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笑。
都督转头看我:“琴抚!不是答应了给我们奏首新曲的么?怎么只知道在旁轻笑?我们可都等着呢!”
席间轻松的气氛感染了我,我也难得俏皮地反驳道:“你们吃着我看着,没得吃笑笑还不成么?要听新曲也容我想想啊,编曲又不是你们伸筷夹菜这般容易!”
都督大笑:“琴抚是在怪我们么?谁让你刚才一听闻能给你的诸葛先生弹奏,想也不想就答应的呢!现在后悔亦晚矣!”
诸葛也笑:“琴抚姑娘也先一起来用一些饭菜吧?饿着肚子弹出的琴声可是会带凄凄之音的!”都督连忙道:“看,先生已经在不舍你的知音了啊!琴抚还是快过来吧!”
赵子龙赵云,听着他们的互相揶揄,也面上带笑。但我分明看见他犀利的眼神里并无多少笑意,在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子龙!你放心,都督怎会加害你家军师。
我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心情了。诸葛真的有一种让人静心的魔力,都督和他在一起是开怀的,我和他在一起是平静的。几时曾想到过,我能和他们几人谈笑宴宴?这千年的宿缘。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兴之所至,我弹起了练了很久的《春江花月夜》。这曲本是一首琵琶曲,改成的古琴曲倒是更具一番广大意境。一直很喜欢这首诗,喜欢它苍凉空旷的意境和深邃的人生思考。若虚,是,这首诗就像诗人的名字。“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这不久的将来,一江长江水即将用漫天的火光见证他们的丰功伟绩。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觉席上的三人已停止了谈笑,静静地听着。一曲弹毕,悄无人声。我抬头,扬起自傲的笑容。这首曲子我弹奏过无数次,手指都像有自我意识般,不用刻意指挥,已可以自行弹奏,即使说不上行云流水,亦不远已。
“啪啪啪”一人鼓掌,却是子龙。我轻颔首示意。
诸葛看着我:“周兄,一日之内,你这府里已给我太多惊喜了。我在贵府盘桓的几日,要多向琴抚姑娘讨教了。”
都督亦看着我:“诸葛,我的惊奇也不比你少啊!只是我是这近水楼台,对琴抚给的惊喜快要见怪不怪了。”
比掌声更动听。
诸葛和子龙在周府暂住了下来。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是单纯只想和都督结交这般简单。但我不问。历史就是历史,我这个小女子能改变什么。
我只和诸葛谈琴。我把《滚滚长江东逝水》和《春江花月夜》都教给了他。他也是音律高手,教了我很多据说已失传的古曲。可我总觉得这些曲子意境都很高远,格调也都有相似。如今日这首《古陵渡》。我转头问诸葛:“相传洪生精于笛,妙于琴,善于音律。尤其是对琴及琴曲有极深的造诣。由于祸死,《古陵渡》已绝。先生何处得来的曲谱?”
诸葛笑道:“你读过书?知史?”
我不依不饶:“女子为何便不能读书知史?倒是先生,怎么教我的曲子都隐隐有些相似之处啊?”
诸葛点头轻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这些曲是我所做的。琴抚姑娘的冰雪聪明,在下再次领教了!”
“诸葛也有今日啊!”都督的声音身后传来,“琴抚,他想诓你的那两首新曲,把他压箱底的曲子都搬出来了!琴抚,你可吃了亏了!”
诸葛在旁笑着摇头。我掩嘴轻笑:“诸葛先生何必如此,你要学曲,琴抚定会从命。想必是先生不愿仗势欺我这小女子,才拿如此珍贵的曲子教与我吧!算来是先生亏了呢!现时还有都督替我打抱不平,这一赚,可是赚大了。”
都督大笑:“琴抚几时变得这么令人开怀?看来这‘诸葛先生’的魔力真是不同凡响啊!”
我仍轻笑,并不反驳。转眼看看诸葛,他笑看着我,眼里带着一抹了然。我心一惊,转头看琴。
是,我每次对着都督,便心慌口吶;但对着诸葛,便可尽展心性。
诸葛,果是神仙般的人物,看他的眼睛,我知道,他看明白了我的心思。为何旁人都明白了,只有你,还如此把我推走,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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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抚!”夫人一大早便兴冲冲地对我说,“今日我要去见我的姐姐,你整日呆在府里也不好,出去散散心啊!你一起去吧!”见夫人兴致这么高,我也笑笑点头应允。其实我只想待在这周府,哪也没兴趣去。因为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他的味道。
要去见大乔,毕竟是件大事了。夫人仔细地装扮了,挽起云鬓,插着玳瑁发饰,一袭繁复镶金丝的粉色纱衣显得她亭亭玉立,丰姿绰约。夫人向来不太爱浓妆,只是淡扫眉,轻画眼,浅浅地上了层唇色,却愈发显得肤若凝脂,俊眉秀目,顾盼间神采飞扬。
我只是个丫头,想来也不需要过多的修饰。便穿上了一套比较郑重的白色绣翠竹衣裙,随便把头发扎在脑后,点了点唇,就去了夫人房里。夫人看着我:“琴抚,你也太素净了。”转手从首饰台上拿了支银嵌珍珠的发钗与我戴上。我顺从的低头。她边替我戴钗,边轻声道:“我已和姐姐说起过你呢!她也很想见见你这个小妹妹。”后退几步,“琴抚,其实你真好看,周郎前几天还说我们真的很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我跟着夫人坐进马车。马车辚辚,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夫人刚才的话上。我们真的相像么?记得诸葛刚见夫人时,不但称赞了夫人的美貌,好像也说过我们很像。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很多的内涵。当时没有细想,现在想来,他是在劝慰我么?难道都督对我的好,对我偶尔的温柔,也不过就是为这点子事么?
一路无话,夫人却只当我紧张,不住地安慰我,说着大乔是怎样和蔼的一个人,是怎样可亲的姐姐。我微笑着倾听着,心绪却蔓延到很远。
及至宫门口,我们便下车。夫人换乘了一顶舒适软轿,我跟在轿旁走着。其他随行的人都没能进来,在门外候着。宫里气象与周府又有不同,虽然都是精细到极致,周府多了些闲情,纤细优雅,这宫中更多的却是大气恢宏,处处透着霸绝天下的气势。我偷眼四处看着,且留神跟着夫人的轿子。
穿过很多转折复杂的游廊,才在一所大房子前停下,听候传唤。我暗想,如此复杂的地形,刺客进来了也要绕晕了啊!难道是故意建造成这样的么?岂不知我此时想到的事物,要带给我多大的伤害。
一人领我们进了内堂。只见室内富丽堂皇,四周描龙画凤,金漆涂壁,枣红桌椅。正中一张大塌,上设一小几,几上供着鲜艳夺目的花朵。比花朵更美的,是端坐在塌上的人儿。一身宽大的正红礼服,滚着金边,暗刻金丝,一动闪亮耀眼,令人不敢逼视。容貌与夫人有八分相似,只是多了分威严,少了分娇俏。就似她们所穿的衣服,大乔正红般耀眼,小乔粉色般柔嫩。若大乔是正红色的花王牡丹,那小乔便是粉色的花相芍药了。我不禁暗暗感叹,天地真是钟情与这一双姐妹,有多少钟灵秀镌之气,都如数送与了她们!
“这就是琴抚了罢?抬起头来给我看看。”一道清脆却威严的声音想起,把我的游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