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多吃点奶好啊。我家的狗剩儿都要上学念书了,在外面玩够跑回耒,还要趴我怀里吃几口。长大了倒是比别的孩子体格壮啊!再给他吃几天吧,别让他象个没娘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咿咿了。”
翠花“谁不让他吃了?吃吧,小祖宗,给你吃!”
孩子望着翠花干瘪的奶头泪水还是一对一双地往下掉。
“你抹辣椒了?”
翠花“不怕辣就吃。”
“真够狠的了。”
翠花“谁可怜我?整天喝面糊涂,稀汤跑尿的,喝的那儿都膀,就是没有奶水,烦死人了。”
“腿还没消肿?”
翠花“还那样。”
“你应该看看去,”
翠花“架啥看?看也白看,没钱治,看了更难受,活够了。”
“看,高乡长又来了,保证又是上你嫂子家。你嫂子的命多好,有病有人疼,乡长跑前跑后帮着治。”狗剩儿娘说。
“别看他长得挺瘆人,嘴又损,损起人来就跟损自家儿女似的。还真没想到,心里也有挺软乎的地方。”
“让人家给斗老实了,懂得点人情味了。”
“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按好心眼子。”狗剩儿娘撇着嘴说“过去他跟翠花的嫂子就挺对劲儿。听说他们还是老同学呢。”
“不会吧,他跟燕叔也挺不错。翠花,你说呢?”
翠花“他相中我三哥家的二红了,老来打我嫂子的溜须。”
“真不是一般炮啊,有眼光,不愧是个乡长。三牤啊,快别哭了,大马猴来了。大马猴专爱吃哭巴精的小手指头,小孩的小手指头比小胡萝卜还脆,你可别哭了,可不能让牠听见了。大马猴啊,我们三牤不哭了,你可别过来呀。”
高乡长一听就知道这是又有小孩闹,要他来吓唬他们住嘴。他最听不得孩子哭老婆叫,吓唬小孩子又最拿手。所以,一接到信号马上就瞪起眼珠子,竖起脸上所有的须毛,呲牙咧嘴地冲过来。
三牤很快就住了声。只是,乡长意犹未尽,又朝孩子们的妈妈挤眉弄眼,大作鬼脸。本来这个满脸连毛胡子的大老爷们儿就让女人心里打怵,-看到他露出满嘴的大金牙就更是吓得没魂了,年轻的小媳妇吱哇乱叫,手忙脚乱地抱起孩子四下逃窜,往家跑。老一点的就故作镇定地骂道:“别没大没小的……戴大牌子还不老实。还得斗你,让他们再给你戴个大高帽子。”
一列停在山间小站上的货车。翠花揹着袋子跑过来,跑在前面的两个男孩子爬到货车的车箱上,回过头来望着妈妈。
手执红绿旗的押运员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叫下来。
母子三人满脸的沮丧。
“车箱这么高,你们跳下去还想不想上来了?”押运员生气地说。
燕红柳坐在守车里,看见母子三人欢天喜地地进来,忙站起来说“老姑,你们捡地去了?”
翠花“猪没喂的了,你怎么才回来?”
燕红柳“不给假。老姑,我妈现在身体没事吧?”
“没大事,手术挺管用。不用着急,就是想你。”
燕红柳“快坐吧,跑这么远,够累的了。”
“不累。”
货车驶出小站。押运员走进来,放下手旗,点燃他的木斯斗克,吸了几口,慢条斯理地跟孩子们说“家是哪儿的呀?”
“牤牛河的。”翠花的大小子周晓牤回答道。
押运员“这趟车牤牛河不站。”
“不站我们就蹦下去。”周晓牤没有被押运员难住。
押运员“可别蹦。跑这么远捡点地,回去还得养肥猪呢。到时候杀大肥猪别忘了找我去吃血肠就行了。”
“忘不了,我妈早就说了,今年过年杀猪,一定要像我姥姥那样做一大锅好吃的杀猪菜,大块肉,大碗酒。把邻居们都请来,到时候我们来请你,你可得说话算数。”周晓牤的弟弟周二牤也开了口,他和哥哥一样敢说话。
押运员吸了两口烟说“不好意思去呀。现在,地里长草不长粮,養个猪也不易呀。”
周晓牤“没事,你一定得去,到时候我和弟弟一块来找你。要不是你心眼好,怕是今个天黑我们也回不了家呀。妈,你说呢?”
翠花望着两个不惧生人的孩子苦笑着,她一直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里,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车过小站。车箱在道岔上一阵摇晃,翠花急忙用手捂紧了嘴巴。
燕红柳“老姑,你怎么了,晕车?”
愁眉苦脸的翠花紧咬牙关,额头冒出冷汗。车轮碾过铁轨接头的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让她难以忍受。
押运员“体格不错呀,怎么坐个车都不行?这輩子恐怕你是干不了我这个差事了。跑一天了,准是饿的。我这有干粮,你吃点就好了。”
翠花摇头,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吱声。她怕一张嘴心肝肺马上就会一股脑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燕红柳轻轻地拍拍翠花的后背。
“别。”翠花刚一张嘴,又急忙用手捂住。可是,她再也捂不住了,马上站起来朝后车门跑去,趴到车门外的铁链子上又呕又吐,呕得满脸泪水。
供销社营业员给周晓牤打完酱油,收了钱,又给了两块糖。周二牤马上把糖块抓到手里。
周晓牤对营业员说“我们不要糖,把剩下的两分钱找给我们,回去好向妈妈交帐。”
营业员找出两分钱交给哥哥。可是,弟弟握住糖块不肯撒手。
周晓牤对弟弟说“把糖给人家,吃糖不好,妈妈不让。”
弟弟不听指挥,周晓牤就从弟弟手中把糖块抢下来,还给人家。
没吃到糖,弟弟很不是心思,回去的路上不肯跟哥哥一块走。
“真香。”周晓牤把酱油瓶子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
弟弟见哥哥偷偷地抿了一口酱油,跑过来说“给我也喝点。”
周晓牤“咸。”
“一点都不咸。”
周晓牤“少喝点,解解馋就行了,喝多了妈妈会看出来的。”
“反正是你先喝的。”
周晓牤“别喝了,家里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
“什么好东西?”
周晓牤“象糖一样甜的东西。”
翠花揹着冰棍箱子向铁道下的大洋桥走去,有一条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小河的大洋桥下是过往行人车辆的通道。
晕车让翠花象大病一场,两腿发软,浑身虚弱无力。大桥就在眼前,高高的桥洞那边,山脚下的钻探塔就是翠花要去的地方,她禁不住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火车的汽笛声让翠花的身上禁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起先,她想退回去,不愿意再见到这个让人讨厌的怪家伙。可是,她又想在火车到来之前冲过桥去,觉得这样也许更好些,可以快点赶到她要去的地方。然而,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又黑又亮,铿锵作响的火车便象个巨大的飞旋着的怪物飞快地呼啸而来,以它压倒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颤抖着脚下的大地,颤抖着翠花的五脏六腑,让她的心肝肺又一起向嗓子眼儿冲上来。守车上所有的痛苦的记忆让她立刻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扑嗵一声跪到地上,张开大嘴又吐个翻江倒海,一蹋糊涂,纸一样白的脸面因为为难以抗拒的痛苦象个老太婆一样揪到了一起,泪水横流。
滚到一边的冰棍箱子,撒在地上的冰棍。
周晓牤搬来马凳,爬上去。从屋里的棚板上够下一个黄纸包。打开包着的纸,露出几颗褐色的大粒丸。周晓牤拿起一个一掰两半,一半放到弟弟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不?”周晓牤问道。
弟弟“好吃,真甜,赶上糖了。”
哥俩津津有味地吃着妈妈的大粒丸。
周晓牤“咱们谁也不行说。妈妈要问,我就说你的肚子都疼得不行了,给你吃了。”
弟弟连连点头。
翠花的一箱子冰棍扔到大桥洞,揹着个空箱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脸上的颜色还没变过来。放下箱子,喝了一瓢水,坐在炕沿上软弱无力地喘了口气,发现老二躺在八仙桌子底下。
“这小子,睏了也不知道上炕睡,怎么躺在桌子底下就睡了?地上不凉吗?”翠花边寻思边喊“二牤,快起来,上炕睡,地上凉。”
翠花喊了几声,二牤都没动静,也没动弹。
翠花过去用手扒拉,孩子也没反应。翠花觉得不对劲儿,忙把他抱到炕上。
听见翠花没命地喊叫,周少之、周晓牤往家跑,邻居也都跟过来。
柳秋月趴在周二牤的胸脯上听了一会儿说“没啥大事,心跳的还挺好,不用害怕。这孩子八成是吃了什么东西药着了吧?老妹夫,快弄点水给他喝。”
大伙忙给二牤子灌水。
看到丢在地上的黄色包装纸,翠花的心里马上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便问大小子“你们是不是把我的大粒丸吃了?”
看到妈妈手中的包装纸,大小子低下了头。
翠花“都吃了?”
大小子无语。
翠花抓起笤帚就往大小子身上打,被柳秋月拦住了“小孩子,懂个啥?就认吃,都苛叻坏了。”
“傻小子,那是药啊。”翠花把二牤子抱在怀里,心疼地落下泪来“我烧心,你三舅不知在哪儿给你姥姥掏腾几个大粒丸,姥姥没舍得吃,就都给我了。一对糊涂虫啊,那也是你们能吃的吗?要是好吃的东西,妈妈能不给你们吃吗?一对傻狍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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