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行了一夜,第二日,我们来到一处清凉的小镇,落脚于一个小客栈。店里似乎没什么客人。店家是个五十开外的男子,一张枣核脸,笑起来双眼眯得看不见眸子,殷勤地擦了桌椅,招呼我们道,“客官,可要打尖?本店的腊肉甚是入味……”
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夜风中气十足地要了两间客房。我扶着慕容,他白日怕光,已用绢帕遮了眼睛。仰头看他,清彦的轮廓,淡定自若的气质,这样的人正是我的良人呵。
“店家,可否将饭菜送到房中,只需几样清淡小菜即可。我们稍事歇息,晌午起身。”慕容温婉说道。我微笑示意,店家亦点头退下。
刚要上楼,忽听身后一声怒喝,“你个小贱人——原来在这里——”
猝不及防,我被一只铁爪拉离了慕容两丈,瞬间,又被慕容反手拉回,护入怀中。那边,夜风已擒住刚刚无礼的汉子,扭了他的双臂,跪在地上。方才他的指甲掐入我小臂,疼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定了定神,只见那人油头粉面,獐头鼠目,令人眼见生厌。
“不知阁下是谁?惊犯内子!”慕容冷声问道,胸臆之中已有隐忍的怒气。
“还望老爷、夫人息怒,小人认错人了。”说罢,慌不迭地埋首便磕,眼角仍不时得瞄我们几眼,眼中狡诈之光一闪而过,让人来不及捕捉。
我轻轻摇了摇慕容的衣袖,“算了,只是认错了,别计较了。”慕容似还生气,见我如此说,也不多话,遂挥了挥袖,夜风冷冷一笑,放了那人。
似乎有什么不对,可惜我当时因为慕容的一声“内子”而暗自陶醉回味,遗漏了那人和店主的眉来眼去。
吃完了饭,和衣而卧,不知为什么,从未如此疲累,小臂还隐隐犯痛,但想到夜风和慕容就在隔壁,我安心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迷迷蒙蒙中,却觉身子躁热难当,烦闷异常,不由得低低呓语,但又觉全身酸软,挪动不得。
须臾,耳旁被一声模糊的淫笑拉回了几分神智,我吃力地睁开眼,依稀见到一个影子,晃动到我的床前,一双禄山之爪胡乱地剥着我的衣衫,一手更是摸到我的颊上。我当下一惊,醒了一半,情急心慌,对着那手狠狠咬了一口,只听得一声尖叫,“你个小贱人——”。一听,正是那清晨抓我之人,难道那一招,他便在我身上下了迷药?
我又惊又怒,力气却不济,只能就势滚到床下,那人伸手探到床下,扯住了我的衣裙,欲将我拖曳出来……
“哐当——”一声,有人急奔进来,只听床边一声惨叫,死抓着我的那手竟松了。“雨——”听到这声急切呼唤,我轻嘘口气,低低唤道,“皓——”
下一刻,人就被夜风寻到,架回了床上。微睁双眸,却见慕容和夜风身上俱有几道血痕,诧异地张了嘴,“皓,你们……”
夜风冷哼道,“几个小贼,已经收拾了。”说罢,转身出去了。
慕容走近床边,知道我还不能走,便摸索着抱起我,踢开绊脚的那具死尸,低头对我说,“此地不宜久留。”
躺在车闱之中,身子却仍渐渐发烫,我不住地要水喝,却未减半分。慕容俨然发觉了我的异样,探了探我的脉,“雨,你——”
我迷朦地张开眼,一手抚上他的脸,“皓——”低唤着他的名讳,浑然不觉自己的这声低唤已经妩媚入骨。
“雨——”慕容的语气褪却了焦切,毅然宠溺地抱紧我,满腹柔情,轻轻碾磨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呵气道,“得妻如斯,我此生无悔。”
“皓——”下一声呢喃,顷刻便被封在四唇胶着之中,车内顿时旖旎如春……
等到醒来,身上只剩清凉,我一脸潮红,不敢对视慕容的双眼,想不到两人竟这样就……
“雨,我们成婚罢。”慕容一脸喜悦,柔柔搂住我的肩。
我怔了一下,想不到他会说立即成婚。
见我不语,慕容低头吻着我的鬓角,“待回了桐城,再补回你。只是现下,我们一定要成婚了。”说完,不经意地抚上我的小腹。
明白他的意指,我低低叱了一声,刚褪下去的潮红又覆上颜面,心底涌动着喜悦,明白自己并不在意婚礼隆不隆重,只要嫁的人是他,便甘之如饴。
当夜,歇于一个山凹,天地为媒,白玉为聘,明月为证,夜风做了那主婚人,我和慕容三拜成礼,至此“罗带结同心,此情永不渝”。虽没有山盟锦书,这一夜,我们却两两依偎,说不尽那柔情蜜意,一夜无眠。
晨曦,我和慕容半卧在车内,一夜未眠,两人都有些倦意。我微微阖眼,枕在慕容的臂上,感觉到他为我添衣的温存,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慕容的手兀自为我整理发髻,细细梳理,缕缕情丝,绕过那指间,最后,为我插上了他自己的白玉发簪。拂过那发簪,温润异常,我抬眉,正对上他的眼,焕如黑琉璃,流泻出浓浓爱恋……
莞尔一笑,我起身,为他绾髻,别上了我的木簪,簪上早已刻了“罗敷”二字,那是我的本名,这天地间,只许他一人知吧……
“皓,我原来的名字叫罗敷。”我低语道。
话音落下,四眸相接,没有什么惊诧,只有那爱恋中包含着深深的信任,只求此生相许,天长地久吧。
看他又蒙上了眼睛,我心中酸楚,闭上眼,枕上他的肩,只想到“此生魂梦与君同,但愿长醉不愿醒”……
不知为何,颠簸的车忽然停了,我刍的睁开眼,慕容也察觉有异,低问夜风,“何事?”
夜风声音凝重,“来者不善,他们人马颇多。”
逃离了柳州,又挑了个黑店,现在又来了什么?我索性坐直了身子,掩不下这一刻的不安。慕容只手轻抚我的背,柔声慰道,“许与我们无干。”
可是,那马蹄声越趋越近,似滚滚而来……
我按耐不住,一掀帘子,只见车外竟密密地围了一圈铁甲兵,诧异间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眸子,冷厉、残戾、霸气……我暗暗心惊,不知来者何人。
我希望,这只是幻象,——灰发灰眸,棱角刚毅的脸,森寒的玄铁铠甲,猩红披风在风里张狂地嚣舞,宛若风姿矫健的雄狮,是人,还是天将?
此刻,那灰眸的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霸气的眼里渐渐带上了一丝兴味,许久,他斜斜的倚向马首,挑了挑眉,慵懒地道,“果真是你!”
我困惑地看他一眼,被那目光迫地发窘,遂摔下帘子,低低对慕容说道,“是一群铁甲兵,为首的人灰发灰眸……可我不记得认识他,他却好像认识我?”
慕容先是一怔,随又勾勒起唇角,抚慰一笑,“有我……”说罢,镇定地起身,掀帘,挽了我的腰,并肩站于车头,一脸的云淡风轻。“阁下何故拦阻?”慕容问得清冷从容,我亦回视那灰眸,淑婉有礼地淡淡一瞥,详装无惧。
“黎仲只是想请这位姑娘回去一叙……”声音依旧慵懒,却迫得让人窒息。
他叫黎仲,这么轻易地就知道了名字,可我的脑子仍是一片空白,更没有遇到子莩时的那种亲切。慕容身体一滞,护在我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在下欲携内子归家,急行赶路,还望阁下体恤。”一如玉石轻扣,声音冰凉薄脆,对面人的脸色未变,我的手心却攥了把汗,四周的空气可是压抑得紧呢。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慕容低下头,一脸柔情,语气里尽褪冰凉,“你昨夜未好好安睡,再进去歇歇,可好?”铁甲兵马似乎只是儿戏,黑云翻滚当前,慕容居然还可以你浓我浓,我有一丝动容,“嗯”,点点头,如果可以,谁又愿意与这些不相干的人多作纠缠。我伸了手,想去撩那一尺远的车帘……
手离车帘还剩一寸,身后便扑来一阵沉重的劲风,人已被慕容腾空抱紧,只见密密的一阵黑雨落在车上,刹时,半个车身已插满漆黑的玄铁羽箭。
他们居然想杀了慕容?我看清了羽箭的位置,心里打了一个战栗,为何如此狠绝?我惊抚难定,双手颤颤地攀住慕容的肩……揣摩到他的身躯,并非冰冷,我的心才稍稍平静。
慕容清彦的脸,此刻蒙上了冷厉,更紧得拥住我,一边压抑着说,“莫怕……”
那双灰眸挑衅地望着我,嘴角含着冷冷笑意,“逆我黎仲者,死!”
我蹙紧了眉,思虑不知何时惹上了这个人,一边暗自揣测,能逃出这重重包围的胜算有多少,还是寡不敌众吗?
就算慕容轻功再绝顶,现在眼睛却不能视,羽箭却是长了眼睛的,刚刚躲过一劫,难保没有下次。况且他们似意只在我,对慕容毫不在意……
转视身前,夜风正护在我们面前,巍然矗立在风中……
我心头一动,突然哈哈大笑,成功地把周围的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暗暗向夜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撤,夜风回视我,眼底满满信任,飞身,在众人有所反应之前,纵成一个黑点……
“皓-”,轻吁了口气,我的脸颊枕上他的肩,语气哀怨道,“他们好霸道呢,非要请我们去做客?”附上他的耳畔,用极轻的声音告诉他,“夜风走了。”
“呵呵—”慕容笑得张狂,白绢蒙去双目,却难掩其骏逸傲骨,“黎仲,前太子殿下,你现在不过是金沙国的叛族,慕容何惧!”言顷,他复搂紧我,怀抱里有着浓浓的爱意,“有卿相伴,上穷碧落下黄泉,又何妨?”
我深深地一震,再次动容,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是誓言吗?回拥他的温暖,一滴泪滑落在他的肩襟……车子是不能坐了,我也被蒙了眼睛,和慕容扶着,缓缓走在兵盔铁马之间,想到那灰发男子,我再次不解地甩甩头,“皓,你和他有过节?”
“我若说没有,你信吗?”慕容浅笑低语,“他曾是金沙国的太子殿下,自幼眷养在深宫之中;我却自幼随父母游历天宇江山。他的事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想不到他果真潜伏在我国。”
“那,他非要抓我,是何意?”我皱了皱眉,自从出了京城,没少遇上突发的事。本想穿越来享受的,结果没半点省心!
“你,还不明白自己……其实早在茶楼之时,就有不少人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我不该让你去殿前茶试……钟翎更是提醒我……”慕容语气里有淡淡的坚定,“以后再也不会放你一人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我不过是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罢了,被人觊觎,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一味地活在自己的精彩里,也许在我眼里不经意的小事,在别人眼里没有惊世骇俗,也是新奇不已了。难道活出真实的自己也有错么?如果造成今日种种的确跟我平时的“任性妄为”有关,那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被人推推桑桑一阵,我和慕容的手一直没有分开,耳边有人不屑地冷笑,但终是没能把我们分开。等到一切静下来时,我们被关在一个土屋内。而且,还看见了一个故人,我曾经把他评价为“憨厚朴实”,“任劳任怨”,也曾为他罕见的“劈柴功”折服,现在无异于是对我幼稚的判断力的讽刺。
“你真名不是叫大牛吧?‘炽炎帮’不过是障眼法,你说吧,你的主子想要我干嘛?”我索性开门见山,人家都显山露水了,我扭捏什么?
眼前的人,微微低了低头,赫红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憨厚”,回得彬彬有礼,“慕容庄主,小雨姑娘,在下乔远山,确是黎殿下的属下。”
说罢,他抬起头,眼睛含着担忧、歉疚,复又是无限期许,“小雨,殿下只是想请你帮他。”
“有这么求人帮忙的吗?”我失声吼道,“是他让人开的弓,差点人就死了!”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我一庐都没有?还差点做了箭靶?
“小雨,别再忤逆殿下了。殿下的习惯……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到时候,不但慕容庄主,连你也……”乔远山嘴唇噏动着。
我冷笑一声,“恐怕都是你引荐的功劳!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有什么能耐让你们费心?”
“小雨,只要你答应殿下为他所用,殿下就会放你们回去。另外,这些模具还要你详加解释……”乔远山的效率果然不低,片刻,我眼前就出现了当年在茶楼里瞎做的车模、船模,还有飞机……以前后院里总会有些碎木片,偏偏我又志趣于玩模型,原来这个黎某某对我感兴趣是我一时玩物丧志的后果。我心里一声哀叹。
待恢复了平静,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个时代是“特别”了一点,我苦笑一声,“不就是几个玩具么?何必如此看重?”
“小雨,你做得这些东西哪象一个女孩家的玩具?”乔远山并不放过我,依旧紧逼,“即便是玩物,世上能造出此玩物的也只有你一个!”
只有我一个?是啊,就算是能工巧匠,谁又见过滑翔机?见过四轮轿车?我无语,难道真的要为这个素无瓜葛的殿下卖命,我犹豫地望向慕容。
似感觉到我的为难,慕容揽过我的肩,对乔远山说道,“此等大事须等我和内子商议后再定,乔将军请回。”
“你们……”乔远山的眼里掠过一丝惊异,然后忧虑地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点头一笑,算是肯定他的猜测。我和慕容的婚事仅夜风一人知道,他会诧异也不奇怪。难道一定要诏告天下,我才是他的妻?“好,远山,明日来听二位答复。”说完,他迟疑地旋身,缓缓地走了。月下,斗室内,我和慕容对视,他脸色凝重,“敷儿,其它的事尽可依你,这件事决不可草率!”
“因为他是金沙国人,你觉得帮他会对不起天宇?”我了然地看着他,慕容虽不问朝堂,但也不是袖手旁观之辈。
“不止,只怕他狼子野心,有朝一日,会危害天宇!”
“皓,你想得太远了,他能不能继承金沙国大统还是问题,况且现在如此落魄……”
“错了,敷儿,你以为凭什么他可以潜伏在天宇,还有私训的甲兵?我朝定有他的党羽。而且,他这两年修身养息,在金沙国内的势力已远胜从前。只怕,不出半年……”
听完他的分析,我轻蹙蛾眉,“难道现在只能大义凛然,连命都不要?”转念间,对他莞尔,“只是答应,未必真帮……慕容皓月的妻子又怎会让世人唾弃?”
“你呀—,偏就喜欢自己拿主意”,慕容环过我的腰,鼻尖摩挲过我的玉颈,笑得宠溺而又无奈,轻揉着我的秀发,“而我又偏就喜欢你这性子。总之,万事小心……”
“皓—”,我哽咽得闭上眼,他总是待我如此包容,让我越来越依恋,得此良人,何其有幸。现代生活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的冷漠虚伪,曾让我深恶痛绝,来到这异世,慕容爱护了孤单的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绝不会做那堆引火上身的东西。现代,我应该和你告别了,不应该再怀念你……
“皓,相信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心只随你一人……”回答我的是炽热的深吻。第二日,睡眼还在忪悻间,乔远山恭敬地来请我,我淡淡一笑,现在拒绝是个浪费,说,走吧。慕容没说什么,透明清彦的嘴角淡淡一勾。
来到一处开阔的竹林,乔远山扭头对我说,他忘了该带的东西,请我在竹林等他。我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神,没有异样,便点点头,说,好吧。
竹林真是幽静,清晨的朝气里犹自岱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知为何,我想起这句诗来,看看竹林,一条小道,曲折蜿蜒向前方,我心生好奇,心想就算再往前几步,乔远山也能赶上我吧,于是,一径顺路而行……
转过一个拐脚,眼前豁然开朗,竟有一块巨石,我弯了弯嘴角,心情略略一霁,踩上这块天然平台,眺望那远山如黛,丛雾缭蔼,玉带白水,若隐若现……方沉浸于美景中,石下却传来人声,越趋越近,一个声音尖细,依稀可辨,“殿下,只要帮我家主子除掉慕容世子,我家主子自会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到时兵甲、财帛、美人应有尽有,取之不尽……”
他们提到皇上,难道是宫里的人……我暗自心惊,只能悄悄蹲下,伏在那巨石上,只听另一个声音,冷峻异常,“取了慕容皓月的性命就换得几句美言么?沐妃当我黎仲是她养的奴才么?”是黎仲,兀又一怔,复屏住了气细听他们言语。
“难道殿下忘了金沙国的王位?若我家主子肯帮你,让当今圣上助你还朝,也指日可待呀!”那尖细的嗓音急切非常。
黎仲冷哼一声,沉吟半饷,未听清他答了什么,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隐在石上的我,闭紧了眼,原来慕容说得是真的,黎仲的背后真的有人,沐贵妃,那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人,竟会……难怪黎仲会对慕容狠下杀手,一切竟有如此大的渊源。我暗暗心忧,筹措着要先赶回去告知慕容。
我怔怔一愣,难道他知道了?看他移近了两步,心里想往后退,脚却定定得挪不动步子,只听乔远山说道,“你刚刚……”
“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交……”嘴一张,理由烂得让自己心慌,只怕乔远山也是将信将疑。
“哦,那你可无恙?”乔远山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里精光一闪。
“只是一交,无碍啊。”我故作镇定,旋了个圈,复而一笑,“不是说,黎殿下要见我么?快领路吧。”
“嗯”,乔远山复不作追问,点点头,依言带着我拐下巨石旁的山路,想必以为我已是他们刀板上的鱼俎,我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却千回百转,他们会对慕容怎么下手?
“是你——?”尖细的嗓音令我猝不及防,猛抬头间,看见一个苍白尖削的瘦脸书生,下巴细嫩,不见胡茬,我恍然想起,此人正是是沐贵妃身边的近宦黄冶,心里暗自咒骂了句,这个不男不女的!
那奸人对上我了然的目光,知我已认出他,指着我的手还兀自颤抖,惊疑不定,脸却已转向黎仲,“殿下,这个女子万万留不得!”
还没交手,就已经乱了阵脚么?我轻蔑地睨他一眼,顺便捕捉到黎仲眼底的一抹嘲讽,乔远山嘴角的一丝不屑。
“殿下,断不可因此女坏了大事!”瘦白脸的语气近乎气急,却见黎仲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慵懒地倚近我,一手撮起我耳边的碎发,嘴角魅惑一勾,“若我舍不得呢?”他的话让我胸中一窒。
下一刻,他星眸里闪过一丝诡谲,不容我推拒,下巴被他牢牢禁锢,抬颌,他的舌已如毒蛇卷入,恍惚间,似有什么,灼人燎喉,滑进了我的胃底,快得来不及呼吸。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护着颈项,我哑声问。
“此毒名‘绝色’,服者日益妖娆,但若无解药,三月之后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怎么,怕了?”他一脸的戏虐。想要看我的屈服吗?
我心里涌上几分苦涩,暗自下了决定,面上依旧淡然,“难道殿下想以此要胁我么?那殿下是打错算盘了。”顿了顿,忍住腹中灼人的疼痛,我接着说,“殿下要我听命于你也不难,只要你们放过慕容世子,不加害于他。否则,我宁可肠穿肚烂,也不会吃什么解药!”
一语落定,“你,不怕死么?”戏虐的笑意刹时隐没,换上了不置信的震惊。
“小雨,你何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乔远山亦失声喊道。
我冷冷一笑,性命?玩笑?不是你们害的么?昂起头,无畏地看向这三人,“生而无欢,死又何惧?”如果这样可以保护慕容,我,咬了咬牙,攥紧了衣襟,腹内似有千百条火蛇在窜动,汗水湿透了项背。
“好一个‘生而无欢,死又何惧’!我,就成全你!”灰眸里涌出了黑愠一般的愤怒,“不过,你此生须与他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我咧嘴,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心里撕开了一个口子,扳开这血淋淋的伤,窥见自己的心腔里,这里是他,那里也是他……我轻轻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好……让我最后见他一面。”
“这不行——”尖细的嗓音突兀地断了。
我狠狠地刺了那不男不女的一眼,狠得想把他的心剜出来,可是终究,我抑住心痛,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地蹒跚着往外走……告诉慕容真相吗?
“敷儿,你说什么?你要从了黎仲?”慕容的手掐着我的肩胛,低哑地唤我,“你傻了么?你疯了么?”
我凄楚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吞下哽咽,硬做成那生冷语气,“慕容,我已经想通了,黎太子殿下,将来一定可以坐拥江山,跟着他,富贵荣华,权势地位只手可得。他能给的,你给不了。你、走吧。”
“我不信,你……”慕容的指节泛白醒目,似强忍了无尽的痛楚。
压住心痛,我沉声道,“傻的人是你,被我骗了这么久。歌再美,不过是场清梦,情话再动听,不过是迷惑人的伎俩。你从头至尾就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不过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小女子罢了。”
“呵呵……敷儿对着我竟说这种话了?好、好,区区一介布衣,怎么配得上你清丽无匹,聪慧过人?”
我一怔,一滴泪滑进嘴角,苦得叫人涩痛,默默用衣袖抚上脸颊,湿湿冷冷的一片。慕容这么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脸。一道白绢之隔,你真的了解不了我的心意么?
他悲恸地一阵狂笑,“我走。难道还赖在这儿……”
窗外晃过一个黑影,魁梧而矫健……
泪眼婆娑,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远,那白衣背影飘摇不定,寂寥孤单……
慕容,我又何尝愿意……胸口一恸,一口腥甜再也忍不住,涌上喉间,嘴角蜿蜒出一缕殷红,衣襟上绽开了一朵一朵妖异的花。不是说上穷碧落下黄泉,誓死相随么?慕容,就算到了黄泉,我也会在奈何桥上等你……所以,这一刻,别回头,别回头……
我颓累地闭上眼,噬骨灼痛弥漫了四肢百骸,苦苦一笑,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么?
慕容说过,他就喜欢我这样的性子,今时今日,还会吗?
不知过了许久,睁眼已是黑夜,突然惊觉身子倚靠着一个白影,那熟悉的气味,“皓—,你怎么还在……”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对视着彼此,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衣襟上一朵朵妖异的花。
“没想到,他们连你也不放过!”慕容眼睛睁得血红,恸声怒吼。
“是啊,我们好傻……”我小心翼翼地擦拭尽他嘴角的血迹,黑黑的泛着萤光,心头一恸,泪止不住涌出眼眶。
以为选择了最忠贞的方式来保护对方,结果才知道傻得有多愚昧,多荒唐,多可笑。
“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我抹去泪痕,笑着拥紧慕容,“我们何错,要丧命于此?该是还以颜色的时候了!慕容,你先藏身于附近……还有,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觉得殿下和沐贵妃联手是大大的错误!”我已决定展开计划的第一步——离间。
“你觉得?”灰眸的眼里闪着兴味,似乎并不奇怪我会这么说。
“是,沐贵妃虽得宠,但天宇历朝后宫不得干政,只怕她是想借你之手除掉慕容,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殿下您!”我目光清澈,坦然分析道,“帮助殿下,对其百害而无一利,既会削其君宠,又会得罪现今的金沙国王室……”
“你是说,她欺瞒我?”口气还有一丝犹疑。
看来还要下副狠剂,我眉头一敛,“殿下若弑杀了慕容世子,她母亲是前朝公主,当今天子的姑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世人知道殿下杀了天宇的皇室血脉。殿下以为,天宇一朝当真会助你这个逃难太子么?”
“砰——”震得桌子簌簌地掉下粉末,看那灰眸缓缓合上,我低下头,隐去嘴角的浅勾,躬身退下……黎仲,你们对我做的,我要你百倍偿还。
“乔大哥,我们既然同为殿下做事,尊你一声大哥,也不过分吧?”我笑,一脸无邪,第二步——深入敌腹。
“嗯,小雨能不计前嫌……”赫红的脸膛,告诉了我,他的愚忠。
“小雨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孤苦伶仃,还望乔大哥以后多多照拂。”本是清秀佳人,加上“绝色”之毒,我的面皮日益妖治,一番苦诉,更显得妩媚可怜,楚楚动人。
“在下,当然会……”对面的脸红得发窘,微微低下了头。
“那么,乔大哥,你能否告知慕容世子所中之毒可有解药?前日,你撇我在竹林,是为了回去给慕容下毒罢。你能为殿下设想得那么周全,小雨很是钦佩。但是,殿下已经答应了我不伤慕容,难道你想让殿下作个失信之人?”
“这——”略一迟疑,他抖了抖手,从怀中摸出两个瓷瓶,“这红瓶是你的解药,一日只可一丸,不可多服,切记。这蓝瓶是慕容世子的,日后,我见到慕容世子时,亲自交给他吧。”
“不必了。”看到乔远山的身形一顿,我微微一笑,抬头赞许地看看树上的白衣身影,点穴点得不错,举起那瓷瓶,用口形示意他——“快下来吃药”。
满意地看着慕容把一颗绿绿的丸子塞进乔远山的嘴里,我抚了抚腮,这就叫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第二日,“什么?你说乔将军得了重病,昏睡不醒?”灰眸里掠过一丝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