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垢没有接话,她的视线落在正缓缓走来的一老一少身上。
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早已磨破了,手上还拿着一个乞讨用的破碗。
其中那位老妇人,头发已经花白,从满脸爬满的皱纹推算,年纪约莫过了四旬,似乎患了重病,不住地咳嗽,拄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走不到几步,便停下,艰难地喘息歇气,面色苍白得吓人。身边瘦弱的男童懂事地搀扶着老妇人,待她停下咳嗽时,立马跑到她身后,孝顺地替她捶背,眼里充满了担忧与恐惧。
长孙无垢立马起身,走近他们,关切地问:“老婆婆,你怎么呢?”
“大哥,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婆婆,我婆婆已经病得不行了!”男童噗通一声跪在长孙无垢跟前,不停地给她磕头。
“长生啊,婆婆对不住你!”老妇人见孙子这般委屈求人,悲从心来,眼泪滚滚而落,乱了气息,又不停地大咳起来。
长孙无垢见状立马扶起那名唤作长生的孩童,真诚地对他道:“不必行此大礼,我现在就领你们去医馆!”说完,使了一个眼色给心莲,让她赶紧收拾一下。
心莲瘪了瘪嘴,不太情愿地收拾起摊子,口中低声碎碎念道:“小姐也真是的,又不认识对方,干嘛要帮忙!”瞅了瞅不住咳嗽的老妇,心里一紧,暗暗担心起来:那妇人要是患上肺痨的话,小姐被传染上,怎可了得。于是,赶紧收拾好物件,拉上小姐,想要让她远离那妇人。
长孙无垢温柔地拍拍心莲的手,让她宽心,其实心莲想要保护自己的用意自己岂会不知,不过那老妇和孩童实在可怜,自己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去嫌弃他们呢?她径直走到老妇人的另一侧,主动挽起她,小心叮嘱道:“老婆婆,我们慢慢走!”
“谢谢你,小哥,你真是个大善人!”老婆婆激动得差点跪下,长孙无垢及时扶住了她。
心莲见小姐如此善心助人,连身份与安危都可以不顾,心下十分感动,立马抛下私心,跑到老妇人身边,将小姐的手拉下,自己挽起老妇人道:“公子,老婆婆我来搀扶好了!”
老大夫面色凝重地把着老妇人的脉,良久,捋了捋长长的胡须道:“不打紧,此番咳嗽是外感,我写给方子,按上面的去抓药,煎好服下,不出三日,必见好!”
“谢谢你,大夫,心莲,快!”长孙无垢接过方子,交给心莲,让她到医馆附近的药铺抓药。
在付过诊金后,长孙无垢扶起老妇人到一旁坐着休息,问长生他们有什么打算。
长生此刻已将长孙无垢看做是自家的大恩人,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她。
原来老婆婆夫家姓陈,祖籍洛阳,早年丧父,儿子常年奔波于西域与长安之间,从事商贸。因儿子几年来没有回家,自己和媳妇都比较担心,便收拾好行装,带上孙子,想来长安找儿子。一出门便病了,路上又不幸遇到劫匪,盘缠全被贼人抢走了,只得沿路乞讨,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艰难熬到了长安,不想从儿子在长安的落脚处打听到,儿子去西域办货还要好些时日,因没有凭证,无法证明关系,儿子商铺的人不肯收留他们。
此刻已经生无分文的祖孙俩,游荡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实在不知道脚下的路在何方。
心莲很快抓了药回来,长孙无垢见陈氏祖孙俩对未来一片迷茫,没有个头绪,诚恳地对他们道:“老婆婆,你看这样可好?当务之急,你和长生先在长安找一家客栈住下,待你的病好了,我想,你们还是先回家乡去,等陈叔回到长安,我便找人通知他,让他赶回家乡!”
见陈氏和长生没有异议,便和心莲领着他们在长安城的一家客栈住下,吩咐好店小二煎药和备饭事宜后,前往住的房间想要交代一些事情。
在扶陈氏上床躺好之后,长孙无垢缓缓道:“老婆婆,我已经预付给客栈三天的房费饭菜钱,嗯,这里还有一些钱,留作你们回家乡的盘缠!”说完,取出心莲包袱里的铁盒,连同盒子一并交给陈氏。
“这怎么行?”陈氏赶忙推迟:“小哥,你今天已经帮我祖孙天大的忙了,我怎么可以再要你的钱呢?”
“老婆婆,你收下吧!你看长生都饿坏了!人命最重要啊!”说着,心疼地望了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长生,面黄肌瘦,这些日子没少吃苦,也够难为他的。
陈氏饱含负疚与自责的心情,望着日渐瘦弱的孙子,悲恸万分,陷入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孙无垢再次捧起铁盒,郑重地递到陈氏手中:“老婆婆,你就收下吧,你身体还没好,得注意休息!”
“是啊,老婆婆,你就收下吧,不为你自个儿想,也为你的孙子想想啊!”心莲在一旁帮忙相劝。
“来,长生,我们给大恩人磕头!”陈氏终于点头收下了,她拉起长生的手,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可怎么使得!”长孙无垢大惊,赶忙搀扶起陈氏,心莲帮忙扶起长生。
“老婆婆,我怎么受得起,你和长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乡,就算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长孙无垢握着陈氏的手,细细地宽慰她。
“小哥,可否留下姓名,以待日后感谢!”陈氏满脸泪痕,实在不知道给如何报答这位大恩人。
“不用啦,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老婆婆,你好好休息吧!”长孙无垢拦住想要下床相送的陈氏,转身出房门时,叮嘱相送的长生道:“你也不要送了,好好照顾婆婆,回家后,勤奋读书,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长孙无垢此刻的话在长生听来,便如圣旨一般,神圣不可违抗,只得含泪留步。
走出客栈,心莲感叹道:“小姐,你太善良了,救人于危难,也犯不着把钱全都给老婆婆吧,要知道那些布偶都是你花了好些时日才做出来的,还有那些书画,真舍不得……”
长孙无垢听着心莲的嘀咕,微微一笑道:“布偶可以再做,书画也可以再画啊,可是人的性命一旦没有了,任凭多少金银珠宝也买不回。我是运气好,出生在官宦世家,不用为衣食住行担忧,可是全天下的老百姓又有几人能像我这般幸运呢?况且目前战乱不断,时局动荡,我的这种好运又能持续多久呢?”说完,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小姐,这我就不懂了!”心莲摸了摸后脑勺:“老爷是大将军,是皇上的重臣,小姐有什么可担心的!”
长孙无垢无法向心莲说明自己此刻心中的顾虑,当今的皇上穷奢极侈,好大喜功,各地百姓不堪重负,门阀之间的斗争也是越来越激烈,社会矛盾日益凸显,智慧超然的她当然意识到,这个朝代已经开始走向灭亡,倘若有一天,大规模的战争爆发了,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长孙家的命运又该如何?
长孙无垢微微皱了皱眉,告诫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想圣人曰‘居安思危’这句话总是有道理的,你也得时刻牢记!”
“是,小姐!”心莲恭恭敬敬地应道,对于小姐,她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与敬爱,小姐秀外慧中,通晓史书,善良谦和,多才多艺,在她看来,几乎是完美天神的化身,所以小姐说的话,她全都谨记在心上。
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似乎暴雨就要来临,摊贩和行人在大街上狂奔着,心莲急得不行:“小姐,怎么办,离长孙府还有一段距离,我看在雨下来前,我们肯定赶不回去了!”现在街上乱哄哄的,卖伞的商摊早就收了。
“我们加点劲,再赶赶路,淋湿一点,倒没关系,回去晚了,我怕父亲和母亲会着急!”长孙无垢心里挂念着去舅父家探望的母亲和哥哥,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回府了,要是发现自己不在府中,不知道有多少家丁为此会受罚,母亲和父亲会有多心急。
两个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往前冲去,可毕竟是两个小女孩,加上风又太大,没跑多远距离,倾盆大雨便立刻下起来。
长孙无垢正仰天长叹:看来晴天出门也应该带上伞,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自己这下一定会和心莲变成落汤鸡,回家挨训。
突地一把伞罩在自己头顶上方,长孙无垢缓缓移动眼帘,一张熟悉俊朗的脸赫然出现在跟前,那位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默默微笑着,两人对视着,没有只字片语,却胜过千言万语,几乎忘了呼吸,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
和蓝衣少年不过是只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为什么会对他生出一种仿佛已深交多年的熟稔感,长孙无垢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