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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好久没见过睿儿他们……”扬眉正对上他漾满了笑意涟漪的眼眸,于是,抿唇详恼道,“你……已经告诉了他们,我们会去罢……”

他修长的小臂,缓缓搂过我的腰,温宛笑道,“就算不说,他们也知道我们会去,今晚可是要吃元宵的……”

“嗯……”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日子平淡,其乐融融,如果可以,真希望,世间可以停在这一刻,这一处……

街路尽头,依稀现出了明镜水泊,繁繁絮絮的纱灯倩衣,满湖的莲花灯,粉黛漫衍,直让人以为它们是与那月波天地相映……岸边,多是年少未更的男女,或三五一和,或独自一人,对着那些个花灯,腆语嘻笑,痴望醉饮……

挽了他的手,走到湖边浅滩,静静地眺望起这一湖的斑驳灯斓。

不小心地一滑,脚边触到细碎的石子,低头看去,却见到一盏青莲灯搁在了石滩上。

满湖的粉色灯火,这一盏青莲,分外的奇特。

俯下身,拮起灯的瓣儿,那灯芯边有一角花笺,我笑了笑,定是岸边那些个少年们作的情诗,想来是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挑到,与此应和的,于是不经意地把灯放回水中,顺手推了推……

默叹道,这天与地之间,爱与恨之间,生与死之间,都不过是一线之隔,望着满湖斑斓,听着呓语欢声,世间人,又看清了多少,读懂了多少?

花灯脱手的一瞬,嗓间忽的发涩,一丝苦味漫到了嘴边,“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

恍惚间,我已经脱口吟出,那花笺的下阙,这样的日子,原该是“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那张花笺,只是普通的坊间誊纸,随着那与众不同的青色莲灯,浮浮悠悠地飘进红粉烛火里……

花笺上写着,“磐石直且坚,可以淬千年”。

眼前霎时浮现出那个藁艾般的身影,一如昨日,站在萧府的牡丹花丛里,青丝曼舞,垂髫若柳……耳畔仿佛还听见他心碎伤憷地唤着“雨儿”……我,是那一时韧的蒲苇么?

那场火后,他便失了踪迹。是愿意相忘于红尘,还是真的以为从此生死两隔?

远远灯火摇曳的桥上,一抹青衫背影,眼熟到,让我心中一悸,呆呆地望着他没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头的牵挂,似那泛了潮汛的江水,千军万马般的涌来,堵在胸口,按在心上……

“敷儿……我们到桥上去罢……”

耳边听到他的温言轻语,不觉收起了茫然思绪,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臂弯,心里暖流回漾,今生有他,足矣。

过了桥,梅重茶楼的流云飞檐,便勾入了眼底。

坐入厢房,睿儿和玟葻正在楼下忙碌,紧紧拥过了小晔,见他已会说话,心头又是一暖。

“主上,那样的事,你怎么都不与我说?”

火后出宫的事我隐瞒了许久,深知知音的埋怨不无道理,可是,当时我怎想连累他们。

接过知音奉上的元宵,白绵绵的汤团水嫩可人,兜了兜,笑道,“过去了的,提它做什么?”

正想别过这个话头,厢房的门帘忽的一挑,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寻常的黑色罩衫,花白鬓发,容貌间有一两分的相识。

“我家主人请定国侯移步一见……”立在门边,那人不卑不亢,明知突兀进来的无礼,却又毫无愧色。

那嗓音,似刻意压低却又不乏细致尖圆,让我霎时明白了他的身份,今日我们是易了容的,尚被认出,不知被人盯了多久。

于是,对上慕容处变不惊的脸,淑淑婉婉道,“夫君,陪我吃完了再去,可好?”

有意装着愚钝,尚未等到慕容的一声“好”,门口的人,飞速地掠了我一眼,适早发觉我的存在,淡淡道,“公主放心,我家主人就在左厢……”

手里的汤匙,微微一顿,随即抬手抚了把发髻,回以一笑,“我与你家主人亦许久未见,可否代我问声安好……”

“奴才自会带到……”

清冷的寒暄之后,再没有多余的话,目送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不急不躁地离去,我站起身,透过窗缝,下面还是灯络盏盏,花团锦簇的热闹,人群也依旧挤挤嚷嚷,粉饰出繁华太平的景象……他们定然想不到,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风骤雨……

不自觉又叹了口气,转头问道,“知音,黎仲问起我时,你如何答的?”

“只说主上没了,黎王……有一点神伤,也没多作追究。”

我想见的出,他当时黯然的脸,不过,既然他已经认定了我是“萧毓言”,就让他以为我只是情钟于定国侯的萧毓言罢。

颦了颦眉,看了眼知音怀里的小晔,不知何时已经小肚儿起伏,睡得香甜,轻声道,“你和他先去睡了……”说完,我撩起厢房一面的水墨画,转进墙后的暗阁。

这茶楼,参借了当年左相府的甬道,加之知音细腻的心思,每间厢房之后都设了一步之宽的暗阁,而且相互贯通,可从地下连及后院,可惜不能出城。

初闻时,我并不惊讶,只笑说对自己毫无用处,想不到今日竟就用到了。

扶上左面厢房的墙,我侧耳屏息,只听里面有个声音,沙哑而低沉,“定国侯……朕不曾追究你携带敏莜的罪责……你为何还要怨朕?”

“若不是皇上当时一意阻挠,我和毓言早该结成夫妻,堂堂正正地活在人前,而非像现在这般,藏头遮掩,连见面都要提防外人三分……”

墙后,我的身形,蓦然一滞,虽知道慕容心里也压抑着同我一样的苦楚,但听他亲口说出,一股酸涩潮意立时浸渍了五内。

“……你要怎样才肯为太子效力?”

“等臣做完该作的事后,请皇上允我和毓言离开……”

墙那边有片刻的沉寂……随后的一声“好”,让我的心安安定定地舒坦开来,我默默转身退回了厢房,抑不住跳跃而起的希翼,再过不久,就可以真正回复女儿装了罢……

“主上,还是想离京么?”

“嗯……”低了头,抬腕轻咬了口汤团的薄皮,任那香香甜甜的滋味回荡在舌尖。

“本在想主上若还为离京一事困扰,知音大可为你再挖一条甬道,就像当年在左相府的一般……”

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语气,忍不住失笑,“知音……与其等你挖好一条甬道,我宁可再作一次左相,直接回到相府,岂不省事?”

带着春峭的风,忽然扑向了我的颜面,门帘,不知何时,已然嚣张地飞舞,黑锦阑袍在那门外,衣袂翻滚……

“什么叫‘再作一次左相’?”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适才暗哑低沉的问话还在耳畔,抬眸处,他的手,已经捏紧了我纤细的肩胛。

“是……你么?”

他灰色的眸底,昔日的冷戾溶成了似海柔情,灼如当年,触及他眼里滚落的那滴泪,我的呼吸不禁一窒。

“黎……仲……”我的声音,干涩模糊,在这一刻,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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