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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意地点点头,对清兰说:“你以后须卸了这些个衩环,也不要再施脂粉,以前的艳丽衣饰不如扔了,穿些清淡素服,我们这一路才能少惹麻烦”。

清兰微蹙,顺从地点头,换了朴素的装饰,倒也有些小家碧玉的身姿,只是左颊的青色胎记,令人望而却步,“妹妹,明明比我年幼,一路上却处处比我机敏,处处替我费神,我以前到底身在勾栏,走南闯北的客商多见过我,如此遮掩一下,却是应该。”

我笑,“不妨,在你的柳郎面前,你尽可以去了这胎印,做回你的美娇娘!”

清兰羞涩地低下头,用一方巾帕掩嘴而笑,那方巾帕上:绣了一支破水而出的白荷,出污泥而不染。以为一生无望,现在却成了真,我心里也为她高兴,冲着她又是甜甜一笑。

正在这时,柳翎挑帘进来,说,再往前便要到柳州城了,走陆路去夕颜,此处是必经之处。见到清兰的易容,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一笑,“还是雨儿想得周道。”说罢,替我们拿了行礼,一起上车了。

过了驿站之后,便一直是柳翎在驾车,没想到他一介文弱书生也会驾车,我淡淡一笑,他说自己家道中落,许是进京之前就吃过些苦,这样也好,省了不相干的人驾车的麻烦。不过,路上同行的并非只有我们三人,临行前的晚上,慕容给过我一个一寸长的竹哨子,说夜风会派人随侍在旁,吹个哨子就会现身。此刻,慕容的暗卫应该在我们附近吧。

“再有三里地便要进城了。”柳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我有些无聊地挑起窗帘,瞥见沿途隔三差五的跪了不少乞丐,衣衫褴褛之中,居然杂着衣着华丽之辈,有几个还是一副脑满肠肥的福态,这样的人也会行乞?而且数量也太多了吧。我诧异地自言自语道,“常人都云:路有冻死骨,这儿怎么不是饿殍,反是肥人?”清兰附过身,见了,也是一脸不解,片刻,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听说,柳州城城主自订了一条规矩,凡是仗势欺人者,皆要为乞,尝尽这‘人下人’的滋味”。

“啊?竟有这样的人?难道皇帝不管么?这地方上的富绅会任他处置么?”我不解于这城主似乎有些为所欲为,尽管惩治人的方法独树一帜。

“妹妹到底初次出门,不知这柳州城乃是番地,城主只要不做谋逆之事,他爱做什么,皇帝也是奈何不得的。只让人做做乞丐已经算是轻的不能再轻的,违抗他的不管逃到何处,都会丢了性命。”清兰娓娓解释了,我才知柳州城的钟氏一族是这块南北往来要地的番地之主。

“不知这个城主是什么模样?”我越发奇怪,显然清兰道听途说的内容还不够翔实。

“这个,我也没见过。”清兰轻笑摇头,却没在意我脸上的惋惜之情。

赶了一天的路,进了柳州城,盘查时倒没有什么奇怪的规矩,顺顺当当地找了一家客栈,——“白吃客栈”,我莞尔一笑,城外几里地的乞丐迎宾,进城还有“白吃”的?

我愉悦地跨进店门,一问之下,原来是比吃,只要破了先前客人的记录便可吃住免费,再一看旁边的记录,一行墨字,歪歪扭扭,却也可辨认——“白米饭,一百三十大碗”。

我噗哧一笑,看来是无缘做这个“白吃”客了,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最多三、四碗,哪里吞的下一百三十大碗?这时柳翎携了清兰进来,见到墙上的字,也是会意一笑,便不置可否。

掌柜的瞅了瞅我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淡定。

这晚,沐了浴,我散了发,本想在房内歇息片刻,却听到楼下一阵喧哗,有一个粗犷声音突兀地嚷道,“我若赢过了其他客人,你须把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赔给我!要么就砸了你这店!”我心下一惊,难道清兰易了容,还被人盯上。情急之下,顾不得整装,奔下楼去。

只见,一个魁梧大汉,脸若磐石,一身绛红的戎装,像是军中之人,再看向他口中的“美娇娘”——面若桃李,粉腮樱唇,眼眸如水,一袭布衣黄裙,粗布简陋却难掩佳人仙姿,旁边是表情已不复淡定的掌柜。还好,不是清兰,我抚了抚胸口。

正想登楼回房,那个绛脸大汉已径直扯过了那黄衣姑娘,“白老头,你年年摆这吃饭的擂台,不就是为了招婿么?我今儿正好成全了你!”

我吃惊地回头,看到黄衣姑娘已经泪水涟涟,柔弱无骨地被拖曳在地上,那白掌柜更是向前一步,“秦参军,饶了我家媚娘罢,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你若光顾,小店决不收分文。”话音落下,店中已有人忍不住抽气,那秦参军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看来吃饭是假,抢人是真,周围的客人竟没有一个上前劝解。

如此欺凌一个弱女子,狗都比他有骨气,我忍不住气愤地开口道:“这位官爷,店家比的是肚量,却不是自家女儿的终身。难道官爷你吃得发痴了么?”一席话出,楼下又是一片抽气声。

果然,那秦参军的一双铜铃眼瞪向了我,横了浓眉,冷哼一声,“想不到竟还有敢反我的女子?你不怕我抓了你一起回去?”说罢,双眼竟透出淫亵之意。

我心中一怔,自己不会武艺,柳翎和清兰一个书生,一个娇女,我怎么能一意孤行,连累他们?我按下了呈口舌之快的冲动,转而笑脸相迎道,“秦参军如此威武不凡,小女子当然万分佩服,但是对一个柔弱佳人动粗却会损了您的威名。”

见那壮汉似有松动,我又缓缓挪近几步,用更真切的语气说道,“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军爱慕这位姑娘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如此唐突,又叫人如何能承受?更无法让这位姑娘再敢对您亲近?”

我看到秦参军思忖片刻后,松开了抓媚娘的手,以为他接受了我的说辞,心里松了口气。不料,下一刻,他的一双鹰爪竟掐住了我的双肩,一脸邪笑,“小娘子,好胆色!如此知情识趣,比那媚娘更合我意,携了你回去才妙!”

我眼神立时没了刚才的灵动,暗怨自己一时失策,又气又急,想要挣开他的钳制,却对抗不过一介莽汉,只能撕声喊道,“来人啊……快救我……”

非但没人睬我,店里的人都垂眉敛睑,还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任凭这莽汉将我甩上了肩膀,眼看要大步奔去……

“秦应——”这一声,威严而冰冷,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我停下挥舞拳头的手,循声望去,熟悉的青衣身影,那张脸是——柳翎……诧异一闪而过,柳翎扯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我从没见过的俊挺容颜。相处两载,竟不知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男子竟是易了容的。下一刻,秦参军,似乎比我更惊诧,一把放下了我,向着柳翎双膝跪地,磕头拜道,“城主……属下只是、只是……”

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抚衣,望着柳翎,只觉得这个男子有太多太多的秘密,眼神里有着我未曾见过的漠然和森冷,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乘我不在城中,竟也学会了干些仗势欺人的勾当?”柳翎厉声喝道,全然没有当年白云茶楼里孱弱书生的模样。

秦参军的嚣张已经荡然无存,店里的其他人俱是跪了一地,只有我独独和他对立着,我的眼睛里盛满了不解、惊异、怀疑……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一丝柔情转瞬滑过,只剩下恢复了沉寂的波澜不惊。

许多言语涌上唇间,没等我开口,一队官兵进来,向他揖礼后,强扭起秦应,待他发落。

“我革去你官职,罚你行乞十年,你服是不服?”

“但凭城主发落。”秦应就这么被人带走了,一脸的畏惧。

“柳翎——”我出声叫住他的背影。

“我姓钟,以后叫我钟翎,或翎。”他笑着回应我,下一刻,居然,伸手抚过我的眉角,“乖乖等我,我会派人迎你进府。”俯身又在我颊上一吻,我愣怔当场,如此待我,那他对清兰……

仰望着这张陌生的俊颜,我心下百转千回,一时之间,觉得无法应接他的一切一切。他旋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厅中,慕容、清兰、柳翎……一张张脸在我眼前掠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夹杂着浓浓的不安,涌上我的心头。

对了,清兰呢?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才想起清兰,闹腾了一场,怎么没见到她?暗叫一声不好,心里打了个寒战,我额上不由自主地沁出一层冷汗。

快步冲回客房,房里空空荡荡,清兰果然不在了,看来这柳州城的钟府是一定要去了。我轻叹,吹出一声哨音,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落到我面前,“这里的事,尽快告诉慕容庄主。”调整好紊乱的气息,我恢复了从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管以前如何,但是现在,钟翎,你欠我一个解释?

算准了我不会逃出城去,钟府的人马,隔了两天才现身,浩浩荡荡的两队轻骑,披了红彩,为首一人,黑衣锦缎,棱角分明的脸庞,青黑色的眼眸,说不出的俊毅,风中他的黑发如丝飞舞……他俯身下马,走近了我,向我伸出了一只手,用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唤道“雨儿——”。这一声,让我想起了旧时的熟稔,但是,现下却又十分的疏离。

这人,正是那柳州城的城主——钟翎。

面对着他的手,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对上他那双青黑色的眸子,我读出了明明白白的爱恋,让我害怕,害怕一旦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中,就像是给了一个承诺。

“翎,我已经有了皓月,别让我们都觉得辛苦。”尽量地用了平静的语调,我偏过了头不看他。

“雨儿,我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足矣。”他似在安慰我,又似在安慰自己,一边执起了我的手,笑着,却不带苦涩。

我略感怔忪,茶楼的两年,只当他是大哥,从未想过他会对我用情至深。

“那,清兰呢?”想起了他和清兰,我更不解。

“雨儿,你看看那是谁?”循着声音,“清兰”正在我面前,那眉眼、面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待瞥见他的喉结,我一个趄趔,摔在地上。

“你、你……”此刻我的震惊,不足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清兰,不是,他说,他叫“清风”,才是真正的易容高手,我那块“猪肠子胎记”算是班门弄斧了。还好以前没和他“如胶似漆”到同浴同榻,在露华楼时也是自居一间,否则……

我把脸困难地从清风身上一点一点地挪开,转向翎,半眯着眼问:“难道大牛是受你们指使?”

翎淡淡一笑,扶起我,说:“他可不是我的人,算计你的另有其人。本也不想让你这么快就知道我是城主,不过那天情势所迫……”

我闭上眼睛,任他拍去我衣裙上的尘土,如果不是为了阻止秦应,他会以“柳翎”的身份一路陪我到夕颜吗?睁开眼睛望着他,一样的容颜,不同的身份,他对我关切如昔,但爱意变得明朗化后,他又会怎么做?况且这里已经是他的地盘。

转念想到他高贵如此,却愿意为我埋身茶楼,藏头垢迹,鼻子有些酸涩,“翎,以后别再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值得。”我不是才高八斗的才女,更不是天赋异禀的圣人,有一个慕容皓月对我倾心,已经心满意足。

“你可曾知道……”翎的脸上浮起一丝凄美笑意,“从你在露华楼唱那曲《花好月圆夜》开始,我就想……”他表情温婉,恍若沉浸回忆中,笑得更凄美,“结识你,了解你,走近你……一开始,并不奢求你能爱上我,只求你能分一份注意力在我身上……”

“所以,你就易容成‘柳翎’接近我?那为什么还和清风卿卿我我的?”我闷闷地问,被人骗的感觉真不好受。

“不那样的话,你以为慕容皓月会放心让我们两个男人接近你?”这次回答我的是清风。他撇撇嘴,好似满腹委屈。

“罢了。”翎扶住我的肩,“雨儿,既已到了这一步,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意。我以前苦于无法表情,更怕你不会随我回柳州城,所以,原想就这样了……”他顿了顿,“说到底,还是不甘心,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慕容皓月。”我心中一黯,想他其实出京城时就有了把我留在柳州城的打算。

他那厢是含情脉脉,我这厢却是百味陈杂,自恋了慕容两年,早已是爱得昏天黑地,看不见旁人,殊不知竟有人舍弃了锦衣玉食,在我身边默默地追随了两年。

“其实,我也想过把你悄悄带走,可是,慕容真的看重你,竟把夜风派来暗中护卫。又眼见你喜欢上了慕容,我……”翎的脸上闪过一丝悔意。

我扬起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夜风吗?原来,他这么有影响力。那个男人老是用一种揶揄兼带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忍无可忍之下,踢回给慕容,被遣去安陵国购马,现在正在某处愉快地放马驰骋吧。现在想想,夜风临走前用一种“你会后悔的”眼神看我,果真是失策。

“雨儿,也给我一次机会,好吗?”翎执着我的手,形容恳切。

“我——”一个我字才刚吐出,就被他的掌心捂住了口。我瞪大眼睛望着他,青黑色的眼眸里已经染上了情伤。

“你不必急于答复我,我可以等。”

此情如斯,我缓缓闭上眼,竟不忍说出“我不能爱”这四个字。

有人说:人活着就要珍惜自己爱的人,不伤害爱自己的人。但是,想要做到真难。

多少次,我孤独时,他总是一身青衣儒雅,陪在我的身旁;多少次,我患病时,他总是端水喂药,让我安睡;多少次,我沮丧时,他总是细心聆听,为我排忧……这样的人,让我如何忍心伤害?罢了,罢了,就让时间冲淡一切,只要我能出了这柳州城,就让自己从翎的视线中永远消失。翎,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知不觉,在钟府又过了两日。

翎说,明日带你去逛逛柳州城。我点头答应。

风说,今夜你一定能好好睡了,钟府的地牢里多了几个夜袭的黑衣人。说完,不理会我怨忿的目光,扬长笑去。这么说,慕容的暗卫已经进了府……我皱了皱眉,垂下眼睑,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弧度。

尽管知道翎和风是主仆关系,我依然称呼他们一个“翎少”,一个“风少”。

这柳州城,虽不比京城繁华,建筑又多以平屋矮墙为主,植物也多低矮,却因此平添出一份开阔。换好衣装,我们步行在柳州城的大街上。正是盛夏八月,我挥汗如雨,白衣纱裙看起来轻灵出尘,穿起来却如贴身的渔网,勒得人难受。翎还是一身青衣,英俊儒雅;清风一袭蓝衫,飘逸潇洒。

行至一处酒楼,风少一拂袖子就进去了。我抬头见那匾上提了“酒冢”两字,字体遒劲隽美,两边提了“饮尽八方酒,横卧千山醉”,隐隐透着霸气。

翎亦已迈步跨入,回头见我仍躇在门口,便低低唤我,“雨儿——”我拉回思绪,悠然回笑,举步跟进,应该是家好酒店吧。

“呵——”店中一片清凉,每张桌子底下都放了一盆冰,我们在角落的一处坐下。早已耐不住酷热的我,此时极不雅地伏在桌子上。清风嗤笑了一声,翎则爱怜地睇我一眼,替我点了“荷蕊清香”,是用荷花、薄荷、糯米酿制,入口就有一股清甜,我赞许地看看翎,这样的酒,京城也未得一窥。之后,见识到墙上密密麻麻的酒名,才知是真的入了酒冢。

将近中午,店里的人越聚越多,清风偏头对我说,“今天有以酒会诗,你待会只需看,莫凑热闹”。我挑挑眉,正想驳他……

店中的喧闹一下静了,从门口进来两个白衣侍从,后面跟进一个紫衣公子,我眼睛一亮,此人紫衣华贵,气质出众,翩翩如风,褐发云髻,更有一双和我一般的琥珀眼眸,邪魅惑人,流转风情,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他可是这具身体的故人?

只见他选了另一处角落坐下,片刻,店内又恢复了骚动。

酒会开始之初,每人都分到了一盏酒,据说是今年的酒王“醉梦”。

我微微呷了一口,甘醇滑口,入喉生香,确实让人想一饮再饮,醉生梦死又何妨。

众人中已有人起身挥毫,复又有人朗声诵读,听了半饷,竟觉无甚佳句。我暗自一叹,酒有些上头,可怜这酒竟无知音,唇齿间蓦然泻出了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念罢,不觉有丝轻松快意,翎和风也向我投来一束钦佩的目光,我站起身,忽略众人炽热的眸光,潇洒地一挥袖子,“我们回去吧。”

走到门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婉的招呼,“这位姑娘,请留步——”

回头一看,却是那紫衣公子,这一刻恍然梦中,我目光迷离,他的目光茫然,却又纠缠着我看不懂辨不清的情愫,难道这具身体的主人,跟他真的相识?

“梦儿,你、你认不出我了么?我是子莩啊。”那紫衣男子趋近了我,殷殷相问。

望着他魅惑柔美的脸,我诧异,该说认识吗?还是说,此身非彼身,彼身亦此身。

见我愣怔,他表情转为阴鹜,“好、好、好——”一连抚掌叫了三声好,“你果然把我忘了!该怪我——该怪我——”。说完,不由分说,扯了我的手腕便走。

我回头,想唤翎,却见那两个白衣侍从拦住了他们,已在街中打斗……

“你到底是谁?”到了河边,子莩总算放开了我。

“你口中的梦儿又是谁?”我气喘吁吁地反问。

“你果然不是她……”说话间,子莩身子微微摇晃,踉跄后退两步,一脸哀伤。

“嗳,那个,能告诉我吗?”我轻轻问道,我也想知道前因后果啊。

“梦儿是我的……”子莩迟疑地望我一眼,“我的妹妹。”

我急于探询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不及追究他的语气。

“梦儿幼时,我帮她测过命,算出她活不过十五岁,我便穷极药石巫蛊之术,最后,终于被我寻得了回魂草……”

原来是这样,回魂草可以换人一命,但是召唤回的是与之魂魄相似的我,或者这个梦儿本就是我的前世,是我运气太好了,还是子莩的法力太弱了?怪不得他要怨自己。我叹口气,“为什么我醒来时在桐城的鸳湖?”

“我施了避水咒,鸳湖是生门,只有让你躺在湖底,才能还魂。”

“为什么,你没有在鸳湖附近?”我疑惑。

“我只能在夕颜国的神殿施法,那里的灵气最强。想不到,还是……”像是想起了什么,子莩目光如炬地逼视我,手上忽然多出了一道符咒。不会吧,难道当我是妖怪?

“我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刹时,子莩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等等,如果我回去了,这具身体是不是就要死了?”我快速地退后两步,这里不是鸳湖,他面目如此狞狰,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他打的魂飞魄散。

他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迟疑片刻,收了符咒,面色沉重,“你若与人无害,我自不为难你。”

我暗吁一口气,庆幸他不是狠辣之辈,“请你信我,我也是人,是个异世的魂魄罢了。”其实,我心里想谢谢他,让我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慕容……

“不过,你须随我回夕颜国,明日就走。”子莩面色稍稍一霁,语气却未松懈。

“你知今日那青衣书生是谁?明日怕是闯不出他的柳州城。”我抚着脖子,揣测他会不会用驽风术或是驽水术带我去夕颜,能跟着他出了柳州城也好,算不算是另辟了去夕颜的蹊径。

“这个,我自有办法。”子莩淡定地说。

翌日,我坐在镜前,任凭他那两个侍从在我脸上东糊西抹,哭笑不得,原来子莩的办法就是易容。片刻后,我就被易容成了一个憨厚圆脸的稚嫩丫头,两鬓垂髫,湖水翠衫。

我感激地冲子莩笑笑,这副样子比我想象当中好太多了。

子莩只淡淡一笑,“我还是习惯你着女妆的样子。”说完,收起他的笑容,再也不泄露一丝心迹。

马车缓缓载道,身边是易了容的老叟,目光犹自清亮,我不自觉地抿抿嘴,这双眼睛怕是会泄了行藏。

快到城门,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外面的城卫粗声念道,“原来是夕颜国的周夫子携孙小姐路过——放行——”

我扭头看看子莩,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出城了。他依旧漠然。

车子缓缓趋行,耳旁忽然打来一阵劲风,“慢着——车上的人全下来盘查。”

我兀得一诧,这声音是清风,想到他对易容术娴熟精通,手心立时沁出汗来。

“请周夫子和小姐一见。”城卫已没了先前的客气。避之难避,只能迎之,我叹口气,把手挽到子莩臂上,示意要扶他。子莩微微一诧,立即会意,但又把住我的手,在我耳旁语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你也总是要回夕颜的。”我想到慕容的眼睛,想到要取回双生花的誓约,颔首,却不想他是另有深意。

下了车,子莩躬身缩背,象极了一位痀偻老者,我一脸天真,目光坦然地与清风对视。清风在我们身上穿睨半饷,检视了我片刻,眼里闪过痛楚、挽留、怜惜……最后,闭上眼,手一扬,“放行——”

转开与他的对视,清风,你明白我是自愿离开,而非被迫吧。

我携了子莩,刚想上车,身后却卷来一股暴戾之气,怵得我打了个寒战,一转身,翎骑在一匹黑色高马上,直直瞪着我,距我十步。

从没见过翎如此暴戾的一面,青黑色的眼眸酝酿着浓浓恨意,我心惊之下,不自觉地蹙紧了眉。一眨眼间,我和子莩已被一队轻骑团团围住。

“雨儿……上来。”那匹黑马已近在眼前,我咬了咬唇,把手放进他手里,下一刻,我被挽腰上马,翎的气息紧紧包绕了我。

“梦儿——”子莩站直了身子,双目怒睁。一旁的将官已将他反剪了双手,数十杆铁枪对准了他,眼见要血溅当场。我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隐忍,此时的翎难以拂逆。我要为了尚未见过面的梦儿救他,心下一凛,我回过头,目光惋伤,“翎,放了他,他是我哥哥。”

翎冷冷一笑,目光更深邃冰冷,“好,放了。”转下头看着我,“这样的人,无论是杀还是放,我钟翎毫不介意。”又悠悠地吻着我的面颊,如痴如醉,语气柔恸,“你知道我介意的是什么吗?是你的背影。你呀,总是把背影留给我。”好像是自言自语,翎的目光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已伤翎至此吗?我迎向他的眼眸,那眸光里除了恨意还有凄楚哀怨,他说他能等,却不愿放开我的自由。我黯然,不愿再多说一句,垂下头,偎进他的怀里……明明是不愿种下的情根。

只觉得被驮在马背上徐徐移动,垂睑的那一刻,听见身后车轮碾动,子莩的声音寂寥抑扬,久久浮动,“夕颜国——广陵城——”

与子莩历劫的一刻仿佛只是场闹剧,外间只当我是贵裔之后,女方的兄长意欲将我嫁于高官,故而拆散我和翎的姻缘,好在城主识破了奸计……所以,我如今被眷养在钟府之内,等着和翎的大婚。

抚着慕容老夫人相赠的白玉,我微微一恸,难道真的是此情只待追忆?翎的执意让我淬不及防,以一场婚筵来换子莩的一命到底值是不值?

窗外,夜凉如水,皓月当空,我只觉凄美异常,早知今日,宁可当初留在慕容身边做他的掌中花,也不要自作聪明地来查什么幕后。我明明应该相信慕容的。

我暗暗自嘲,支肘仰望明月,“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这一句已让我哽咽,思念,从来没有这么浓……

一道黑影,刍兀地来到我的身后,没有回头,我知道是谁。

“雨儿——”这声音凄憷无奈,似带着一身的情殇。我却不想回头,既不愿也不忍看他。

“你怪我迫你罢,但是,我会真心爱你,会比他待你更好上百倍。”又是重重的承诺,是安慰吗?

我冷冷一笑,强人所愿,也是爱么?转身对上他青黑色的眼眸,轻启唇畔,“问世间情为何物……你真的愿意见我日日陪在你的身侧,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吗?”

他缓缓摇头,却又抬起眼眸,那里面多了一抹坚定的决意,“可是,我会等,一直等,因为你会是我的妻,我一个人的妻。”说完,仰天长笑,拔步而去。

长叹一声,这个结,无知时种下,这份爱,却让我情难,不能两全,“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犹在耳畔,以为自己情深似海,便能守住慕容的一颗真心,如今我却成了先违约的那个。

望着空灵的明月,想到“滴不尽这相思泪,好梦由来最易醒”,相爱的不能相守,相守的却不能爱,我真的逃不出这禁锢么?极想挥去这阴郁,不经意间已扬起低宛的歌喉——

“唯一纯白的梦里花,盛开在琥珀色月牙,就算失去所有爱的力量,我也不曾害怕。天空透露着微光,照亮虚无迷惘,在残垣废墟之中,寻找唯一梦想,古老的巨石想象,守护神秘光芒。清澈的蓝色河流,指引真实方向,穿越过风沙,划破了手掌,坚定着希望去闯。穿越千年的石板画,刻画着永恒的天堂,轻轻拭去漫布全身的伤,我从不曾绝望……”

谁也没有发现,暗处一双灰色的眼眸矍铄冷厉,深深地盯了那白衣身影一眼,似要将她钉进脑海,随后,转身隐没在浓浓的黑夜里。呆呆立着,夜深露寒,浓得泠洌,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恍然间有个身影拥住了我,推却那片温暖,我旋身轻叱道,“你又来做什么?”

“雨——”声音磁性而凉薄。我倏的一惊,月光中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正是心心念念的人,我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每一寸、每一寸……都那么刻骨铭心,仿佛隔了万年才得一聚。

我梨花带雨,璀璨一笑,慕容目含柔情,搂着我的纤腰,温柔地吻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轻轻擦拭我的泪水,最后把我揉进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久久的,我才方信,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雨,我们该回家了。”慕容横抱起我,凌空一跃,冲破了夜色沉寂的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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