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来这儿?农场的庄稼早就收割的差不多了。”阿尔伯特跟在哈特身后,眼前,那条熟悉的小溪,因为一夏天丰沛的雨水涨成了蜿蜒的小河。“而且这也过不去呀,除非游过去。”似乎还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过秋水的寒冷。阿尔伯特看看天色,秋日的太阳已近了地平线,很快天色就会暗下来的。
“水这样深,会冻死的。”哈克并没有过河的意思。他沿着河边慢慢寻找。
哈克似乎也并不太确定,所以走走停停的。河边的水草,经过整个夏天的疯长,几乎可以淹没这三个孩子的身躯。在水草特别丰茂的迂曲处,终于,哈克停了下来,蹲下身,慢慢拨开茂密的一蓬。
“什么?”阿尔伯特小声问。
“野鸭,还有鸭蛋,很多,我昨天刚找到的,没有动,就等今天一起来了。”哈克继续耐心的寻找。如果他在功课上能有这样的耐心,那么夏尔夫人班上一定又多了个优秀生。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丝破烂的衣裾轻轻地滑动,像无声游弋的水蛇,慢慢隐匿到水草深处去。但是,什么也别想逃过哈克的眼睛。
原来有人捷足先登了,哈克一个窜跃,抓住了险些溜走的衣角,用力向外拉动。
“别喊,求求你们,别喊。”
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浑身水渍与泥浆,但仍能分辨出,这是囚犯的衣服!
逃犯!哈特脑中轰然作响,逃!下意识地反应,但双腿却被紧紧抱住,“不许喊,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他”。未等阿尔伯特动作,那人已经扼住了哈克的咽喉!
“你跑不掉的,很快就会被发现。”阿尔伯特捂住曦曦正欲发出的惊叫,不相称的冷静令人吃惊。
“好,那请听听我的故事,然后由你们裁定我的罪好了。”那人松开钳住哈克的手,但仍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战后贫穷的年代,皇权与资本的错落更迭,哪里不飘零悲伤的故事和被压抑而反抗的小民。
“我不想再回去,回去,我死定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自由的土地上。”斯特里克这个可怜的人沉浸在自己的悲愤里,放松了抓住哈克的手。
“我们会帮你的。”望着他,哈克忽然想起自己整天忙忙碌碌,可挣不了几个钱的父亲,整日为明天的饭桌发愁的母亲,还有衣着邋遢的弟弟妹妹,虱子窝一样的家。穷人要帮穷人,父亲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怎么样?”他看着阿尔伯特和曦曦,这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和他不一样,大不一样,也许母亲是对的,但是,至少他们仍然是自己的朋友。
“我可以装做没看见。”阿尔伯特说。
“我们能做什么?”曦曦躲在阿尔伯特身后,小声地问。
“食物、衣服、钱,我想这些他都需要,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离开这里,不要引起人注意,很快看守和警犬就会来的,还不排除宪兵。”阿尔伯特是最理智的一个。
“你说的很对。”斯特里克放开哈克,“快走吧!就当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别对任何人说,记住。”
三个孩子惊魂甫定,走上回家的路,尽量将那诡异的一刻隐藏在沉沉的暮色中。
一天一夜,弗辛镇都在紧张不安与凌乱中度过,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兰德监狱逃跑了一个犯人。狗叫声响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止。宪兵们四处巡逻搜查。各家各户关紧了房门窗户,对孩子们的看护也更周全了。
在学校的一整天,三个孩子没有机会再说起这件事。
哈克尽量想忘掉,他帮不上那个可怜人,他没有衣服、食物,更没有钱,不然他一定能赶在警犬之前再跑一趟。
阿尔伯特从开始就选择遗忘,但愿那人运气好,如果依神庇护,他自然能逃脱,虽然过去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兰德监狱逃走,即使有,也毫无例外会被抓回来。
曦曦被那仓皇的脸搅得不能安宁。在记忆的碎片中,只有一次,她见过很多那样相像的脸,干枯、蜡黄,眼中只闪烁偶尔的希望。对,父亲的葬礼,那个寒冷的春日,坚硬的土地,飞扬的沙尘。那群人,用莫名的工具,甚至,用手,为父亲准备一个身后安睡的处所,如那白发枯槁的老人所说,填土圆坟,烧纸磕头。只因为父亲,曾经对他们的一点点施好。
万里之遥的东方,父亲的墓定然森严磊磊,周围也已生花长草,过往的人会告诉他们的孩子,“诺,那里埋葬着一个好人。”
他们是一样的人。
曦曦的心不在焉和隐约不安逃不过弗兰克的眼睛,但是除非曦曦自己愿意,他只是守候,并不多问。
终于,在第二天夜晚,将要说晚安的那一刻,他得到了答案。因为曦曦没有钱,也没有胆量。
“也许他已经被抓回去了,也许他已经逃走,已经隔了这么长时间。”弗兰克安抚着曦曦,但很明显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决定冒险。
钱伯斯家的厨房里从来不缺少食物。
弗兰克的案头放着一个小木盒,打开它,里面有三枚亮闪闪的金币。
“天太晚了,我身边也没有现金。”现金拿去预定生日礼物了,现在想要的话除非撬开银行的门。
曦曦后悔没早点告诉弗兰克。
“这些金币是很珍贵的吧。”曦曦看了看,有点犹豫。
“是我得的奖励。也没什么特殊的。”弗兰克随手把金币取出来,放在曦曦手中,“拿好。”金币并没有那么容易获取,而且有着不同的意义。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衣服是不能拿的,帮助别人的时候也要保护自己才行。”弗兰克握紧曦曦的手走出家门,看上去仿佛是送她回家。
“曦曦,我们就去看一下,如果找不到他,你要忘掉这整件事。”弗兰克可不认为那逃犯还会在那儿。他只要曦曦安心。
没有,怎么可能有。黝黑的水草,仿佛一群怪兽,吞没了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
“喂,喂,你在吗?”曦曦小声喊。
“别喊!”水草下面一个无力的声音,轻轻的更像是低吟。
他还在。是的,水能遮盖一切,尤其是气味,他居然机敏地躲过了没完没了的搜查。
“你很幸运。”弗兰克把食物递给他。他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以为我会疯狂的逃,可我偏不。”正是这孤注一掷救了他。
“他们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外面去了。你觉得你能逃吗。”弗兰克问。
“反正都是一死。”
“这个给你。”曦曦摸索着拉过那人的手,黑暗中把金币一一放到他手上。“虽然少,但是是金子的。”
斯特里克停止吞咽,喉头哽咽了一下。是的,这是那个小姑娘,他曾在夕阳余晖中见到她,如同天使。
“一个就足够了。”斯特里克把硬硬的两枚放回女孩子手中。“小姐,你叫什么?”
“曦曦。”不待弗兰克阻止,曦曦已经脱口而出。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问,从头到尾我们不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偷的。”弗兰克抓起曦曦的手,转身离去。
是的,当然,聪明的人,斯特里克将金币含在口中,重新潜回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