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时候,皇上复了八皇子的贝勒头衔,这正是应了我的想法,皇上必是要复立二阿哥为太子。把贝勒的头衔还给八皇子,无疑是断了他的妄念;逢次变劫,真不知八贝勒作何感想,恐怕是免不了有一番天不我待时不我与之慨吧。
十二月上旬,皇上册封了敦恪公主为和硕敦恪公主,指婚下嫁蒙古科尔沁旗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胤祥请旨送嫁,皇上几经思量终于允肯。
宫里也知道了我小产的事儿,德妃那里送了几回补养的药材,各府妯娌间也相继前来慰问。瓜尔佳氏日日守在我屋里,指挥着丫头奴才们小心伺候,又日日将府帐报于我听,凡事也算处理得井井有条。
即将过年了,各处的礼节物什也都由她打点,本就以前做惯了的事,如今看她做来也是得心应手,思虑几日我决定让她暂时接管府务。
“福晋?”瓜尔佳氏有些惊讶,“这眼下是福晋休养身子的时候,妹妹这才将事情都接手过来。往后还是要福晋来主持府务的,妹妹断不敢争这权柄。”
我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当初也是我不好,与你才有了这龃龉;可是如今我看你也算是听进我当初的劝言,我也得察到我的有所不当。所以敏惠,如今我放手让你管府务是因为我知道由你来打理会做得比我好,咱们不总是想着十三爷的好?”
“福晋……”瓜尔佳氏为难的低下头,欲言又止。
“既然你自称妹妹,以后就管我叫声姐姐吧,本来我的年龄就长过你,以后就这么喊着吧。”我微笑道。
“……”瓜尔佳氏抬头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瓜尔佳氏不敢。”
我拧了眉,不解她这样低眉顺眼的姿态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胤祥他对你说了什么?”
瓜尔佳氏身子一颤,继而低下头道:“福晋,当初是瓜尔佳氏蒙了心做出那样混帐的事来,得福晋不弃才没被爷赶出府去。福晋的心胸,若是我当初能学了一、二成,也不至于如此。福晋有什么事儿,瓜尔佳氏自当鞍前马后为福晋出力,但是福晋要将府务交由瓜尔佳氏来打理,这是万万不可。”
胤祥曾经要赶她出府?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这些事我从来就不知道,当初还认为胤祥心疼她才不与我明说那件事的。照她的说法,当初我对他所说的话他是听进去了,也以我的意思留下了瓜尔佳氏。可是如果是这样,后来她又怎么会对我对以针锋?
左右思量,突然了悟那次说起胤祥由塞外带回的物什一事,很明显在那之前胤祥和我一样对有些事完全不了解,但从他的神色想来,他是相当的恼怒的。或许就是那一次,他找瓜尔佳氏说过些什么,或许是说起张氏那件事,他把我摆在了瓜尔佳氏“恩人”的位置上,所以如今她才会这般的低眉顺眼。
我有些啼笑皆非,却也感动于胤祥为我所做的一切。
“罢了,你既不愿出这个头,那么这些烦恼人的事情你私下里帮我处理妥善吧。我总会跟十三爷说明白你的功劳,这样可好?”我笑了笑,感觉又有些倦了。
瓜尔佳氏看了看我,应了声便告退。
我歪靠在榻上,眼睛瞟到了窗外。雪已经积得很深了,胤祥到了哪里?
年底的时候,胤祥到底是赶了回来。我的身子也养得大好了,只是精神总是不济,我没和胤祥说,自从小产后,我一直有些头痛,夜里梦魇也多了起来,总是白白黑黑的雾,总是有两个男人出现在我的梦里。
今年这个年过得不是很随兴,毕竟年前发生了这么多事儿,皇上大抵也是没有心情过年的。宫里不过热闹了几场便匆匆收了场,各府的贝勒阿哥也都各自回府守着,不复往年那样随意,多了些拘谨。
其实谁都明白,情势总在这些日子会明朗,各有心思的皇子们莫不翘首抑盼着皇上早下定论。胤祥与我心里皆是达成了共识,倒也心情轻松起来。莲吟与其它几位阿哥格格一天天大了起来,有了相玩的伴儿,倒也甚少粘着我;石佳氏与富察氏也常常来我这里聊天,富察氏常是看着石佳氏的阿哥发怔,想来她心里也是凄苦,只是现在的我却再也没有了那样的容人之量,会主动把胤祥往她屋里推。
石佳氏的小阿哥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每每她来我屋里,总是叹上几句。我知道她来除了来聊天,更多的是希望看见胤祥,也让胤祥多见见她的儿子。这孩子已经满了百天有些日子了,可见着他阿玛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我心里有所不忍,却一直没能在胤祥面前提起,曾几何时,我的心胸也变得这样的狭小起来?
年过完后,胤祥突然被告知即日回到朝堂,停掉已经久的俸禄也随之恢复。胤祥自是喜不胜言,我也长长的松了口气,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正月二十八这日,胤祥下了朝堂便直奔我屋子。乌勒丹端了茶进来,他便嘱咐她带屋子里人都出去,只闭门与我相对。我今儿头是不太痛,朝堂上必是有事儿,所以他想说,我听来也无妨。
“今儿可好?”胤祥笑着问我,一手探上了我的额头。
“哪里能总不好?”我笑笑,“我这身子又不是金枝玉叶的,也养了这么些日子,总该好透了。”
“就怕你忧心。”他宠溺的笑着,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
“瞧瞧,毕竟我这里的茶不如宫中的矜贵,瞧你这牛饮法,倒是糟蹋了乌勒丹全心全意为你泡的这一碗茶。”我噗嗤的笑了出来,指着他取笑。
“怎么就是她全心全意了?”胤祥放下茶碗,笑道:“她是你的丫头,也不是顺了你的意思来办的事?你挂念我也无需这般的拐弯抹角,咱们之间无需这样。”
“好个不害臊的皇阿哥,跟你福晋面前耍起贫嘴了。”我一瞪他,脸上有些臊热起来。
“好了,说说正经事儿。”他哈哈直笑,一把拉着我坐在他怀中。“今儿皇阿玛又在堂上重提立太子之事儿。不止如此,还查问众臣一致举荐八哥为皇太子事,重责佟国维、马齐等人。皇阿玛说马齐、佟国维与八哥为党史,倡言欲立他为皇太子,殊属可恨!皇阿玛又重提了八哥的出身,又说八哥乃缧绁罪人,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八哥为皇太子,不知何意?皇阿玛字字针对八哥,倒是完全把八哥上位的事儿给压得严严实实的,朝臣们再看不明白也该知道,皇阿玛压根就没有打算立八哥为皇太子。”
“那么不立八阿哥,自然就立不得其它阿哥。这年长的,有罪的如大阿哥,没有政治才华的如三阿哥,能出头的也只有四阿哥,偏四阿哥一向以太子为准头,这立谁啊,都不合皇上的心。”我笑道:“小的阿哥自然不在考虑之列,朝臣们心里应该明白。”
“你的心总是那么清透。”胤祥摇了摇头,“我就怕你平时思虑过甚了。”
“哪来那么多的思虑过甚?”我笑着摇头,“只要你不给我添堵就行了。”
他闻言抱紧了我,将头埋入我怀中:“我应承了你的,便能做到。”
我咬了咬下唇,伸手轻拍他的脑袋:“头往哪里蹭呢?大白天的,不怕旁人看到笑话。”
“谁敢笑话十三阿哥跟他的福晋亲热?”他猛的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我。
那一瞬间在他脸庞上闪过的神彩灼痛了我的眼,他也是有才华的阿哥,他有他的抱负。在宗人府里,我因为早就知道他们兄弟的结局而对他大加打击,加上皇上对他的禁闭,他的雄心怕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哪怕现在他放下了抱负,完全归隐在四贝勒的身后,但他仍然是位骄傲的皇子,这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胤祥你等着看,皇上他接下来必然也要委以重任于八贝勒。”我转开话题,轻抚着他的肩膀。
“委以重任?”胤祥微微松开了我,拉开我们的距离好直视着我。
“既然恢复了八阿哥的贝勒头衔,那么再打击他没有什么过多的意义。皇上之所以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日后复立太子而做的铺垫,相信我,皇上即便是要做表面功夫,也会做得漂漂亮亮的。”我自信满满的看着他,虽然这其中发展的细末额娘并未写在札记上,但是我并非一个懵懂无知的弱小女子,我相信我传承了额娘的聪慧和资质,我有我的见解与看法。
“你是说皇阿玛并不会重责马齐他们?”胤祥玩味的看着我。
“我就着你的话反问一句:马、佟这一帮人当真是为八贝勒效命的吗?他们果真是八贝勒一党的?他们果真就这般希望太子下马?”我狡黠的看着他。
“不。”胤祥微笑起来,“他们看到的是当任太子并不足以担大任,相反之八哥,倒比太子有看头。皇阿玛废了太子,而八哥一向与朝臣们交好,故皇阿玛提出众选皇太子之事,他们一时看不清方向,而保荐了八哥。以我所看,他们也看好八哥,出发点也是为了大清的将来。”
“要我说,你将来必是一位贤王,你的见识与眼光必能助得位者创造出另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咯咯直笑,用力的拥着他:“胤祥,我一定会看着你一步步实现你的理想与抱负。”
“那么如今,你是不是先让我实现我如今的理想呢?”他低笑的问我,眼神变得深遂起来。
我咯咯直笑,挣扎着要从他身上摆脱开来。可他却是不依,打横里抱起了我转向床榻,天还没黑下来,他竟然敢这样做?我娇羞不已的揰着他的肩,却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拥抱,正在嬉闹之间,门外却传来了乌布里的声音。
“十三爷与福晋在屋里有要紧事谈,请庶福晋先行回院。”
“你这丫头,我来了这儿要见你们福晋必当是有要紧事儿。你不赶紧去传话,在这里阻拦我是什么意思?”石佳氏的声音有些高扬,想必她是故意这么大声音说话,想惊动我与胤祥。
我抬眼看了看胤祥,他却也拧着眉瞪着屋外。我想了想,便伸手推开他:“你去看看罢,别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听说她最近常来你这儿?”胤祥没有动,只回头问我。
“你听谁说的?”我翻了翻眼,没好气道:“敢情十三爷你在我这儿还埋着眼线不成?成天老是能听来一些个传闻什么的。”
“你说是传闻?”他嘿嘿一笑,伸手挠我。
“倒也不是传闻,不过她来我屋里坐坐也只是平常事儿,怎么就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这事儿我要想说,你不该是听说了。”我冷下了脸坐直了身子:“你打哪儿听来的?这府上还有人不想安生过日子吗?”
胤祥仔细的看着我,末了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这丫头,怎么就翻脸了?近来脾气有些大了,是不是肝火过旺?得赶紧找大夫来瞧瞧,得仔细着身体别又病着了。”
“是别又病着了……”我看着他,心里突然一紧。来我屋里坐的多半是石佳氏与富察氏,难道在胤祥耳边嚼舌根子的是她?可是胤祥连瓜尔佳氏与石佳氏的屋子都少去,怎么会去她那里?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她在外外嚷着是不是烦着你了?”胤祥关切的问着我,脸上的神色变得不耐起来:“乌布里,外面吵哄哄的是做什么?不知道你们福晋怕吵吗?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祥的侧脸,心里没由来的烦燥不堪。
“回爷的话,是庶福晋要见福晋,说是有要事要说。”乌布里推了门进来,却只站在门口低声回话。
“爷,妾身有话要回福晋,不想爷也在,就请让妾身进来说给爷与福晋听吧。”石佳氏在门外高声请求。
胤祥脸色变了又变,将我轻轻放在床上靠着,起身一甩下摆,带着怒气走向门口。
“这几日里你总是来这屋里跟福晋说话,原本想着你也是一番心意,我不想多说。”胤祥的声音变得很冷淡,“但是你须知福晋大恙才好,需多休养,你如此不知分寸就不怕扰到福晋休养?眼下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无须来这屋里叙叨了,请安的事儿福晋也让你们暂时免了,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体恤福晋?”
门外没了声音,不过我可以想像得到石佳氏的脸色一定很苍白。胤祥的这番话有些不近人情,但我也无法说他什么,原就是因为这些事情伤了身心,而胤祥体会到我的心意便就着我宠着我,为了我几乎把侧室庶室都撂在一旁不加理睬,我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对她过于苛责。
“福晋也跟我说了,以后有些什么事情去找侧福晋。她暂时帮着福晋打理府务,你找她把事儿说了,她能作得了主的自然替你作主,作不了主的自有她来回禀福晋。往后里,福晋没说,你们无事就尽量少来这院子,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儿便算尽了本份。”胤祥话完也不待她回话便掩门回屋里来。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也那般怔怔的看着我。好半晌,我涩涩的开口道:“胤祥,对不起。”
他脸色一柔,快步走向我脱鞋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