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先“还行。”
到山庄宾馆,司机又停车让她下去。
“真有意思,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那样。”年轻的司机说。
显然她和她的新欢坐过他的车,至于司机看到了什么,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王正先不得而知,他垂下眼睑,不想听,更不想问。
王正先走上小广场,听见有人喊“王老师。”声音又远又小,听不出是谁,停下脚步,也没有看到谁。在他茫然四顾的时候,又听到“王老师。”的喊声,这才从交道口对面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中看到远远地走来的燕红柳。她穿着一身驼色休闲装,让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燕红柳走上小广场,对王正先说“上去坐一会儿。”
到了楼上,燕红柳问道“这几天你怎么老不在呀?”
王正先“在市里。”
燕红柳“这一阵子我也在市里,看见我了吗?”
“见过一回。”
燕红柳“在哪儿?”
“新华书店那边。”
燕红柳“看见我跟谁在一起了?”
“没看见谁。”
燕红柳“那你咋不招呼我。”
“我在车上,一晃就过去了。”
燕红柳“想给你打电话来的,又寻思过来看看。这一阵子装修屋子,总去市里买材料。房子造的太不象话了,换了塑料门窗,墙又看不下眼,刮完墙看地也不行,又铺地,累坏了,花了好几千块。王老师,有红油给拿点,刷底角线。”
“有。用完了,桶别扔,给我拿回来。要写大字,还得用。”
燕红柳“我那儿还有你几本杂志,等用完了我一块给你拿回来。”
“看完了吗?”
“没怎么看,没功夫。明天就给你送回来,不行,明个是礼拜天,我有亊,就星期一吧。现在事多,挺忙。(笑笑)前两天上家庭妇科诊所问上环的事,进屋一看见女大夫躺到地上,我以为是心脏不好,赶忙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市医院去抢救。原来她喝药了,一头午就这样过去了。”燕红柳鼻尖的皮肤上沁出几个细小的汗珠,把驼色新装解开“这一阵子没少花钱,买衣服,又买了不少药。你看我脸上的花斑是不是没有过去那么显眼了?”
王正先“不细瞅几乎看不出来了。”
燕红柳“这回真下恨心了,天天晚上半夜不回去,有时一宿不回去,也没把我怎么的。他失礼在先,有什么脸儿说我。”燕红柳从手袋里掏出小镜子察看她的脸,又从手袋里拿出两张纸递给王正先“这是田喜九九二、九四两年写的悔过书,那时候我们就不行了。可还总是想慢慢会好的,哪次都没改了。现在再也不相信他了,伤透心了,真的同床异梦了。”
“你拿它干啥?”
燕红柳“给他看看。王老师,从这两个悔过书中能不能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好妻子?”
“……”王正先不置可否,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他是谁,但是,感觉告诉他一定是她有了新欢。
燕红柳“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婚,知道我是个居家过日子的贤内助。”
“用不着自我表白,自我推荐。”王正先觉得从两个寥寥数语简而又单的悔过书中就能得出这种结论未免有点牵强,也没什么必要。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急于表白自已,这样不自信了。
“那面等着用油,我得回去,等有功夫再唠。”说完,燕红柳拎着油桶就离开了。
第二天,王正先去俱乐部的时候,正好燕红柳拎着小油桶也过来了,王正先把小油桶接过来。
燕红柳“我也上去。”
两人一起到楼上坐下。
燕红柳“现在,我们闹得很僵,这两天没回家,他在家我就走,不在家再回去。离婚不去,大吵一通,眼泪干了还得回去,还能上哪儿去?昨天晚上看电视一直看到后半夜三点,睡不着,总寻思怎么才能离得了。妈家没地方,在家住,不在家吃,他不讲理,做饭我不吃,上我妈家、朋友那儿吃,各处去玩。他学好了,我学坏了,等三更半夜他睡着了再回去。他不是说我有外心吗?我就王二小放羊不往好道走,给他戴绿帽子,看他能把我怎么的。他说我从前可不是这个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回两个人半斤八两一个样了。现在什么也不说,就是恩恩爱爱,好好享受,跟朋友净吃好的,喝啤酒。一百一十斤,胖了。朋友说你年轻时一定更漂亮,怎么就让他给祸害了?他不是爱,是占有。”
燕红柳接手机“……不行,有事,去不了。(关机)过去的一个科长在歌厅,让过去跟他陪陪客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男的开心了,女的行吗?我换个新手机,那个进水了。这个号好记,(写号)有事给我打手机。田甜踢球腿踢骨折,奶奶来了,这是老太太第二次来,全家就老太太是个好人,命也最苦。他爸跟他一个味儿,找小姘,都不是个好货。办石场我从妈那给他们拿的一万块钱都让那个小妖精给骗走了,算是打水漂了,老的小的都不是个好东西。他妈来了,他打电话,我正在菜市场。一听抬腿就上朋友那面去了,不想见她,不想惹她不痛快,犯不着。”
手机响,燕红柳掏出看号,不想接,犹豫,最后还是接了“唠嗑,说话呢……在妈家……”
燕红柳一边轻轻地应答着一边站起来往门外走,声音温软柔和,越来越小。屋里静极了,留下王正先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怔怔地听着楼下大厅里传上来的似有若无的通话声。背着他通话这又是一个他始料不及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我们谈材料的事,怕你听了不好。”电话打完了,燕红柳回到屋里,为了打破两人间的沉默,消除王正先心中的不快这样说。这让王正先更糊涂了,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材料?材料又与他有何相干?这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手机又响,燕红柳看了一眼,又有点迟疑,肯定还是刚才的人打来的。她还是接了,而且,没动地方。
“……没干什么,说话呢。……不信你就过来看看。”燕红柳轻声地说,接下来有好半天她只是轻轻地应诺着,声音很低,那脉脉含情温柔的目光,欣喜润泽的面容,让她更加楚楚动人,胜似万语千言。
“一会儿的……十分钟。”燕红柳用简短的话语结束了他们的通话
又坐了一会儿,燕红柳说“我有点事,先走一会儿。”
燕红柳一边打着手机一边走下俱乐部门前的台阶,朝妈家那边走去。几分钟后又从妈家回来,打着手机,绕道林荫路,向树丛那边走去。
王正先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躺下时比每天更晚,却没有一点睡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王正先从床上爬起来,又回到客厅里,打开电视。两眼盯着屏幕,却看不出演的是什么。兴奋的细胞让他的头脑发胀,眼睛酸痛,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觉得友情已经离他而去,生活已经走到了尽头,平静、愉快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兴凯湖畔。
“老公怎么没来?”帅哥端着酒杯站到燕红柳的身边问道。
“下岗了。”燕红柳略微沉吟一下,调侃道。
“好啊,他下岗,我上岗。”帅哥鞠躬,对坐在燕红柳身边的胖子说“起来,起来,你在这儿坐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胖子“怎么的,坐在这里不行吗?”
“你坐半天了,够意思了,这个地方是我的。”
胖子“凭什么是你的?”
“别忘了,在学校的时候,我和燕红柳可是同桌。”
“同桌……是的,是的。”胖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摆了一下手“请。”
《同桌的你》的旋律,灯火通明的露台,校友们翩翩起舞,燕红柳手机响。
舞场外,燕红柳接到远在家乡的电话。
燕红柳“天太晚了,没有车。明天再回去吧。”
杜鹏飞“打个车,不能在外面过夜。”
燕红柳“打车太贵了。”
“没事,我给你报。我想你,好不容易盼来个周末,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没影儿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舞曲中燕红柳无奈的表情。她不想一个人走黑路,可是,杜鹏飞不听她的解释,他好像在哪儿喝了酒。
“红柳呢?”帅哥问。
胖子“走了。”
“上哪儿去了?”
“回家了。”
同桌的情绪立刻涣散“……干什么这样急呀?出来一个晚上都不行,真有意思。”
深夜,黑黝黝神秘的树林扑面而来,车灯在寂静的山林中晃来晃去。
死一般的寂静,老妖怪一样的司机。燕红柳孤身一人紧紧地偎缩在后排座上,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恐惧不安地注视着开车的人。
密林深处,车突然停住,司机下了车,一声不响地向林中走去。林中一个萤火虫般的光亮闪了一下又没了。过了好长时间,好象半个世纪,燕红柳刚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萤火虫又亮了一下,老司机满身酒气地回到车上。
下弦月挂在树梢上,出租车在无尽无休的旷野上向前驶去。燕红柳昏昏欲睡。可是,她不敢合眼,两个眼睛刚一闭上,就马上又睁开。停在山庄前的出租车,杜鹏飞、燕红柳互相偎依着走进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