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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是每天要去的,但一次都没遇到我的舍友,只觉得每次去宿舍似乎都空了一些。熟人是必定要遇到的,我们只是淡淡地打招呼。年轻时的热情和伤感被我们深深地隐藏在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中,我们已经成熟得可以禁得起任何风吹雨打和生离死别。

再次看到简芳是在校园的古道上,两边种满了密密的槐树,她从那边婷婷走来。我还未开口,她便说了开去:“兰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瞪眼看她,阳光从密匝匝云团般繁盛的槐树上照过来,给她脸上涂上一层阴暗的颜色,昔日流光溢彩的脸上抹上了淡淡的脂粉,透着点红,那粉团团的稚嫩与纯真有了一些刚硬的线条,便给人一股成熟的风韵。

我们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君浩来找过我,当时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知道他已经跟那女人分手,他想跟我重新来过。我把自己剥个精光,说‘你不是想要我吗,你拿去吧’,他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落荒而逃。我笑了,他是个懦夫,如果他敢不顾一切地要了我,我就能不计一切地跟他走,可是他逃了。当初他为了欲望抛弃我,如今却不敢为了爱情要了我,他有什么资格再得到我的爱。”

她唇齿轻启,像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当年她从君浩家回来后只哭过一次,之后就没事似的看书写文章,只是寝室里少了她活泼单纯的笑声。她到底承受过多少,我们不知道。

“我把自己交给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但是我没有尝到那种欲仙欲死快乐入云巅的感觉,所以我又抛弃了他。”

她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知道她以这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割断了她与君浩的联系,将这段刻骨铭心的纯真之恋抛诸脑后,从此她可以不受感情的羁绊轻松上路了。

她起身向我告辞时我看到繁花落尽后结出的一串串青青的槐荚,在盛夏的阳光下郁郁泛着青光。我模糊地忆起张爱玲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每个男人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不错,她有白玫瑰的纯洁、淡雅,但红玫瑰热烈多情更具诱惑。那个女人,虽然不漂亮,却红得美丽妖娆,绽放得洒脱热烈。而她,终于成了君浩的“床前明月光”。那是一个有鸟鸣花香的早上,住在这里好久没有这种清新的感觉了。可能因为心情好,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出租屋下面是黑得腻人的餐馆和街道,没什么树,哪来的鸟和花。难得的是,睡觉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居然看到宁小君就睡在我身边,这更是这段时间少有的情况。我把这种感觉跟他说了,他嗅嗅鼻子说:“是有点香,不过是你的体香。”

我笑他贫嘴,他说有好长时间没机会跟我贫嘴了,便商量着与我去看房。

“是不是太快了点?”我问,我是担心钱的问题,毕竟他毕业才一年。

“还不快点,我们都要结婚了,结了婚还住在这?你娘家人来了多没面子?”

那也是。于是两人一起去看房,可是看了一套又一套,不是格局不好,就是位置环境不好,始终不能满意。这一天,宁小君说干脆去找中介,买那些装修好又没有入住的新房,一般来说,小区房的绿化要几年才有规模,那些装修好的房子可能会贵很多,因为买主买房的目的就是屯房赚钱,但好呆买个环境,还省了装修的工夫。

结婚在即,新房装修要好几个月,即使装好马上入住,只怕也赶不到结婚前了。装修是个累人的活,宁小君没有时间,一个人又没把握做好,便点头同意去找中介。

第一套房是一个宿舍用房,第一套房是宿舍用房,业主开价三十六万,我们没看中。

中介说:“没问题。我有几套江景房,不过价钱上要高很多,有六七十万的,也有一百多万的,你们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第二套房在一个幽静的小区,进门可以看到小泉流水,假山亭阁,绿树掩映之下一栋栋别墅临江而建。这个小区滨江而建,白天可以看江景,晚上可以沿江散步,独享环江之美。

装修豪华,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过分,尽善尽美。站在阳台上,前面虽然别墅遮眼,但阳台正处在别墅之间,虽不能说风景尽收眼底,看看小船流水什么的倒也雅致。

但房价太贵,要一百多万,这不是一个刚出道的学生所能承受的价格。

第三套房也在这个小区,但位置不好,我们说看看再说。

上楼的时候,我拉着宁小君的手说:“这小区是好,只是你才出来一年,首付可要好几十万呢。”

宁小君向我眨眨眼睛。

我们上得楼来,中介掏钥匙开门,一边开一边说:“好在我准备充分,两套钥匙我都拿了来。”

正在这时,我手机响了,是小瑶的电话,一般小瑶是不打电话给我的。我瞟了一眼宁小君,他说:“关键时候总是你事多,不会又有急事吧?”看来他对那天的事还耿耿在怀。

“小瑶找我能有什么急事。”我白了他一眼笑着说。

中介和宁小君都推门进去了,只有我站在门外大声说:“什么?”小瑶又说了一遍什么,我没太听清,那边吵吵嚷嚷一团糟,似乎出了大事,我心里无端一紧,想起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无来由地全身绷得硬梆梆的。

我终于听到了小瑶尖利的声音,又气又急,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地说:“钟秀儿杀人了。”’“轰”的一声,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似乎缺痒,又像很久没睡过觉,头昏眼花,摇摇欲坠,忙用手扶住墙壁。宁小君从屋里冲出来,见我哆嗦着腿,身子直往下溜,忙伸手扶住,说:“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喘息着说:“快,去学校,钟秀儿杀人了。”

“什么?”宁小君惊讶地问。

我定了定神,稳住自己发抖的双腿,说:“快,你去前面拦车,我随后就到。”

宁小君有点不放心,迟疑着不肯走。

我嘶哑着嗓子跺着脚:“快啊!”

他这才飞奔下楼,中介在后面追着问:“这房子要不要啊?”宁小君的声音从楼下飘来,“我们有时间再来。”

中介嘀嘀咕咕:“说不定哪天就卖了呢。”我没心思再听他嘀咕什么,摇摇晃晃往下走。

下了车后我们便兵分两路,我要宁小君去看姚建军,告诉他沿着上坡路走,没什么事便到宿舍找我。小瑶告诉我,钟秀儿站在宿舍楼顶。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楼顶,一眼就看见钟秀儿站在楼顶的正东方,穿着白色衣裙,长发飘然零乱,她这种衣裙飘飘、长发拂面的样子,给人飘然欲仙的感觉。因为惊慌、焦虑、担心,又经过剧烈的跑动攀爬,我浑身酸软、双腿打颤,可是呈现在我眼前的情景是,我担心的那个人儿——钟秀儿正站在六楼楼顶笑嘻嘻地看着喘不过气来的我,一脸的天真浪漫,与小瑶的描述一点也不符。

六楼楼顶,我们以前也来过多次,在这上面用拣来的枯枝败叶烤过红薯土豆。而且这里风景独好,可以纵览星罗密布的图书馆、教学楼,还可以欣赏具有花园之称的师大匠心独具的环境布局。

我弓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看了看与钟秀儿对峙的四个人——钟秀儿的三个舍友与小瑶,她们的眼神透着焦虑与恐慌,正求助似的看着我。我又向钟秀儿瞧去,说:“今天是愚人节吗?你们合起伙来整我。”

我真有这样的怀疑,你看钟秀儿那神情,像一个杀人的人吗?但站在我面前的另四个人的眼神告诉我,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应该没把人怎么样吧,我想。只有这样想,才能让我呯呯乱跳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故做轻松地向钟秀儿走去,在靠近钟秀儿五米的地方,钟秀儿说话了:“别动,你再往前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钟秀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严肃起来,表情也随之变得庄重。我这才发现钟秀儿的一只脚已经踩到边沿,她只要向外那么一扑,就真的飘然成仙了。

显然钟秀儿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风景,但钟秀儿这么小个儿怎么可能杀得了姚建军呢,多半是弄破点皮出点血吧,便说:“秀儿,别怕,我们回家吧,你看,太阳都回家了。”

“家?我倒曾幻想有个家。”钟秀儿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但你还年轻嘛,小孩以后随时可以要,姚建军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不要也罢,犯不着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我说。

小瑶几个差点要哭起来,都哑着嗓子说:“回去吧,秀儿。”

“幸福?”钟秀儿摇摇头说,“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啊!”

我正要接着说点什么,钟秀儿阻止了我:“你知道吗?幸福是天边的一抹微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向你招手。可是你只能看得到它却摸不着它。为了那触摸不到的微云,我努力过,高中的时候,我玩命地读书,为的是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然后有个爱我的好男人。考上研究生,我以为我有了追求幸福的资本,可是你看,我幸福吗?”

“我不幸福。曾经,在你们面前,我强装幸福,自以为是地告诉你们,我有一个爱我的好男人。我一遍一遍地告诉你们,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是幸福的。可是事实呢?事实上,他根本不爱我!”钟秀儿喊道,她的泪流了下来。

“他不爱我!他心里只有那个叫肖楚楚的女人。我是他泄欲的工具,工具而已。我不怪他,只要他对我好一点点,哪怕是一个感动的眼神,一次动人的微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可是他不,他从来都不对我好。那个女人再次离开他后,他更是把我当成了他泄愤的工具。这些,我也不恨他。”

“我怀孕了,我欣喜若狂,本以为一切都会因孩子的到来而改变。可是,他听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要我流掉,我三十岁了,他居然叫我流掉孩子。我辗转找到了他的父母,以为有父母的压力他会跟我结婚,谁知他表面上答应他父母,暗地里却对我大施压力,他折磨我,想尽各种法子折磨我。我很想平静地生下孩子,可是我做噩梦,只要一睡着我就做噩梦。”

“我爱孩子,他可以不跟我结婚,可是为什么他要害我流掉这个孩子呢?”钟秀儿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她接着说了下去。“我曾经这样想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他心心念念记挂着肖楚楚,我也能爱他到老。可是,肖楚楚是他顶礼膜拜的女神,我呢,我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只想获得一点残羹冷炙而已,让我带着孩子留在他身边,在他高兴的时候给我一个快乐的眼神,可是他为什么连这种权利也要剥夺?”

“我知道,在法律上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我想讨回点公道,我想问问他,他还有没有良心。就算他可以不在乎我,可以把我当成阿猫阿狗随便当成什么都可以,但他怎么可以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孩子,而是想尽千方百计地折磨孩子的母亲,只为了让她流掉这个他不喜欢他不欢迎的孩子。我想问问他,他还是不是人?”

“昨天晚上,我带着这些想法去了他寝室。他正躺在床上睡觉呢,我问他,你知道我流产了吗?他不回答。我又问他,我流产这么多天,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他说他没有时间。我说你不是很强大吗?一天晚上可以干那么多次,这几天不想我吗?他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一下把我压在身下。平时他都这么对我,不管我在做什么,也不管我想不想要,只要他想,他就要干,哪怕我身上正流着血。我说,今晚不行,医生说我正在坐月子,做这种事会得月痨的。他瞪着我说:‘老子管你会不会得月痨,不能做干嘛来找老子。’说着就把我的衣服剥掉,不管我如何挣扎。”

“完事之后,他看都没看我,倒头就睡。我低头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才干净的身子,居然又流红了。可是他怎么能睡得那么香,那么心安理得?我真恨不得把他剁了喂狗。我知道他房里有一把水果刀,那种很长很锋利的水果刀,肖楚楚来的时候,他殷勤地用它削苹果、切西瓜。我就拿了那把水果刀,稍一用力,就插进了他的身体。”

“你杀了他?”我惊呼,“你怎么能杀人呢?”

小瑶和三个室友也都吓得惊叫起来,一个个心神俱颤说不出话来。

她轻笑:“我没想杀他,我拿着刀子在他心脏处比划,心想,如果我这样用力下去的话会是什么结果。我就用了用力,哈,没想到,人体就像豆腐,那么一用力,刀子就插了进去。”

我们几个听得目瞪口呆,钟秀儿却像在谈谁家买了衣服鞋子谁家买了电视冰箱之类的,语气平淡,略含笑意。

“我摇摇他,他什么话都不说,我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那么大个,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哈,他再也不能在我面前逞威风了吧,我说,姚建军,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还能恐吓我吗?还能把我骑在身下当驴使吗?”

“我跳下床,就看到他平时切菜用的刀子。他不做饭,但肖楚楚在的时候他会做很多好吃的菜。肖楚楚走了之后,那刀子放在小案板上都生锈了,我跳下床,把它拿在手里,我说,姚建军,你那不是很厉害吗?我切下来瞧瞧,看它是不是肉做的。哈,尽管是把生锈的刀子,可它一切就下,我剁了剁,竟然都是肉长的,真奇怪。”

我大脑已经麻木,只有一个想法:钟秀儿疯了,钟秀儿已经疯了!

“回到宿舍后,我很兴奋,我把她们一个个喊醒,告诉她们,我把姚建军杀了,可是她们不相信,她们都说,钟秀儿,你省省吧,三更半夜的我们都要睡觉呢。早上,我又跟她们说,她们还是瞪着眼睛说,你有那个胆?直到下午,警报声响起,警车开进了我们学校,她们才开玩笑说,你不会真杀了姚建军吧?我知道她们不相信,她们都跑去看热闹了。我换了这身衣服来到这里,你们看我穿这身裙子漂亮不?”

钟秀儿转了个圈,我们几个瞪眼看她,像在看怪物。

“死,也要死得体面。我钟秀儿要强了一辈子,死,也要有个性,有尊严。”

我们不由自主地靠到一起。小瑶眼睛湿了,说:“秀儿,你别这样!”

我突然想起宁小君以前说过的一个案例,一个长期受虐的人杀了她的丈夫,法院最终才判了七年,便说:“秀儿,我们回去吧,小君是个很好的辩护律师,我要小君给你辩护,就算坐牢你也不要坐很久。”。

三个室友也苦苦地哀求

钟秀儿轻轻一笑,摇头:“我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又说,“我这么努力难道是为了去坐牢?”她又摇了摇头。

这时,我看到几个警察摸了上来。钟秀儿警觉了,笑说:“你们是来抓我的吧,不错,人是我杀的。不过,你们要是胆敢靠近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钟秀儿的身体向外晃了晃。

“不要啊!”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几个警察果然不敢动了。

楼下不消说早已围满了人,各种流言的版本在流传。

钟秀儿看了看我说:“珍惜你的幸福,牢牢抓住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最后都来陪我。”说着,身子向下一斜。

我惊叫着飞扑过去:“秀儿。”

一道白色从我眼前飘然坠落,那是风不经意吹落的一片树叶,以纯白的形式向人间告别,那吹起的黑发在风中翩翩起舞,划起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最后,白色与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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