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探询的眼神看了看上官,“要我去你府上是何意?”
“为了白云,你要让京城的百官都见识到白云的新品。”
“你凭什么以为,他们知道后,会帮白云。”我仍犹豫。
“百官是评委,百姓也是评委,两家之中无人能舞弊。”上官见我尤自不信,又说,“你们白云的各家茶楼到比试的那一月便是试场,谁的客人多,谁便是赢家,沐雨也如此。”
我看看慕容,好像还在养神,我帮还是不帮?按理我可以不帮,救命的恩情已经报了,但是,想到白云山庄的数百名茶农会因为输局而流离失所,我想到了小艾,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朋友啊。
我屏了屏呼吸,对上官说道,“我就代表白云,随你进京,姑且一试。”
顿了顿,我又用俏皮的口气对上官苍郁笑道,“上官公子,以后要吃你的,花你的,可别心疼啊。”说完,看见上官苍郁如我意料中的笑颜,却没有发现慕容抓着袖口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
我答应了进京的那夜,慕容在我的床边坐了一宿。清晨,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他的睡颜,清秀的脸庞,一如我梦里描绘的那般……细指轻轻摩过他的眼睛……到底为什么,白天你要蒙着白绢?下了床,我轻轻地为他披上长衫……看到上官苍郁的车撵,才知上官家是京城的首富,我心里暗叹,“一入朱门深是海”,不知道将来是一番什么光景。
天宇王朝……京城……我压住心里的不安,巧笑嫣然,任上官苍郁扶我上了马车,这一去,会走多久?
到了京城两日,除了被上官苍郁引见过他家的几位长辈,闲来无事,不觉胸中郁闷,甚是无聊。
我熟练地换上男装,带了上官府的一个小厮,步入了京城的花红柳绿。
街上很是热闹,人流涌动,各色货品琳琅满目,忽然,我眼睛一亮,“露华楼”,门口粉粉绿绿的一团锦簇,婀娜多娇,这不正是我心心念念的古代妓院吗?估计古代像我这样向往妓院的女子是少之又少的。上官府小厮用极其严肃的目光把我送进了露华楼。
“这位公子,里边请——”到底是京城,连老鸨都风韵尤存,走起路来,薄纱飘逸,面若珠玉。
“我想听琴。”我暗忖一下,好像说这句没什么错。
“请公子移步到楼上雅间,清兰马上就来。”老鸨热情地招呼了我,服务态度好的没话说。
我满意地在案几前坐下,左右看看,摆设倒也简洁,几个瓷瓶,一幅美人赏花图,上面落了几行诗,“思时候,忆时候,时与春相凑。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鸦啼门外柳,逐渐教人瘦。花影暗窗纱,最怕黄昏又”。想必是某个多情才子的随笔。古代男人都好这口,我心里叹一声,世间有多少女子可以找到自己的唯一?男子在风月场所怜香惜玉,不知在家中待妻子又是如何?
正感怀间,忽闻,环佩叮当,随即,香风拂面,一位身着绿色纱裙,月白腰襦的秀美佳人已经在我面前婷婷玉立,只见她盈盈一拜,头上的金步摇更衬得她摇摇曳曳,一地风情。
如此佳人,我本非柳下惠,当下兴致顿起,“姑娘,快弹个曲子吧。”
只见,清兰坐下抚琴,唱得叠叠宕宕,我心里忽然一恸,她唱的不正是墙上的这厥词吗!再扫到清兰的脸上,眉梢伤情,眼角沾泪,恐怕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悲伤情史。我的好心情霎时风吹云散。
一曲终了,我郁郁吐道,“清兰姑娘,自古多情空余恨,你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说出来,幸许会宽慰点。”
“让姑娘见笑了,我其实早已看穿,只是感怀此身误入青楼。”
看来她已发现我是女子,那也不必瞒着了。“没有人愿意被人看轻,姑娘洁身自好,自当出污泥而不染。”然后又举了许多古今奇女子的例子,象讲故事一样讲给她听,最后又鼓励她,身为女子要有“自尊,自强,自爱,自励”的精神,清兰被我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像释怀不少。
我们把酒言欢,赋诗嘻笑,好不开心。临走前,我又清唱了一曲《花好月圆夜》
“春风吹啊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砰砰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啊你,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儿高高挂,弯弯的象你的眉,想念你的心,只许天天不许退,我说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带你飘向天上的宫阙……”
清兰陶醉过后,更加把我引为知音,“雨儿,你以后定要常来,我让小厮去后门接你。”
我嗤笑一声,“唉,好吧,这个奸夫我也就当得了。”
从露华楼回到上官府,已是月圆星稀,我看见不远处,上官苍郁一袭蓝衫,迎风飘扬。
“回来了”,他低低地问。
“是呀”,我心下正诧异他等着我的原因,仰头看他,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情绪。
“好好歇了,后日府里会有客人。你不但要会茶艺,还要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啊。”他说话的时候无波无纹。
顿时,我傻了眼,“琴棋书画……样样出色?”
“是啊,封地之争。”话音落下,上官已经不知所踪。
留下我一个,立在海棠树下,方才露华楼里喜悦的酒气,被风一吹,全都没了。
答应了比试,我却不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主,连哭诉都无门……
不知不觉,在京城已待了半年,在上官苍郁的刻意安排下,我以白云山庄茶人的身份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尽心尽力地推广白云的各种茶品,当然在此期间,我也呕心沥血地拜名师学习了琴棋书画,被上官折磨得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发似枯草,身如芦柴……
终于,离比试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忍无可忍,留书一封,保证一月后回上官府。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进了清兰的露华楼,“露华楼”老鸨也算义气,两斤白云的花茶搞定。
“唉,唉——”在我第一百零一次叹息声中,清兰柳眉微蹙,面带忧虑,一只玉手更是体贴地帮我抚着胸口。
“雨儿,你可好些了么?”她声若燕啼,我却气若游魂。
一想到,再过一月,便要进宫,在殿前献茶献艺,我又一阵无力,用上官苍郁的话来说就是“最终决斗”,我,唉,还是和皇宫这种地方有缘,我紧张的得了“考前综合症”,珍馐佳肴吞不下,玉露琼浆塞了牙,香衾软枕不能寐,不就是泡个茶吗?这个破皇帝,如此风雅的事,却搞得象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清兰,沐雨茶庄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心思一转,忽然发现对手的情况知之甚少,额上又冒出一滴冷汗,上官的魔鬼摧残让我忘记了思考,上官也从来没说过沐雨山庄的人物事迹,不爱说三道四是好性格,我记下了。
好在,清兰是京城名妓,往来消息灵通,倒也知道不少。原来沐雨现任庄主是当朝沐贵妃的老爹,本着地利条件,山肥水美,选方设法,挑苗捡籽地育出了新品种茶叶,就是叶子肥了点,茶味更浓了点。好像也没什么嘛,不过附庸风雅,取了个名字,换汤不换料。怎么能和我的智慧比?
看来上官对我也是有信心的,底气足了,我稍安了安心,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清逸白袍的身影,他可曾有想我?自我到京城以来,没有片言只语,和小艾通信倒是一直未断,不过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现在,唉,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定下心思,想出了几种茶,每献一种茶,便要表现一种才艺,不是普通的麻烦,还要搭配的恰当。
我首先想到当年在杭州茶楼里喝的“罗汉茶”,就是用熏衣草的花蕾,罗汉果,胖大海,绿茶泡制的茶,又利咽又安神,我想了想准备唱一段《佛心》,也算应景。
第二道就是“明目茶”,用枸杞,决明子,白菊花,绿茶冰糖泡制,明目清火,陪皇亲国戚下棋的时候用是最好。
最后,便是红茶,这个朝代没人知道的东西,我把绿茶洗净,浸泡发酵了九次,总算做成了,然后配上新鲜柠檬或橙子或山楂的汁,和冰糖,取了名字,叫“醒脾饮”。饮宴赋诗,小酌怡情,还能解酒,老少皆宜。
我想好后,立即书信告知白云山庄的张管事,请他在比试当月,再推出这三种茶,并把各种材料的大致用量也详细写明了。
我轻轻舒口气,节目既然定好了,剩下的便是排练了。诗词书画靠临场发挥,现在练也没用,唱歌嘛,我把齐豫版的《佛心》仔细地回忆了几遍,唱给清兰听了,她又愣了半天。过后,这位当红花魁夸我唱得有如天籁,她自愧不如。穿越了就是爽啊。
进宫的那天,果然我的歌声吸引了所有眼球,皇帝尝过三道不同的茶后,那诧异的表情告诉我,我赢了。
棋艺嘛,我当然不能和当朝的才子的比,不过也算混得过去;诗词嘛,我咏咏梅,叹叹春,倒是搏得一片喝彩,当然大家也认可了我的茶道。我一天天地数着日子,每日和皇族百官周旋着。
一个月后,出宫一打听,白云胜过了沐雨,而且沐雨今年虽有叫“玉叶”的新茶,但却不及白云一年下来品种繁多,更不要提最后压轴的御前三茶了。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个舒适的落脚点,好象一个疲惫的旅客找到了宿店。
回到上官府,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面对既温和又疏远的众人,我茫然了,茶献已然了结,我该何去何从?
三年斗茶的结果,终于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白云沐雨依然一河两界。我成了名人,为了躲避“名人效应”,我终日缩在露华楼的闺角之中,补眠补料,把以前茶饭不思的帐都不急不慢的补了。
露华楼的老鸨出奇的好说话,从未刁难我。后来才知道,因为我住在这里的关系,白云茶庄向露华楼免费供应各款茶叶,看来,白云旗下分店也算照拂我,不过,他们就不怀疑我住在妓院的真实性吗?
转眼见,年关已过,这天晚饭后,清兰开开心心地要拉着我出门逛街,一问,今天居然是上元节。想想也闷了一个月,外界对我的瞩目也该淡了,是该出去透透气了。看清兰一身女儿家艳丽打扮,想来今天是不用顾忌的,我也换了一身白色绣花连襟长裙,头上简单地别了一支木簪,轻轻地描了眉,点了唇,回眸瞥见清兰也整好了衣领,相视一笑,带了两个小厮,迤迤逦逦地出门看花灯去。
京城的人口本来就多,到了上元节,更是热闹。我光顾着看路两旁形形色色的灯笼和上面的诗句,什么“双花脉脉娇相向”、“绿影满地又飞花”……等看见元宵摊子,想邀清兰一起的时候,却发现早不知什么时候和她们走散了。
我无奈的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算了,大不了待会早点回去,还好带足了银子,还是以前在上官府的帐房里蹭的。
我思忖完,抬头再审视周围,发现桥那头有家客栈,阔气大方,倒也有点巍峨耸立的样子,也好,吃点汤圆,顺便居高临下,看看河景。
主意打定,我笑容满面地跨进那家客栈,看见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略略吓了一跳,而后又不甘地唤住小二,问他还有没有靠窗的位子,顺手塞了他一锭碎银。
只见小二,面露难色,而后又稍稍一霁,说道,“姑娘,你先随我来吧。”
我闻言,想必他有什么法子,果然,他引着我到二楼的一个方桌前,那里已坐了两个妇人,衣着不华,却也不俗,想来是非富即贵。
“两位客人,今夜上元,可否行个方便,与这位姑娘拼桌。”小二作了揖,问话很是恳切。
但见两人之中,那年长的夫人放下茶碗,冲我慈眉善目地一笑,随即颔了颔首。当下,我毫无顾忌,开心地坐下,锤腿松腰,小女儿娇态崭露无遗。惹来两人的一阵酣笑。
小二把茶沏上来,我一看正是自己开发的“三花茶”,里面漂着玫瑰花,玳玳花,茉莉花的花芋,适合女子美容,理气活血。又想起那个白袍的男人,心下宽慰,看来外销的路子也拓展的不错。
饮了茶,点了元宵,这才发现,同桌的两人都盯着自己看,我思及让座一事,甜甜一笑,“谢谢两位夫人,今日能让位子给我,小女子有缘遇到两位真是三生有幸。”
只见她们微微一笑,算是受了,随即各自看向窗外,若有所思,表情里隐隐透出一股落寞。
我看到她们这番表情,暗想不会是深闺怨妇吧,难道她们的夫君正在游艇画舫之内,不如讲个笑话给她们听,于是,我清清嗓子,说道,“两位夫人,不介意的话,可否听小女子讲个笑话。”
看到她们颔首,我微微一笑,说道,“伏暑天,有个男子戴着皮帽在太阳下面走,走得满头是汗。遇到一棵大树,就在树荫下歇凉。他一面脱下皮帽当扇子扇,一面说:‘要是没有这顶皮帽,真要热死我哩。’”说罢,看她们二人俱是面露笑意,想必听懂了。
我又继续道,“一秀才带书童赶考。途中帽子掉了。书童说:‘帽子落地(第)了。’‘不准说落地,要说及地。’书童帮秀才把帽子捡起来牢牢系在秀才头上,然后说:‘这次再也不会及地了。’”
见她们相视又是一笑,我又说道,“有个老财主,非常吝啬。有一天和他儿子出门,在路上遇着一条小河新涨了水。他舍不得花钱乘渡船,就拼命趟水。谁想趟到河中间,大水竟把他冲到急流中去,漂流了半里多。他儿子在河岸上连追带赶地想雇船来救他。船家要一钱银子,儿子只出五分,价钱讲了很久还没有讲好。老财主在河里一沉一浮地快要淹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对他儿子大声喊:‘我儿我儿,五分便救,一钱不救!’”
“呵呵——”满意地看着她们捧腹而笑,我低头吃着汤圆,不禁想起现代的亲人,想到穿越了,自己孑然一身,心里有点恻然。
“小姑娘,相逢必是有缘,今夜多谢你的笑话,为我二人解忧,日后如有需要,拿此玉牌到白云茶楼,有求必应。”她们言语欢快,看样子是尽兴而去。
我拿着玉牌,上面雕了朵梅花,精致淡雅,背面刻了个“蕊”字,不过她们临走时说的是白云么?兜兜转转,竟然又兜回去了,这走的是什么运啊,我叹口气,还真是有缘。
上官苍郁早已南下,所以不能赖在上官府了;清兰之处,毕竟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而且,我不能亏欠白云茶楼的人情太久,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无亲无故,身无家产,好像此刻最适合我谋生的地方也只有白云茶楼了。
最后,回了露华楼,和清兰长话短说,话别一番。因为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所以也不是太伤心。第二日,我到了京城的白云茶楼,并没有看见昨夜的两位夫人,报上“井雨”的名字,掌柜狐疑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安排我住后院。当时我怀疑自己走了步错棋,是不是应该先回定州更好呢?
还好,又过了两日,小艾居然陪着张管事来送货,抱着我又笑又跳。掌柜的这才信了我,对我的态度改了不少。我再三叮嘱他,我在这里的事,不宜宣扬,他低头诺了。
没想到,我会甘心作一名茶楼的伙计,将来会怎么样?我抬头看看天,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低下头,我默默地扫着地上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