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初冬,因为府中有两位孕妇,所以今年格外早的就重新添置了冬衣。每隔三日便有大夫来府中诊脉,因我初孕时有过小产的情况,所以每月中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会来府中为我请脉。
六月到十月的这四个月中,我吃了无数的补汤与安胎药,上至宫里下到府中,无人不为我扰着心操劳。总算四个月下来,御医给出的结论是我的胎象平稳,只要保证不受到大的刺激,就能平安渡过孕期。
只是有一回趁胤祥未下朝回府,我偷偷的问了问由外面请来的大夫关于我头经常疼痛的原因。大夫不敢怠慢,细细为我诊过脉后,说是思虑过甚,心神不够详宁所致。我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这只怕还是失忆造成的原因。我也不多问,只嘱了他不必在胤祥面前提及,此事便作罢。
富察氏的肚子大得惊人,大夫来给我诊脉的同时,也会去她那里给她诊脉。这是我提出来的,毕竟是胤祥的骨血,我总盼着她能平安生产,也不辜负宫里的一片期望。大夫大概说了个日子,也就是在十月里头,估计是月尾。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的冷,我偎在热榻上看书,心思却在富察氏那里晃悠。其它几房中唯瓜尔佳氏得胤祥允许可以入得我的院子,但也是不允许日日汇报府中的琐碎事情;一般来说,她也是两、三日来一次,每次除了请安就是挑些要紧的府务说予我听。
今儿大概她也会来,我心里正好琢磨着些事情,便让乌勒丹准备好沏茶,今儿我要留瓜尔佳氏多坐一会儿。
才想着,乌布里便领着她进了内室。我见她进来,冲她点点头。
“让乌勒丹把茶端上来吧。”我吩咐着乌布里,“交待的事情立即着手去办。”
“是,福晋。”乌布里侧身退下,留下我与瓜尔佳氏在屋里坐着。
“福晋可是有事要办?”瓜尔佳氏坐在右手边的榻上,将手中的帐本放在了小茶几上。
“其实今儿也是有事想与你说说。”我有些嫌恶的看了看茶几上的帐本,看向她:“往后这些你好好记着,拣要紧的事儿记下来。你能酌情处理的事儿就在你手中处理掉,若是你感觉分寸不好拿捏,托人来说,我会让爷晚上去你那儿,你详细说给他听。”
“福晋?”瓜尔佳氏一愣,顿时有些无措起来。
我心中暗叹,自打胤祥当众发落了桂嬷嬷后,府中人对我的态度变得奇怪了起来。这也难怪,那日我所说的话实在有些狠,不留情面的把事实外面的那层纱给揭了开来。她们会忌怕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或许是曾经小产过,身子骨一直不爽利,现在这才四个月的身子,我却常感觉疲累不堪,这些个帐本之类的事儿我是看也不想多看。”我伸手捏了捏眉心,笑了开来:“你也别多心,我不过是想清闲这几个月,你就多帮帮我吧。”
“妾身不敢当,为福晋分忧是妾身职责所在。”瓜尔佳氏微微颔首,脸上却依然有惶恐之色。
“富察氏是这个月的日子了,她那肚子啊……大得吓人,说不准就是个大胖小子呢。”我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挑几个婆子嬷嬷好生守着她,宫里头盼这孩子也盼了好久;到时她生产的时候,我也好不守在她那里,到时一切就要拜托你了。”
瓜尔佳氏沉着的看着我,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我也不觉得奇怪,她是个心镜明的人,很多事情不用点透;眼下富察氏临盆在即,按制理应是我守在她产房外头坐镇,不过眼下我自顾不暇,也只能把这担子交到她手中去。
“福晋也要顾全自个儿的身子,爷也是期盼着这孩子……”瓜尔佳氏低下眼睑,嘴角溜出一抹叹息:“富察氏那里,福晋但请放心。就是把我的命舍上,也会护她母子周全。”
多么微妙的时刻啊,此刻对富察氏的交待交叠起三年多前张氏那件事,而我与她,竟然没有一丝尴尬。如果不是她大彻大悟,那便是她太过于……深藏不露了。我嘴角一抿,隐去了几乎显出来的嘲笑;我或许多疑,但每每令我多疑的起因,却是缘于我的直觉。
偏偏,我很相信我的直觉。
“福晋,奴婢送茶。”乌勒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让她进来。她便进来将茶置于我与瓜尔佳氏的跟前,我示意她出去,她便垂着头出去了。但我知道,她与乌布里都守在门外头,想必外头,还有瓜尔佳氏的丫头。待到乌勒丹掩上门,我又看向瓜尔佳氏。
“倒也不必在这里赌誓。”我摇了摇头,“我说过,这府中只会有你一位侧福晋,我不往上请旨,谁也不能改变。当然,除非是宫里直接送来的人,来了就给了这位置,否则以你的身份,无须如此。”
“这件事,妾身对福晋自是感激有加。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爷近来心情也不畅顺,娘娘那里也时常念叨,若再有差错,妾身怕……”瓜尔佳氏蹙起了眉,颇为忧心。
“你这一番话也算对得起胤祥对你的一片心意。”我笑着点头:“如此就把重任交付于你了。”
“妾身必当恪尽职守,不负福晋所托。”瓜尔佳氏起身对我行了个礼。
“也别想着是我对你有所托,你且只记住我当年说的话:我们要守候,是胤祥的女人和孩子。”我垂下眼睑,一抹无奈涌上心头。当初说这番话是情真意切,如今说来,却有些言不由衷。
瓜尔佳氏沉默了下来,她似也在回忆往事,脸色异常沉重。
富察氏发作的时候恰巧胤祥在府,这样一来我也安心不好。胤祥不准我操劳,自然又把瓜尔佳氏叫来耳提面命了一番。这回为富察氏接生的是包衣正是我特地从正白旗里找来的,她叫甘珠,接生的经验相当的丰富,胤祥嘱了几句,她便跟着瓜尔佳氏去了西院。
或许正是应验了我的担心,富察氏的肚子太大,生产过程异常的凶险;几次产室里传来丫头嬷嬷们的惊呼声,在甘珠第一次喊着可能是难产的时候,胤祥已经差人去宫里请妇人科的太医了。
整整一晚上,我睡得极不安稳,胤祥也怪,竟然也不急,一整晚都窝在我屋里。我让他去西院看看,他却推说膝痛;但我半夜因腹部久睡不适而辗转反侧时,他却又能回回及时醒来助我翻身。
最后一次醒来是在寅时近卯时的时候,我又好笑又好气的瞪着他,他却嘻笑着看我。
“如果你真不打算去西院看她的话,那么就给我好好的睡觉。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想不想上朝了?”我有些气急败坏,我自己睡不好是一回事,他在我身旁折腾来折腾去吵到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差人去请太医的时候,就让报信的人给宫里带了话。今儿我是不用去朝堂了。”胤祥眯了眯眼,嘴角溢出了一个哈欠。
“那就去西院呆着,都请太医来了,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我的睡意顿消:“我从不知道你如此寡情,即便富察氏有错,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你总该为你自己的孩儿着想吧?”
“你近来操心过甚,我不知道你在思虑着什么?但是你的身体越来越重了,你也该顾全我的孩儿吧?”他沉下脸,将我搂入怀中,居然凑近我的耳旁轻咬起我的耳垂来。
“呀,你这人……”我不防他突然来这一招,顿时羞红了脸啐他:“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调笑?你到底去不去?”
他瞟了我一眼,头又往我脖子里凑。
“你不去的话,行,我去。”我真拿他没辙了,轻轻推开他,装作要下床的样子。
“你不要去,天冷着呢。”他一把将我搂回怀中,霸道的命令着。
“是啊,天冷着呢,你就知道心疼我。”我娇嗔的望着他,他眼神一闪,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
“也罢,免得你这丫头认为我是没心没肺之人。不过我去可以,你先告诉我近来到底在思虑什么事情?”
我几乎呻吟了,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追究我的心思。
“你要不说,谁也甭去。”他缩回已经伸出去的脚,又靠在我身边。
“你……”我简直是哭笑不得了,他这副模样要被宫里的主子看见了,只怕我又得落得个狐魅皇子的罪名了,而且还是嫡福晋狐魅她的丈夫。
“我洗耳恭听呢。”他不满我的走神,伸手搔了下我的腰。
“好了我说。”我素来怕痒,偏被他知道我这个弱处。“六月的时候你发了那么大的火,在我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他闻言扬了扬眉角,不以为然道:“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谁敢伤了你我都不会轻易饶恕他,更何况差点累及你腹中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十多天后呢?”我摇头,一语击中当时发觉的漏洞:“而且挑人筋脉、断人身骨的私刑,不像是你这样的人会使得出来的招。 你的心胸,你不至于如此狠心。但是当时你就是要这么做,你告诉我,你当时的怒火来自哪里?”
他垂下了头,目光闪烁起来。
“你是不是……”我思及这四个月来想到过的所有理由,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他:“在宫里受了委屈?”
他依然垂着头,手却轻轻的捉住了我慢慢的揉捏。
“如果你真不想说,那算了。”我叹息道,“我希望你快乐,如果在外面你那么的不快乐,我希望你能让我给你分担;如果连我都不能让你快乐起来,那我……”
胤祥猛的抬起头来,以吻封住我的唇,他用手放平我的身体,自己半撑在我的上方细细的吻着我。为什么我感觉到他的内心的悲伤呢?曾经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就变得如今这样谨言慎行、深藏内敛了呢?
当初的拼命十三郎哪里去了?
我瞪大了双眼,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震惊!
意气风发?拼命十三郎?
这两个陌生却又倍觉熟悉的词仿佛就像一把钥匙一般,几乎要插入到我那尘封的记忆中去。可是下意识的,我却在抗拒。是不是我的记忆在一点一滴的恢复?所以我常常头痛,所以我会不自觉的冒出一些古怪的想法?
“怎么了?你不舒服?”胤祥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放开了我低头端详着我。
我有些无所适从,却又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心里的感受,顿了顿,我看向他道:“有什么话回来再说,现在你赶紧过去。已经一宿了,若是生了也早该来报。她这是一只脚在鬼门关徘徊啊,胤祥,我……”
“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去西院,担心你都来不及了,我哪里有心思去担心别人?”胤祥摇头,伸手探向我的额头。
“我、我只是累了,一晚上没睡好。你去罢。要是不放心,叫乌勒丹乌布里进来伺候我,有什么事也会及时通知你的。”我拉下他的手,我知道自己没事,只是心神不免恍惚。
“不要强撑,有任何的不适一定要说出来。”胤祥无法,只得依我。
他招了乌勒丹乌布里进来伺候我,千叮万嘱的直到乌布里露出不耐的神色,这才在我的低笑声中离去。
乌勒丹待到胤祥出去了,这才拧了下乌布里的耳朵:“小姐真真是把你惯坏了,连十三爷你也敢给他使脸色看?”
乌布里捂着耳朵刚要反驳,却又看到她脸色变差,这才识相的闭上嘴,在屋里忙乎起来。
可我总是睡不安稳,醒了睡睡了醒,反反复复几次,居然连两个时辰都没有睡够。心想着反正睡不着,索性让乌勒丹伺候我穿衣起身,乌布里见我要起了,便去小厨房张罗早膳了。
就在屋里用着,才吃了没几口,隐隐约约听到院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极为嘈人。我心里突的一跳,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乌勒丹,你快去西院看看。”我放下筷子,飞快的思考着:“莫不是富察氏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有事儿胤祥也会拦着不让他们来报。你去看看,有什么事儿赶紧回来说给我听。”
乌勒丹迟疑了下,仍是应下了。
她走出去之前,我想起她的迟疑,遂又叫住她:“乌勒丹,无论是什么消息,你必须如实回报。记住,你是我的丫头,是我的人。”
乌勒丹脸有些泛红,低声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