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我家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没事现在就过来吧。”
该下雪了,天又稀稀拉拉地落了点雨,王正先去燕红柳家,拿着伞,却没有打。
燕红柳刚吃完饭,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跟王正先说“不尝尝我做的饭吗?菜做得不算好,可馒头蒸的特好吃。你来的这么刹痛,姐能乐意吗?”
“没啥不乐意的。”
燕红柳“我听娄姐说下雨了,你还去呀?老麻烦你,有事总想跟你商量。给孩子买了个电吉它,田甜,弹一个,给王大爷听听。”
田甜弹了两曲。
燕红柳“还行吧?”
王正先“不错。我是个门外汉,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我小子念书时也有一把吉它,可是,一曲也没听他弹过。青年人应该有个爱好。”
燕红柳“孩子喜欢电吉它,我妈说喜欢就买吧。少吃两口,少穿点,给孩子投点资。孩子要有发展还是得多读书,上高中,上大学。进部队,上军校。你看我儿子那双眼睛,将来当个将军一定会挺像样吧?”
“挺有男子气。”
燕红柳“只要孩子有发展,再苦再累做妈的也有劲儿,也高兴。下班回来好好给儿子做饭做菜,忙忙乎乎也有意思。不行就自己过,不能耽误孩子。带个孩子到人家,前一窝后一块的,自己能对人家孩子好。可是,人家能有我那样的心情,对你的孩子也好吗?真是要多难有多难,没经过的人是不知道啊。”
“你还行,还挺抗嗑打,没怎么瘦。要是我早就完了。”
燕红柳“我哭啊,跟妈哭,自己哭。我妈说你怎么跟他还没有断呀?我是哭自己,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哭哭,痛快痛快,要不就得别屈死了。有人说我丈夫没了,一个人过不好受。我才不在乎呢,有什么意思?没有男人,一个人更清净,睡的更香。他出来了,父亲把他接去了。出来第一个电话就是给我打的,没说啥,就是让孩子去看他。前几天好像忘了一点,顺过点劲儿。可是刚刚消停消停又搅得你心里挺不好受的,这几天班上的人说你又哭了,出了事本来应该去看看,给他拿几个钱去,他们知道我没钱。伤透心了,要不能不去吗,我妈给他打个电话。可是,有个孩子在中间,想断也难哪。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什么短?怎么能像局外人那样说断就断。孩子省心还行,一不着家心里就忙叨。想让他早点出去,骨折时,主任就说不用留级。”
“最好市教育局有熟人。”
燕红柳“咱们赶不上校长熟,你还是让他去找人活动活动,实在不行就让他上艺校。他要找他爸,让他给拿生活费。有人说应该让父亲给赡养费。可是,能要吗?现在,他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呢?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管别人死活,只顾自己痛快的人。只要他不做那种对不起我的事,不让我过不去,就是有点饥荒,也照样跟他过。虽然嘴上不好听的话也没少说,可心里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想离开他。我跟他们头头在电话里说了二十多分钟,让他们看在孩子的分上帮帮他,我心里一点愧疚和不安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骗,团委下来就有事。到了那面又出了不少事,什么事都有。借钱,搞女人,不办一点人事。要是早分手,断不了还要寻思他的好。现在,熬到时候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身着花布衬衫的燕红柳坐在灯下的椅子上,抱着两条腿,尽情地倾诉着,看到儿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告诉他“把门关上。”
“屡教不改,凭这点就不能凉解他。”
燕红柳“搞女人我不太在乎,我不温柔,满足不了他。赶不上造祸钱更让我心疼,亏得离了,要不帮也帮不起,还算侥倖。”
“他自私成性,心中那扇门就是亲人也打不开,进不去,骗父母,骗妻子,没有亲情,是个冷血动物。”
燕红柳“我们都是奉献型,不肯有负于人的人。他的心中没有门,敲了十几年,才知道那是一堵墙。他和咱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十七年骗得我好苦啊!我就是不会写,要是像你那样能写的话,真想把这些事一出一出的都写出来,让他知道知道他都是怎么骗我的。王老师,你不是爱好文学,学过写作吗?杜鹏飞也希望你能圆梦,你怎么不写了?”
“十年噩梦让我心灰意冷,彻底地绝望了。”
“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你不应该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你把它都写出来吧。”
“多年不动笔,手生了。不过,可以试试,梦想是无法毁灭的,也是放弃不了的,试试吧。”一个新的冲动在王正先的心中升起,可是,他没有再多说。新闻联播已过,窗外万家灯火,王正先吿辞了。
“不再坐一会儿了?”
“不了,太晚了。”
燕红柳把王正先送出门外。
在门外黑暗无灯的楼梯口,应该告别的时候,神经系统却没有向王正先发出这样的指令。为了能给被十七年无情与苦难折磨得困苦不堪的燕红柳带来一点欢乐,让善良的人不再流泪,一种深深的怜悯之情让他的双腿突然像生了根一样不能动作。他想在这里再停留一下,吿诉她俱乐部那边还有酒(年前拿鞭炮的时候,曾让她给她父亲拿去一些。)家里还有晾干的开江时买的小鱼,挺鲜的,等那天用锅蒸一蒸,再做一个地三鲜。把方可欣找过来(怕她多心)一块聊聊,把她从寂寞和抑郁中拉出来,让她不到四十岁的生命不再变得这样枯萎和苍白。
美好的愿望让王正先像一台失灵的机器一样在原地踏步不前,他没有看出燕红柳后来的挽留中那种明显的客套成分,过去,为了能与她相见,他曾经制造过种种去碰到他的出行借口。但是,今天,他坐到这么晚,绝非是他的予谋。他有想法,却没有暧昧之情。
燕红柳“明天上饭店,咱家有饭店。女人好嫉妒,上饭店谁也说不出啥来。”
王正先“不上饭店。”
燕红柳“上我妈家。”
“不。”王正先觉得她没弄懂自己的意思。不过,这时他突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吿别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真的不能在这里再停留,便转身走了。这让燕红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门在他的身后很快就关上了。
雨还在有一滴没一滴地下着,在凉爽的夜空下,王正先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手里的伞依然没有撑开,他的头有些发热,落到头上的雨水让他感到挺凉爽。
工作室,王正先隐隐约约地听到窗外道板上高跟鞋敲出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他禁不住抬起头向落地窗外瞥了一眼,发现紧挨着小广场西侧外缘刚好走过的一个女人的身影,看不清是谁,直觉告诉他这是燕红柳。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急忙去后面楼梯间窗口向下看,也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不过那纤而不细,丰而不腴,挺直苗条的腰肢却是非她莫属。
搬家后,上班路线改变,除了去站点,她已经很少从这里经过,也好长时间没有到工作室来。谈话迟迟进行不了,让他等电话也是石沉大海。有了情人,自己说的话都做不了主,跟她办事现在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为了玻璃胶的事,王正先又给燕红柳去电话“你多暂来拿玻璃胶啊?玻璃胶开封搁时间长了就不好了。”
燕红柳“今个不行,我在市里,等哪天的……要不就明天吧,得晌午下班的,现在,不让早走。”
王正先是个急脾气。第二天十点就在俱乐部等燕红柳,怕她来早了找不着他。可是,到十一半点该下班的时候也见不着她的影儿。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寒流让空空荡荡的俱乐部里特别冷,王正先又没有及时添加衣物,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冻得面无血色。他又给燕红柳打电话。
“你还在俱乐部呀?等不着就回去呗。今个衣服穿少了,天又特冷,下了车就紧忙往妈家跑,忘了这个事了,我这就过去。”
在小广场边上,王正先顶着寒风告诉燕红柳怎样使用玻璃胶枪。
燕红柳“会,不用说了,冻够呛,赶紧回去吧。”
王正先“用完了,枪拿回来,借的。”
王正先和老伴在厨房包饺子,煮饺子。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上现出两条短信——“17:10:54请回电”、“:17:13:09请回电”
热气腾腾的饺子,王正先一边喝汤一边吃饺子,吃得头上直冒热汗。
座机响,王正先接电话,传来燕红柳的声音“没看见我给你发的短信吗?”
“手机没在身边。”
燕红柳“胶用完了,没用多少,带回来了。给你送家去,下车了,在三角区,你下来取。”
王正先觉得既然她到了三角区就该从东侧街心公园那面下来,他跑了快一半的路没迎着,就跑到西侧去迎,也没迎着,又回东侧,还是不见人影。他寻思可能是天冷自己跑的太快,再加上天太黑,道上远一点有没有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和燕红柳错过了,她没等着人就自己上楼去了。王正先便跑回家看,屋里也没有。这时,燕红柳的电话又打过来“你在哪儿呀?”
王正先“在家。”
燕红柳“怎么还不下来?我在公园这头等你半天了。”
“这就下去。”
那天晚上外边也不暖和,又有风,王正先道没少跑,身上却没热乎起来,热汗变成凉汗。从来不知道感冒是什么滋味的王正先着实感冒了一场,头痛、发烧,咳嗽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