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小瑶坐在旁边,脸上犹有泪痕。我呻吟了一声,说:“秀儿呢,她怎么样了?”
小瑶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哽咽着说:“你放心,她走得很快,没受什么苦。”
“你去看她了吗?”
“没有。”小瑶摇头,“我听她们说的。”
我挣扎着坐起身子,只觉得头痛欲裂,我想不通,那么年轻鲜活的生命,却以那种方式结束。
小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别难过了。”她安慰道,自己却撑不住哭了。
我看着小瑶,她凄楚的脸上挂着一条泪线,口齿不清地说:“不瞒你说,很多时候我都想像她那样了结自己的生命,只是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
我无法置信地看着小瑶,生命多宝贵啊,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与希望,也要勇敢地活着,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到现在还无法相信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我喃喃地说:“秀儿,她就这样走了吗?”
“你不在这里住,她的情况你根本不了解。”小瑶的声音很轻,充满了哀伤的味道,听到她这种声音,我的心开始抽痛。
“我在的时候常听她说她与姚建军怎么恩爱缠绵,虽然中间闹了一点矛盾,可两人不是又和好了吗?”
“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我听黄小娟她们说,她常常受姚建军的欺负,三更半夜躲在被窝里哭。有好几次黄小娟看到她身上有伤,问她怎么回事,她支支吾吾地遮掩,她们就劝她,既然跟着他那么痛苦,就不要去找他了。她跟你说的那些话要是放在她宿舍,准被批得体无完肤。她想找个人说说话,缓解心中的痛苦,也希望别人说她是正确的,所以她来找你。”
“一来你不知道实情,你会听她海吹,二来你话不多,不会反驳她,跟你说说她与姚建军的恩恩爱爱,这样她会得到一种满足,有些事情说多了,自己也就相信是那么回事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钟秀儿常找我谈她与姚建军的事,敢情她所说的幸福爱情都是她的杜撰。钟秀儿说了多少他们相处的细节啊,这些居然是她的想像,她在说了这些话之后,半夜里却独自躲在被窝里哭。她那么渴望一份幸福的爱情,她是用想像的甜蜜来舔舐受伤的心口,用谎言来装饰她凄苦的爱情。
把小瑶的话与钟秀儿在楼顶上的话连起来一想,我的心就更痛了。
小瑶接着说道:“她怀孕了,黄小娟她们知道后,都要她流掉,她不听,她说她要生下来。她们就说,就算小孩生下来,以姚建军对你的方式与态度,你的生活只会更凄惨,可她就是不听。”
小瑶叹口气说:“人活着真难啊。”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那些经历,便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小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那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我替她擦掉眼泪,想起秀儿,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来读研,就是为了躲开那些破事,但不知不觉又深陷其中。”小瑶幽幽地叹气,“丁兰,你真幸福,你有爱你的男朋友,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做学问。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读研原是为了逃避生活。可是,我们总得面对人生中诸多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件事逃掉了,下一件呢,是不是就如你想像的那般幸福?”小瑶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我。
我这才想起宁小君来,他去哪里了呢?正要找手机打电话给宁小君,我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似乎涌来了一堆人,其中夹杂着哭声。
小瑶忙下床说:“我去看看。”
我也起身下床。
小瑶这时却回转身来,说:“钟秀儿的父母来了。”
“来得这么快。”钟秀儿家离这里起码有六个小时的车程,不应该这么快才是。
“我们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也给她父母打了电话。没想到,他们还是来晚了。”小瑶说着又呜咽起来。
我们相继来到602宿舍,果然来了好多人。我站在门口,看见黄小娟抱着一个头发有点灰白的妇人大哭。另几个人分别拉着两个年轻的姑娘,钟秀儿说她家是三朵金花,想必这两个是她妹妹,她们呜呜哇哇地小声哭着,时不时嚎两声。又有几个男人,耷拉着脑袋,应该是钟秀儿的叔伯兄弟。
我看到这里,泪哪还止得住,只一个劲地往下流。
“她在这里住了七年,我从来没来看看她,今天,我要来看看我女儿,看看她住的地方。”钟秀儿的母亲边嚎边数。站在她身旁的两个中年妇女,搀扶着她,不停地用袖子擦眼睛,一边向周边的人说:“你们不知道呢,秀儿在家那可不是一般地能干,什么都帮着她娘做,谁知道竟会这样。”
正哭得稀里哗啦一片,宁小君找过来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见你晕倒我真急死了。”
“你看到我晕倒了?”
“你以为谁有力气把你抱到那么高的床上去。”宁小君说。
我满面泪流地哭倒在宁小君怀里:“秀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宁小君不准去。他说他已经看过了,人趴在地上,蜷缩着,头骨摔碎了,坠下来的时候可能头先着地,一地的血。“你怎么能去看那种血腥场面呢?再说,你也看不到了,已经收殓了。”
回家后,宁小君把看到的情况一一告诉我。我已经听钟秀儿说了一遍,但从宁小君口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恐怖。宁小君说,她这种情况即使活下来,估计会被判死刑,还要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听他的口气,钟秀儿死了反倒是赚了。
他说他本想问问姚建军住在哪,但我已跑远了。他马上发现,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因为警察早把那里用白线围了,白线外站着一圈的人。
由于经常办案,他认识其中的几个警察,打声招呼说“是一个朋友,想进去看看”。
其中一个摇了摇头把他放了进去:“去看吧。”
这是一栋博士生宿舍楼,外面漆成新鲜的米黄色,看起来还很新,总共大概六七层高吧,博士生都是一人一单间,在学校享有特别待遇。
他问了楼层,便向上面走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进到那个房间,还是被吓得毛骨悚然:进门便是一滩血,从床上一直流到门口,有些凝固发黑了,看样子时间很长了,被害人赤身裸体,仰身躺在床上,心脏处插着一把水果刀,一刀毙命。恐怖的是他的下身。
宁小君讲到这里,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说他看过法医解剖尸体,把那些肠肝肚肺全掏出来摆在外面,那时他也没觉得恐怖过,但这一次他生生地觉得恐怖。那时他真的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身,感觉那话儿还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真傻,”我喃喃道,“我真傻,我早就应该想到。那天她请我吃饭,她说她有好多美食没有尝过。她说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尝遍天下美食,那时候她已经有了那种想法。可是我真傻,一点也没听出来。”
宁小君搂着我说:“这不怪你,真的,谁想到她会去杀人。”
是啊,她一直那么开朗,她怎么会去杀人呢?那天吃饭时她还笑得好开心呢,她怎么会去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