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拉着长孙无垢的手,风似地径直朝闺房跑去,心里有好多私密话想要向她垢倾诉。
远远地瞧见柴琴正独自坐在回廊前,低头绣着什么。
“琴儿何时这般娴静过,难道?……”李秀宁俏皮地坏坏一笑,朝长孙无垢眨了眨颇含深意的眼睛,竖起如葱白般迷人的玉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长孙无垢了然地点点头,表示会意。
两人默契地弓着腰,踮起脚尖,悄悄地走到柴琴身后。
柴琴正全神贯注地绣着荷包,脸上泛起一抹艳丽的潮红,和着淡淡的羞色,眸子里流动着如梦似幻的温柔。
“呀!”柴琴似乎对针线活并不擅长,针尖一下子没有对准,扎到了指尖,渗出丝丝鲜血。
柴琴赶紧将出血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吸吮,微微叹了叹气,硬着头皮继续一针一线的绣下去。
“好痛!”柴琴的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发出吃痛的叫声,眉宇间泛起一丝烦躁。
李秀宁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
柴琴闻声一愣,回头见是李秀宁和长孙无垢,顿时脸色煞白。
李秀宁紧挨柴琴坐下,低头瞥了瞥她手中的荷包,打趣道:“琴儿,这荷包好生难看,是啥图案,我怎么瞧不出来,哎呀,针脚不均匀,颜色也不搭调,你该不会把它送人吧?”
柴琴素来好胜逞强,那肯当面承认自己拙劣的绣工,她倔强地昂起头,噘起嘴,愤愤地把荷包连同针线扔到地上,啐道:“才不是送人的哩,我不过是闲着无聊,逛街时胡乱买的,当时只听摊主吹得天花乱坠,也没来得及仔细瞧瞧,岂知竟是这等下滥货色,枉我花了不少银子……我本想试着改动,不过,看着实在丑陋,让人气恼……下次再让我碰到那摊主,我一定和他好好理论!”
“是啊,世间竟有这样黑心的摊主,琴儿,你也太不小心了!”李秀宁心知柴琴脸皮薄,也不道破,假意安慰道:“下次遇到那摊主,定得让他把银子还给你!”
长孙无垢玲珑剔透,一双如星河般深遂的眼睛闪烁着智慧之光,微微一笑,将荷包和针线小心拾起来,细细端详荷包一番,喃喃低语道:“这荷包其实还好,针线也不错,不过微微有些粗糙罢了,或许是赶工太急的缘故,我想稍做改动,应该可以入目!柴姑娘,若不嫌弃无垢技艺拙劣,无垢愿代为试试!”
长孙无垢极富智慧的娓娓评道,温和而灵巧,柴琴听在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和舒服,对她的嫉妒与敌意立即化解消散,当即站起身,友好地握住无垢的手,欣喜地点头道:“无垢妹妹,那就有劳你了!”
“秀宁,小妹,琴妹!”李世民疾步而来:“你们三人都在这里,甚好,初云公主刚刚差宫娥来通传,邀我们去别苑聚聚,元霸、元吉、无忌、弘基和柴绍都已经前往!”
“我们几人过去做什么,公主最相见的人,是你呀,二哥!”李秀宁笑意盈盈地望着面如冠玉的李世民,眼睛里带着些许狡黠的光芒。
柴琴冷冷地瘪了瘪嘴,语气里充满着浓浓的醋意:“就是嘛,我们去或不去,初云公主根本不会在乎啊!秀宁,我看我们不要去了!”
“好啊,我还有话要同小妹讲呢,二哥,你赶紧去吧,别让初云公主等急了!”李秀宁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与柴琴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李世民怔了怔,神色尴尬,智算华荣的他,即便拥有再多的智慧和谋略,可面对秀宁和蔡琴这两个刁蛮任性女子的淘气戏谑,却也无计可施,头痛不已,暗暗感慨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目光直直盯在长孙无垢的脸上,心跳加速,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反应。
长孙无垢旁观李秀宁与柴琴对李世民的调侃逗趣,笑而不语,不经意的转眸,视线交汇衔接,心意相通,百念流转。
长孙无垢善解人意,知晓李世民此时的难处,垂首沉思片刻,秀眸闪亮,容色平静地柔声道:“四姐,柴姑娘,我听闻初云公主身边有一婢女,擅长口技,据说会模仿多种鸟叫声!”
“世间竟有身怀如此绝技的女子?”李秀宁闻言眼睛一亮,立马来了兴致,急不可耐地拉上柴琴和长孙无垢:“走,我们赶紧过去瞧瞧!”
长孙无垢寥寥的几句话,立马解了李世民的难。
李世民静静地跟在三人身后,默默地望着长孙无垢纤细的背影,双眸里溢出钦佩与赞许之色,这位灵秀睿智的女子仿佛一杯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淡淡清茶,不施脂粉,裙裾素雅,却是超凡出尘,风姿绰约,宛若下得凡尘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李世民只觉内心一动,一股柔情,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视线忽地落在长孙无垢手里握着的荷包上。
……
初云公主在别苑的花园设宴,宾客围坐四周,笑语四溢,宫娥和太监穿梭席间,捧上美酒佳酿和风味小吃。
杨吉儿端坐正位,云鬓花颜,明眸晧睐,不可方物。
长孙无垢环顾四周,水榭花苑,别具一格,群花争艳,芬芳怡人。
杨吉儿盈盈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初来此地,与诸位甚是投缘,今日暖阳融融,春意盎然,故相邀园中一聚,希望诸位不必拘泥于平日的礼节,开怀畅饮,务必尽兴!”言毕,眸光流转,视线落在李世民朗目英眉的面容,目若秋波,顾盼之间流光熠熠,神采醉人,含情脉脉。
李秀宁心里惦记着那位奇异女子,起身问道:“公主,听闻你身边有一婢女,擅长口技,可否唤她出来一展绝技,让我们开开眼界?”
“秀宁,你也知道此女?好啊!”杨吉儿微微一怔,向身旁站着的菜公公低语了几句,菜公公立即前往传唤。
旋即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走来,款款敛起裙裾,向杨吉儿盈盈一拜:“公主!”
“兰竹,把你的绝学向大家展示一下!”杨吉儿投给兰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好好表演,别给自己丢脸。
那名唤作兰竹的女子缓缓行至席桌中间,羞涩地袖子遮在唇边,撮起嘴。
只听一阵清脆的黄莺啼叫响起,清晰嘹亮,婉转袅袅,众人的耳朵立即被叫醒。
忽地声音一转,纯美嘹亮的云雀声翩然而至,高昂悦耳,轻灵美妙。
在场的众人屏息凝神,生怕破坏了这美妙的天籁之声。
李元吉侧头瞄了瞄身旁的李元霸,他正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鸟声中,目光如痴如醉,如傻如癫。
李元吉偷偷将桌案上的酒壶取至身前,紧张地从腰带里取出一包药粉,颤抖着将药粉倒入酒壶,摇了几下,环视四周,见众人的目光都齐齐集中在表演者身上,飞快地将酒壶放回原处,背上冷汗直流,一颗心怦怦直跳,哪里还顾得上欣赏场中表演。
兰竹表演完,缓缓施礼后立于公主身后,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刘弘基一脸兴奋地望着身旁的长孙无忌道:“实在是惟妙惟肖,若不是亲眼瞧见,还真以为置身于百鸟争鸣的丛林间!”
“普天之下,奇人异士多不胜数!”长孙无忌微微感叹:“只是没有想到身怀此般绝技者,竟是一名女子!”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菜公公听到刘弘基和长孙无忌的对话,得意地插嘴道:“这名婢女,出身在落魄的南朝贵族门第,名叫杨兰竹,皇上怜惜她身上的惊世才艺,召她进宫在公主身边随身伺候,兰竹擅长口技和精谙音律,尤以弹古筝见长!”
听菜公公如此夸赞自己,兰竹一脸羞涩地低着头。
柴琴一向自负甚高,尤其对自己擅长的古筝,自认无人能及,听菜公公如此称赞兰竹,神情颇为不屑,撇嘴低声道:“会不会有些言过其实啊?”
“喔,公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与兰竹姑娘现场切磋一下古筝的技艺,不知公主可否应允?”柴琴眉毛一扬,略带挑衅的意味望了望兰竹,心道:今天须让公主见识一下谁才是真正的古筝高手,风头不能全被她的婢女抢走,世民哥也在场,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有何难?”杨吉儿展颜一笑,爽快地应允,转头吩咐身后的婢女道:“你们速去取古筝来!”
“奴婢不才,还望柴小姐多多指点!”兰竹向柴琴施礼,面色有些迟疑:“不知柴小姐想要如何切磋?”
“嗯!”柴琴指了指附近的那座假山:“你我二人于假山后各自弹一首曲子,由在场诸位评定胜负,这样可好?”
兰竹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两人疾步向假山后走去。
清脆的筝声,轻弹浅拨开来,丁丁咚咚的乐音,有如天籁,扣击着心灵。
心,在刹那间温柔起来,思绪随着旋律缓缓游走。恍若置身于世外,静坐于幽静空灵的旷野山林之中,有空山鸟语,有蓝天白云,有翠竹婆娑,观远山如黛雾霭缭绕,听空山鸟语流水潺潺。
幽缓婉转的筝声,仿佛清清禅音,洗涤铅华,淡泊宁静,远离尘世,去留无意,荣辱不惊。
李元吉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身旁的李元霸,缓缓道:“喝酒听曲才够畅快,三哥,来,小弟敬你一杯!”
“好!”李元霸想也没想,径直一口气干了。
“三哥好酒量,再来!”李元吉裂开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微笑,殷勤地再为李元霸斟酒。
长孙无忌和柴绍闭着眼,静静聆听,心,如水般宁静。
曲毕,长孙无忌意酣未足,赞道:“今日得闻此梵音,不枉一生,俗世的喧嚣仿佛均置之身外,所有的困顿消散而去,所有的尘圬消弥于无形!”
话音刚落,淙淙铮铮,另一段古筝乐音自假山后飘然而来,如行云流水弥漫周遭,静静地流淌在空气中,清脆,婉转,缓缓地,回旋繁复,起起落落,回环曲折,似乎在叙述着一个感伤的故事。
古筝声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哀愁,如泣如诉,丝丝哀怨的情丝,化作一个个音符,在空气中飘荡。
李秀宁虽不通晓音律,但足以被哀怨的乐调打动,情不自禁地思念起李靖来。
李世民潜藏于心的愁绪也随着曲声飘摇出来,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对面而坐的长孙无垢,
她正垂首凝目,神情守定地绣着荷包。
他和她,或许本该成为心有灵犀的神仙眷侣,因为父母错误的安排,无法相守。她或许即将成为他的弟媳,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却永远带着不知晓这份深情的遗憾。他或许会接受家人的安排,娶一门当户对的女子,心里却永远留有无法消散的遗恨。
有缘无份的无奈,如同一堵坚实的厚墙,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硬生生将两人隔绝在两端,空余哀伤和幽怨。
李世民内心沉痛,直接提着酒壶往肚子里灌,刘弘基拍了拍他的肩膀,陪他一起肆意豪饮。
低沉凄凉的曲调,勾起了杨吉儿的满腹心事,她紧抿双唇,柔肠百转地望着李世民。
她和他,或许是一见钟情的恋人,因为皇族规矩,不得不分开。她或许会远嫁番邦,终生无法回归故土,夜夜只能对月思念,泪流满面。他才华横溢,或许会谋得至高官职,金戈铁马。或许有一天,她和他会因两国的纷争而兵戎相见,不知他挥向自己的剑是否会颤抖?
哀怨的曲声嘎然而止,众人方从各自的思绪中抽离开来。
柴琴面带喜色先从假山后疾步走出,裙裾飞扬,摇曳生姿,兰竹抱着古筝紧随其后,步履轻盈,款款而来。
“两位姑娘好才艺,元吉实在佩服!”李元吉率先站起身,向柴琴和兰竹深深地鞠了一躬。
柴琴信心十足,神采飞扬地瞥了李世民一眼,笑道:“那现在就有请大家评定一下,是第一首曲子更好呢?还是第二首?这样,大家举手示意,若觉得第一首好,请举一只手,若觉得第二首,请举双手!”
大家依座次纷纷举手,杨吉儿率先举起双手,刘弘基也举起双手。
柴琴震惊不已,眼里飞速闪过一丝慌乱与失措。
李世民缓缓举起一只手。
柴琴眼里一下子充盈着喜悦的泪光。
李元霸和李元吉相继举起双手。柴绍别有深意地望了望柴琴,举起一只手。长孙无忌略微犹豫,举起一只手。李秀宁举起一只手。
菜公公兴奋地叫道:“太巧了,现在竟战成平局!”
众人立即将灼热的目光聚集在最后一票的投票人长孙无垢身上,她的选择,至关重要,决定着二人的胜负。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并未举手表态,淡淡地道:“两首曲子都乃天籁之音,前一首温柔如水,似诉玄机佛语,听后心境澄清;后一首哀怨悱恻,似诉悲情故事,听后不觉泪下;两首曲子在无垢心里实难取舍,不分伯仲!”
杨吉儿带着赞许的目光望了望长孙无垢,此女孩实在是聪慧玲珑,娓娓的评道,极富智慧与才情,既顾全了自己贵为皇族的威仪,又不失礼于柴家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