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真的这么说?”我不死心的问道。
“是,庄主还说,姑娘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吱声。若需银子,想花多少就取多少。”
我愣了……
原来,慕容非但让我三餐无忧,还处处优待于我,一种被宠溺的感觉涌上心头。宠溺?慕容对我吗?或者,只是利用。
谁知道在慕容的心里,我究竟处于何地?我对他而言是过客?是朋友?还是爱人?最后一种可能,我心里小小的希翼了一下。临别的那一晚,他的举动让我迷惑……犹如那夜的比翼,淡淡的让人惆怅。
打住所有遐思,我对刘掌柜说,“我暂时还会留在茶楼,日后每月给我支工钱吧,数目和其他伙计的一样。我只想图个可以安生吃饭的地方。”刘掌柜恭顺地应允了。
于是,我安心地做了茶楼里一名不起眼的伙计,每日以男装示人,端茶洒水,除尘扫地。在茶楼里,大牛哥是我认识的伙计之一。人长得魁梧,很是朴实,能吃苦,肯耐劳。每日,他手挥着柴刀,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原本两三米长的圆木,霎时变成了一堆木片,有如神助。
我总是在他的狂风暴雨后,挑选出自己喜欢的木片,做出一个个航模。“喏……大牛哥,你看……”每当做好一个时,我就会笑盈盈地端给他看,看到他睁得奇大无比的眼,我自豪地笑,这可是拿你劈剩的碎木片做的呢。
冷不防,身后传来温婉的笑声,回头瞥见青衣的人影,我颔了颔首。柔声道,“柳大哥,讲完一场了么?”
柳翎是茶楼的说书人。
初见柳翎时,他落拓苍白,病恹恹地倒在茶楼的一角,我与他搭赸,才知道他是落榜的书生。
相谈之下,发现他文思敏捷,出口成章,却生计窘迫,便荐他在茶楼说书,他也不负我望,段子讲得精彩绝伦,妙趣横生。我得空闲时也常常捧他的场,每次都禁不住高呼叫好……自从我搬到茶楼,清兰亦时常来看我,三五天便有一见,所以倒也没什么别後伤情。
只是,裹在这恬淡快意的日子里,心中却仍有一腔的寂寞,迷迷蒙蒙的,像三月天的雨雾,拨不开,撩不断……
快至清明,桃花已是满树,风起花落。黄昏里,望着天上蔼蔼的那抹胭脂,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看看天将沉寂,我不再倚着桃树,缓缓转身,不经意的那一瞥,居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梦里曾经见过,心里辗转念过,以为他在天边,却已近在咫尺。
他坐在阶上,清逸如往昔,白绢仍未摘下,任那风乱了发丝,身影孤单……
我怔怔地站住,忘记了呼吸,好似一坛陈年醇酒被人开了封,一时间,满足的、喜悦的、动情的、惊讶的……种种心绪,一点一滴的,像是醇酒,流过我的心田,润渍过我的心尖,然后弥漫开,侵入了我的四肢百骸。
以为,自己不是轻易泄露心绪的人,此刻,看见了他,终于明白,我已经爱了。其实,我不是猜不到,他的眼疾,一定纠缠了什么隐讳,想见却不能见白昼里的风光是什么滋味。我也不是毫无知觉,他在临别前的那一晚,他的目光细细地端详着我,轻轻地吩咐了暗卫保护我,在我的每一次需要时,总会有人帮我排忧解难。我记忆中所有的事串成一条线,为什么我可以安安耽耽过我的小日子,为什么没有人来茶楼找我的麻烦,我以为自己脱离了“名人”的圈子,殊不知慕容早已将我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这一生,我希望有人能和我比翼……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那个人是他。
片刻,我回了神,慢慢地向他走去……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应该说点什么?
“扶我去用膳。”声音凉凉的,一如古井里的水,没有波澜。
我张开了的双臂,冻在空气里,本来想说,“嗨,慕容,好久不见!”此刻,却被生生地咽了下去。
最后,我鼓起勇气,左手扶着他的胳膊,右手嵌进了他的掌心,任自己手心里的汗,一丝丝地沁入他干燥的掌纹里。
微微仰头,看见他嘴角清彦的浅勾,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慕容,那夜是你么?”。话到嘴边,却成了“慕容,小心台阶呐。”
一半因为情怯,害怕“落花逐流水”的尴尬;一半因为自知,没有花容月貌,没有身世家产……若能爱我,爱我的什么?
可是,没有争取,哪来的幸福?
愿意放任自己的心,向前跨出这一步。
扶着他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我拿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气,轻轻地问他,“慕容,以后我们在一起,可好?”
他蹙了蹙眉,抿紧了嘴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我静静地等,看见他撇过了脸,我明白,西湖的水怎么能适合武昌的鱼,纵然相逢也未必欢快。
一丝苦涩漫上我的心头……
下一刻,手却被一扯,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我,——“让我好好抱一会。”随即,又是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有点懵,有点呆,脸已贴着他的胸口,却不敢相信,这一刻来得如此仓促,如此决绝,如此绵绵……
夜凉如水,纱纸挡住了月光,软软地偎在软榻上,朦胧间,我抚上了他的眉梢,感觉到他眼睛里的神采,只有这一刻,我和他的眼睛不会再隔着白绢。
“雨,想听我讲个故事么?”慕容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支了头,懒懒地问。
“嗯。”
爱上了一个人,自然想知道他的一切,起了身,紧紧地巴住他的领子,生怕他会反悔……
慕容的臂儿一弯,紧紧地把我匝在他的怀里。
我兀自兴奋地凝视他,只见他唇儿微启,正待吐字——
一个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主上……上官府的镖车在镇南城外被劫,上官公子下落不明。”随着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飘落在窗外。
慕容淡定地挥了挥手,让那影子退下。
我一惊,上官苍郁出事了?想起定州街头的一脚,丢了他的颜面;住在上官府时,他又百般照顾,运筹帷幄,如此精明干练的人竟会遇有不测?
回了神思,慕容已经起身,系好了白绢,我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个究竟,却被他挽到身前,他的手,像是凉凉的玉,抚上我的脸、我的额、我的鬓角,一时间,许多的话竟噎在喉间,只盼可以再多片刻的耳鬓厮磨。
最后,额上被他柔柔的一啄,“等着我。我会快去快回。”说话间,白衣身影已翩然而去。我尚不及出声挽留。空气里还余着他的味道,淡淡的茶香,我转望四周的空寂,既是无奈又是无力,心里只能轻轻地感叹,男人有男人的事业,纵然我想与他并肩,分担他的苦、他的乐、他的忧、他的喜……他可曾想过事事件件与我分享,时时刻刻有我陪伴。想及此,来这异世的第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患得患失。
匆匆一聚,又是匆匆一别,回想,他能表露些许心意,我也应该满足,何必苛求他的眷恋柔情。我定下心来,牵挂他就不该绑缚他,既不能为他分忧,自不该与他添愁。抚平心情,不再有那离愁别绪的“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或是相思成灾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我依然是我,只盼有一天,在这世间觅一处无风无浪的桃源,可以与他相守,换得一生的不离不弃。我期盼的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要做——他的妻。
终有一日,我要与他比翼齐飞。
一别竟是半月无讯,我日日望眼欲穿,却无“鱼传尺素,雁过留信”。
只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别两月,终于收到慕容的一封短函——“银汉迢迢,相会佳期”,意即七夕会回来相聚,我心下欢喜异常,做事时亦是雀跃了几分。
午后一阵酣睡,醒来,我对镜添妆,木簪绾了青丝,想及那清凉可口的水晶皂子,便信步向厨房走去。路过庭院,不意望见清兰立在假山之后,定定地望向一处,顺势看去,柳翎正伏在石桌上奋笔疾书。
莫非,清兰对柳翎有情,但是,柳翎又是怎样?心里想到清兰平日对自己的好,无论怎样也该帮一帮。暗忖清兰可能藉于身份的顾忌,故而迟迟不愿表意。我思量定了,走向石桌。
“柳大才子,忙什么哪?”我为了引起双方的注意,特意把嗓音捏高了两分。
“在写明日晌午的段子?”柳翎头也不抬。
“哦,我正有个故事,不知你现下可有空听。”
“这个自然要听!”果然成功地让柳才子抬了头,目光炯炯地注视我。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轻蹙双眉,慢慢把《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里的刘兰芝和焦仲卿如何相爱,又被如何阻挠,“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可敬,世俗相逼的可恨,最后生不能相伴的可叹,死才能同柩的可怜。一时间,柳翎听得动情,眼中竟带了点泪光。
看他如此,想必也不会是薄情之人。我便问道,“若你能遇到相知相爱之人,却有人阻挠,你会如何?”
“我仍会与她在一起。”柳翎说出此话之时,眼光闪过转瞬即逝的柔情,瞟了我一眼,随即低头看着地面。不经意地把目光转向地面,看见了他的靴子,我一怔,细看这靴的布料竟是上月陪着清兰一起购的玄色圆纹缎子,想不到,他们是互生情愫,心中一阵窃喜。
“那,就是说,无论旁人怎看,你都不会弃她?即便取了功名?”故意再三询问,偷眼睨了睨假山后的倩影。
“其实我在茶楼待了这么久,以我的心性,你还不知道么?功名不过是浮云罢了。”柳翎淡淡一笑,“她的美,她的好,岂是官场的那些龌龊能比的?”
我钦佩地望着柳翎,能像他这样洒脱的古人可不多,“嗯……”我觉得此刻该是牵牵两人红线的时候了,柳翎是不畏世俗之人,清兰又何必介意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
我站起身,俏生生地喊道,“清兰姐姐,你可都听见了么?”
话音一落,清兰红着脸,现了身,柳翎站起身,瞪圆了双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最终,两人脉脉含情,遥遥向望,风景如画——“君心我心两相知,此时无声胜有声”。我静静退下,只盼成就了这对佳偶。
明日便是七夕佳节,我思忖他言之未尽的话语,更是心心念念他能早早赶回。店里众人亦是欢欢喜喜地谈论着七夕典故,大牛哥也乘兴提出要回家相亲,大家又是一番相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