀的看向落堇“你这丫头竟敢编排主子,有何提议还不快快说来!”
落堇眨了眨眼睛“王爷如若对外称病,四公子必然是会赶回来的,听闻玉小姐医术了得……”
高湛扬手打断了落堇的言语,茶色眼眸中有些异样的光彩“还不飞鸽传书,如若华璋连这个也办不好,告诉他这回太监是当定了!”
“是!”落堇险些要笑出声。
次日,锦瑟直接冲到长恭房中将那正在酣睡的家伙一把揪起。是,昨晚这家伙的确等了她,只不过一瞟到她的裙摆一角便放心的倒头睡下了。
“锦瑟,怎么了?”长恭迷茫的揉了揉眼睛,衣襟微敞露出瓷一般的皮肤,这时候他的表情格外纯真无辜。
锦瑟尴尬的别开脸“起身了,再不走宇文护就要来拿人了!”
“公子,玉小姐……”
华璋与赤虎齐齐闯进来。
“你们来得正好,快些收拾东西离开,我们不要南下了直接回帝都!”锦瑟直接吩咐道。
这,这是什么状况?华璋与赤虎面面相觑。得,王爷的传书还没用,效果便达到了!
“宇文护的势力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昨日与宇文邕的结识已经引起了宇文护的注意,此人一心想要立下功勋流芳百世,偏生资质平庸,两次带兵攻我大齐却无功而返,此番若让他得知我们的身份便会有大祸!”
锦瑟的话让所有人神情一肃。
“华璋赤虎,你们二人保护长恭往华州方向走!我换上男装与碧玺丫头先南行一段再折回帝都!”
“玉小姐,这个……”华璋有些犹豫,虽然这是个极好的办法,但是王爷会同意吗?
“不用多说,再不走等着宇文护来抓人吗?”锦瑟语气有些不悦“你们只管护好长恭,若他除了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
“是!”
长恭握住锦瑟的手“锦瑟不要生气,我都听你的,但是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不要让我一直揪着心!”
锦瑟的心瞬时柔软下来,眼前这个人一直都有这个本事让她心软,让她平静。
只是,所有人却不知,这一次的分道扬镳彻底的改变了很多事,又或者说并非改变,而是真正的沿着命运既定的轨道前行,没有人能改变历史!
大约半月过后的一日,碧玺终于回来了。
高府的花厅里,长恭正有些心神不宁的注视着门外,时而又回头看看坐在正位上的九叔。
他的神情异常清冷,周身仿佛环绕着无形的气场,令人无法靠近,略带狭长的凤目微眯,显得格外的凌厉,那茶色的眼眸幽深得看不到底,如果你非要一探究竟,只会把自己溺死。
当看到碧玺的身影时,长恭急切的起身迎过去“碧丫头,你怎的一个人回来,锦瑟呢?”
碧玺咬了咬下唇,有些委屈,低着头眼神朝着那个静默倨傲的身影飘忽着“玉姐姐……她……被周国的皇帝带走了!她为了让我平安离开才……”
说罢,她竟开始抽噎起来。
长恭一直凝视着她没有做声。碧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才抬起头,只一看便惊得不敢做声,这哪是她熟悉的公子!
此时的长恭依然含着浅浅的笑,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带着丝丝的诡异与杀气,凌厉得让人心颤。
“碧丫头在说谎呢!”长恭的声音很轻缓“以锦瑟的能耐,一个周国皇帝能带得走她么?”
碧玺面色一变“公子……不信碧玺么?碧玺向来是最喜欢玉姐姐的!”
“你倒是凭什么要她牺牲自己保全你?”高湛终于开口说话了,肃然起身脚步轻缓的走过来“你这贱婢,不该为主子去死么?”
薄唇用优美的姿态吐露出最残酷的话,眼里仿佛结了冰棱。
碧玺似乎不敢相信似地抬起头仰望着一身清贵紫袍的高湛,楚楚可怜的噙着眼泪“王爷……”
“恁般伶俐的丫头怎的会犯这样的错误,你却是以为本王是什么善男信女么?”看来他近来是太容忍这些个奴才了,果然是不能太仁慈啊!
长恭把目光投放到九叔身上,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何九叔如此反常。
高湛安抚的拍了拍长恭的肩“再过些时日我去向陛下请道旨意,长恭便去军中任职吧!”
这一回长恭没有半分推辞的意思。
临走前,高湛颇有深意的看了碧玺一眼“你若有自知,便知该如何,无需本王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