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海水恢复了处子般的平静,仿佛昨晚的罪孽被它忘却的干干净净,那艘不大不小的船和那些不多不少的人全都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可寻。
没找到尸首并不意味着那些人还活着,只能说明那些尸首被昨晚的大风浪带到更远的海域去了。这片海是无边无际的大,要打捞到所有的尸首可是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即使如此,西下王还是派出了四艘船往四个方向搜寻,一是出于人死入土为安的传统,二便是抱有于诚欢有可能存活的想法,试想那些搜寻的人倘若搜遍整个海域也搜不到于诚欢的尸身,不可以证明她还活着吗。所以不到所有的搜寻船搜寻完毕归来,他就不会认为她已死去。
一间粉色飘香的船舱里。
一个眉眼飘着娇媚风韵的妙龄女子撩开用颗颗水滴似的珠子串成的帘子,走到床前,惊叫了起来:“呀,我的妈呀,还真是个有姿色的女子呢,我还在想咱们姑娘为什么让咱们救个臭男人上来,哪知道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乔装的女子啊。”
另一个摇着水蛇腰站了起来,两手按着双鬓,妆容淡去,声音也是倦倦的:“你来的正好,老娘都守了她一夜了,这下可以去歇会儿了,她醒后你给她吃点暖身子的热粥。别大意了,姑娘可是再三交代的。”
“嗯,凭她水灵干净的模样,说不定还真能成为红牌呢,主子一定在打这样的主意。”女子捏着昏睡中的女子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揣测起来。
另一间布满白色纱幔的船舱内,一个穿着拖地纯白色长裙的女子端坐在一架上好的古琴前,芊芊细指轻压在琴弦上,长长的秀发一直垂到腰间,她穿得素雅,低低的云鬓上没插一支发饰,却有着绝尘的姿容,有着仙子的轻灵又不乏凡间女子的柔韵,白皙鹅蛋脸型,柔和的黛眉,月形的水眸,微翘着的粉唇总是让人觉得她在笑,让人按捺不住就会心生喜欢。
此时她已坐在那里有一会儿了,手指却没动,脑子里一直在浮现清晨看到那副场景:浩瀚的海面,一个紧紧地攀附着一根木柱的娇小女子,惨白的脸,青紫的嘴唇,昏迷中仍紧扣在一起的手,这是一个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女子。她为见到这样的人震撼,更震撼的是老天让自己遇到了她,还出手救了她,也许这就是她们要纠缠的开始。
累!好累!真的好累!
于诚欢记得自己很倒霉地遇到了暴风雨,很倒霉地上了一艘不怎么牢固的船,很倒霉地掉到了海里,但她不太倒霉地抱紧了一根柱子,她死死地抱着它,一个浪打来,她在海里柱子漂在海面,她就不免地呛进海水,为了怕沉到海底,她的腿就不停歇地瞎扑腾,又一个浪打来,她终于在上面柱子在下面了,她可以喘口气了,可是天又那么冷雨又那么大,她怕自己冻僵又得不停地活动腿脚,真是人间地狱啊,她也想过放开柱子任自己沉下去,又割舍不下脑子里的那个人,那个人一直在喊她,不停地喊,凶凶的样子,让她不得不听他的话。接下来更多的浪打过来,她一会儿在海里,一会儿在喘气……好累,即使如此,她在那个人的训斥下一遍遍坚持着,坚持着,直到雨不太大了,浪不再掀翻她了,她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
粉色,她微弱的眼缝里看到了粉色,不是漆黑,也不是海水的蓝。她渐渐感到自己的身子不是在漂浮,而是躺在很稳的东西上面。她感到嘴边一阵温热,然后有香甜滚热的东西滑进了她的喉咙,那是吃的,她活过来了么。可是她太累了,连手都抬不起来,但是她看到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在笑很美的女人,是这个女人救了自己,她感觉得到。
金陵皇宫。
此时已入寒冬,宫院内高大的古树没有了茂密的树叶的点缀,露出有些峥嵘的骨段,天气昏黄,一阵又一阵的风,不知什么时候白色棉绒一样的东西从风里刮出来,越来越多,不多久,棉绒一样的东西变成花瓣一样的白色精灵,精灵越来越密,调皮地盘旋着往各个地方飘去,它们调皮地与风戏耍着,玩累了就会乖乖地落在地面上,树干上,瓦片上……一片叠着一片静静地相互枕着入眠,就有了好听的名字——雪。
上泽处理完朝政回到寝宫,每次回到这里,他都难免惆怅,他再也看不到那个在床上笑得连连蹬脚的人儿,再也看不到在院子里和雪球追逐的人儿,看不见那个每晚入睡前都要说那个奇怪笑话的人儿,看不见那个被自己嘲弄几百遍都会笑着忘怀的人儿,看不见了……有多久了,这种惆怅心里发痛的感觉有多久了,好久了,他感到,是他不能承受的久,他看着窗外,盯着空中飞扬的雪瓣,竟然也能看出那人儿水润巧笑的俏脸,他忍不住伸出手到窗外,想要触摸那张脸,一点点伸过去。
他怀念那个人儿啊,怀念她无意地从身后抱住自己,笑谈着什么的情景;怀念她坐空中秋千时因害怕死抱着自己时的感觉;怀念她不懈地想逗自己笑时的认真。
只是,只是这些怀念都抵不过此时的心痛,让人无力寒凉的痛……
“呜呜……”一连串含糊的呜呜声想着,一声比一声急。
上泽从幻觉中怔过神,回过头看见洁白的雪球嘴里叼着一双棉靴,乌溜溜的眼睛瞅着自己,那意思分明是督促自己该穿棉靴了。
上泽弯下身把鞋子拿过来,把雪球握在掌里,想起有一次回到寝宫时看到的情景,那时他刚进来就看见雪球叼着一双靴子欢快地跑向自己,随即于诚欢拍着手跟出来,笑着道:“看吧,雪球现在多能干啊,以后我不在时雪球就能替我照顾你了。”
难道她能预知将来吗,正如她所言眼下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一个多月前搜救的人便找到了她的尸身。她多次说要离开,他多次拦,却还是有了这样的结果。
“咳咳……”想到心痛处,他好一阵猛烈的咳嗽,弄得雪球发出不安的呜咽声,近日他明显地感觉出身体的状况日渐虚弱,他明白这一切跟她离去有关。那个女子的离去,伤得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