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镜梳妆。在歌女楚娘的帮助下,挽起青丝,盘成繁复的花样,叠起重重的发髻。再插上华丽却沉重的步摇,层层宝光的珠花。我起身,换上款袍长袖的华服,里面是素白的袍子,外罩葱绿镶金线的纱衣,长长的拖尾坠上闪闪的珠子。楚娘为我敷上白粉,拍上嫩红的腮红,描上深深的眉,点上艳丽的唇色,最后在眉间贴上金色花钿。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得妖娆美丽,艳光四射,却越来越不是我。
楚娘终于满意:“琴抚,你打扮起来真是好看!这衣服妆饰,把你衬得艳丽无双啊!”
我也看,华服钗饰,浓妆明艳,是很漂亮。但却只让我想起见到的花魁。虽艳却俗。
真想把这些全弃去,只着我的如云白衣,散发素面。可又不能负了楚娘的一番辛苦。我只好笑笑,夸赞起她的手艺。
这是我到这个世界来穿过的最华丽的衣服。也是最精心的打扮。因为今晚我将要在周府宴席上演奏。
大厅里已开宴。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我抱着琴和歌女舞娘等在偏厅里,思绪蔓延开来。想起在高楼上俯瞰车河,那如风吹过水面的荡漾波光。记忆却已有些模糊,因为它们已离我太远。
楚娘看我怔怔的样子,以为我紧张害怕,出言安慰道:“不要紧,琴抚,你的琴是我听过最好的!一会儿你就低头弹奏,不要多想,我会站在外侧替你挡着些的!”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也没有多加解释。她如何能明白,我的心思。
楚娘在这些艺妓中是对我好的。其他人在我进来是就在旁窃窃私语,我的服装比她们都豪华,她们似乎在不平一个琴女为何要穿华美的衣裳。这衣服是夫人特地为我定做,她要我艳惊四座。可我想赢取的目光,只有那一束。
那边宴席已酣,忽见福伯匆匆跑来,拍手叫道:“都督叫歌舞了!快快准备!”
我和大家一起起身,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向大厅走去。在一个暗些的角落里放下琴,我偷眼看了看厅上。席开两桌,都督白衣银冠,坐在主位上,意气风发,举杯邀客。他身边的夫人小乔,也是一身华服,眼睛却在歌女中搜索,看到暗处的我时,明媚一笑,我轻轻点头。几个舞娘向我投来愤愤的目光。我低头看琴,不语。
福伯请示来的曲目是“喜乐景”,和现在的气氛很登对。我看舞娘歌女都已站好位置,便起手,轻挑。曲子很欢快,喜气洋洋。我尽力弹奏,节奏越来越快,楚娘的歌声也越来越高,舞娘们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她们时而簇拥,时而旋开,在曲子快终了时,厅上飘起红色花瓣,我听见赴宴的大人们惊讶的赞叹声,气氛在花雨中节节高起。
这是我偷说与福伯准备的,在这里,舞台上已用滥的小技巧居然能博取这么多赞叹。我想起五光十色的镁光灯,自行起降的帷幕,不禁感慨,手下的劲道一下没掌握住,竟断了一弦!我一慌,立即稳住心神,还有几个音就结束了,幸好我有长久的经验和纯熟的技术,我把这几个音统提高了些,避免了那根断弦,倒也使乐曲愈加欢庆了些。谈完最后一个音,我手心里满是汗水。
舞娘和歌女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我暗自庆幸。可福伯的话让我心一紧:“请都督示下,下首演奏何曲目?”如果要我用断弦了的琴再演奏一曲,那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备用弦又不在身边,就算在也不及更换啊!我不禁慌张起来。
都督轻笑道:“不错,赏。让她们先退下罢!”
一人叫道:“都督家中的歌舞果是一绝!连个普通的曲目都能让人耳目一新!何不再来一首以飨众耳?”
我一惊抬头,似乎已无退路了。却见都督眼神烁烁地看着我,笑道:“程兄莫急,先等她们换身衣服,下曲就让琴抚伴奏,我舞剑与大家助兴,可好?”
众人哄然叫好。听那位程普笑道:“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啊!”
而我明白了,他听出了我的音错!这是在为我开脱!我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已与宾客互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