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夫人繁复华贵的衣裳,挽着层层高高的发髻,插上金钗珠钿,我坐下细描眉眼。夫人的眉较我细长,便用青黛斜画入鬓;夫人的肤色比我白皙,便细傅白粉;夫人的眼睛比我娇媚,那就画上眼线,在眼梢飞翘。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已和夫人有七八分相似。从此刻起,我,便是小乔了!我暗暗为自己打气。只需把这两日混过去,给那不知潜在何处的探子知道就成,去往曹营后便不需如此打扮了,那边顶多有副肖像,谁人见过真的小乔。
晚饭时分,听闻听均也回来了。我以夫人的身份坐在餐桌上,等着都督。哦,不,我现在应该唤他,周郎。
周郎进来时,看到我一震,又惊又喜。他对我看了又看,眼神中是我不曾见过的柔意:“很好!乔儿,你真是蕙质兰心!待会儿下人上菜时,你只需略略低头就行了,应该没人看得出来。”周郎,你如此开心么?是因为我成功地扮演了夫人,免了她的痛苦么?可你可曾想过我是否痛苦呢?但是周郎,只要见到你的笑容,我便一切都心甘情愿。即使,我或许终究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我转眼看向他身后,是诸葛!难过的感觉又袭上我心头,明知他是贵客,定会和我们一起用饭的,但做的再多的心理准备,在见他的一刻鼻尖还是有些泛酸。
他换了身衣裳,脸色却更是憔悴。自进得门来,便一直没有抬头过。默默在桌前坐下,他转头向别处,并不看我。
一餐饭在沉默中结束。
撤下饭菜后,听均进来,朝周郎点点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站至屋角去了。似乎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
周郎道:“听均已查清窥探之人了,事情就都好办些了。只是不知道曹操那边是否也派了人来。”
我一凌,想起了早起时想到的问题。我起身:“周郎,现在还有个很重要的纰漏!”周郎看我,诸葛也抬头。
“我,”我轻咬了咬唇,心一狠,“我还是处子之身!如何扮得夫人?”
诸葛哗地起身,带翻了椅子而不自觉。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草草拱手道:“都督,在下先行告退!”
听均也不知去往了何处,徒留下我,不敢和周郎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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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上,等着周郎。屋外雨声渐歇,只是偶尔飘落几丝。与昨夜的慌乱不同,我静静地待着,望着桌上的红烛。
这双红烛,雕龙画凤,精致无双。我静静地盯着它们流泪。燃起红烛,是我的私心。今夜,毕竟是我的洞房花烛。
门被推开。周郎在门口顿了顿,走进来掩上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你饮酒了?”我轻声问道。
“嗯!”周郎点头,慢慢走至我面前,“你要不要也喝点?”我摇头。你想接酒麻醉自己,而我,却恨不得更加清醒。
他在床沿坐下,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的鼻尖只离着一尺的距离,我从未如此近又如此大胆地看过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些血丝,眼瞳里倒映的我,苍白而瘦小。我们痴痴对望,我却不知他是不是借酒把我幻化做小乔,才看得痴迷。
一阵琴音响起,我惊觉,转头望向窗外。窗子是关着的,我看不见,但那琴音幽幽传来,听方向是前院。
琴音起始时如淙淙清溪,单纯清澈,婉转清扬。渐渐欢快,又带着些许的忧伤,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初秋湖畔。《春江花月夜》的调子出现,丝毫不显突兀,反切合地丝丝入扣,只是多了几分欢快,如情人间的低语,如我们两人相对弹奏的时光。琴音一转,突显高昂,似不甘,似抗争,却终究低下去,低下去,一股浓浓的忧伤蔓延在夜幕下。
诸葛。诸葛。我听得泪花闪现。转头,却发现周郎亦是怔忪地望向前院,再看我时,眼神写满不忍。
“周郎!”能这样在你面前,轻唤你一声周郎,我已无怨无悔。
他低头看我,抬手轻抚上我的脸颊。他眼中的我,睫毛在不住地颤抖。他一点点地靠近,我贪婪地看着他英挺的眉眼,我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周郎的气息和着些许酒味扑在我脸上,他轻问:“琴抚,琴抚!你,当真不后悔?”我闭上眼。
周郎温热的唇贴上我,我气急促,心擂动。外间琴音渐急,周郎扶着我的腰,轻轻压向我。
突地,他抽离我的唇,仓皇站起:“不行!琴抚!我不能如此害你!”我脸色绯红,亦站起:“不!都督!我说过,是我愿意!你何尝害我?”
周郎颓然坐在床沿:“诸葛说得对!我就是在利用你!对,我因你的话一直骗自己,说你是自愿!可若不是我,你又怎会自愿?我护乔儿之心迫切,却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
琴声细细,雨声淅淅,我温柔的笑起。周郎,你能为我这般思虑过,设身处地地想过,为利用我难受挣扎过,那么,我被你利用也会甘之如饴。
我大胆地将双臂放至他肩,额抵上他的:“不!周郎!真的是我愿意的。我何尝不知道你和主公的心中所想?但,我是真的愿意的。不论是为百姓,为夫人,为诸葛,”我顿了顿,眼神更柔,“还有为你,我都愿意。”
周郎看着我,满满的不忍与感激。我想我此刻定是笑得妖媚,因为你知道么,周郎?其实我也利用了你。我只是私心地希望,你会永远记得一个长得很像小乔,却名唤琴抚的女子,在这样一个琴声缭绕的夜晚,这样地飞掠过你的世界。
诸葛的琴音低沉,如泣如诉,如哽如咽。而房中的温度,却已上升。周郎轻吻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温柔,怜惜,却没让我感受到爱情。
但我已满足。
终于坦诚相见,我白皙的肌肤衬在大红的被褥上,似一朵白莲妖艳绽放。周郎精壮的身子覆上我的柔嫩。我耳里已听不进琴声,只是全心全意静待这一刻。
周郎,给我一个以后能活下去的勇气。日后忍受不住时,我可以一遍遍回忆起。
“不行,琴抚!”周郎跃起披衣,眼中透着狂乱,“我不能这样!我做不到!你终究是你,不是乔儿!”
他回头看我,语气中只剩歉疚:“对不起,琴抚!我,我……”
“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轻叹。他转身不敢看我,却递给我一丸药:“它,能让你落红!你吃了吧。”
我拥被坐起,接过药丸,看他仓皇逃离。“都督!”我唤,他停在门口,并不回头。我语音平静。“你为何,不早就给我?却要到现在?”
周郎垂头低语:“我只是想,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它。”他转头,“琴抚,你是个好女子,我也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
我点头。我明白。周郎轻掩上门,离开。
我明白,你对我的绝情,只是因你对另一个人的专情。我不怪你。真的。
只是泪控制不住地滴落。
这几日流的泪,比我前世今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靠着枕,看着花烛终熄,我一夜无眠。
诸葛低哑痛苦的琴声,亦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