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自从那次大吵大闹之后,一切果然渐渐好了起来,就只是人比较劳累,而精神上受不了打击,这些肉身上的劳累算不了什么。然而,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幸福安逸,有时因农忙劳累而心焦,相互之间有些口角争吵,都是小吵小闹,争辩几句后,哪个也不挂在嘴上,记在心里。经常有这样磕磕碰碰的过日子,她就生活在这活跃的火山口,接受着风头浪尖的考验,说不定哪次会成为替罪的羔羊。
而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在婚姻围城里翻爬滚打,日子是闹出来的,就两种不同的选择,闹的好过与闹的没法过,全都在一念之间选择两种不同的概念了。当明白过来,一切都只是那回事,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近段日子里,她身体又出现原来的状况,还以为过于劳累,生活条件没有跟上而拖垮了身体,才因为每月没有例假。经过前后思考,有先前总结的经验实践在,甚至偶尔还有呕吐的感觉,才准确无误地告诉她怀孕了。
她很感到意外惊喜,沉溺在一片幸福之中,谁也没有告诉,会不会改变一下如今的处境?这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娘是过来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岂能瞒过她的眼睛,知道她有喜了,别说是对她要好,总得对她肚中未出世的孙子着想,从各方面自然对她好了起来。稍重的体力劳动,再也不让她去做,每顿不再吃玉米和白米饭搅和蒸成的金包银的饭,而是另开了小灶,吃的纯米饭,隔三差五地还有鸡蛋补身子。桃花她虽然不当家,但对家里的情况是知根知底的,他修房子和筹办这场事,家已经成为名存实虚的空壳子,一日两餐都必须粗粮加细粮,方能确保一家人的温饱问题。鸡蛋更是希罕物,只有两三只母鸡隔三差五地生蛋,既要卖钱补贴家用,又要供一个人的嘴,哪能够用?不就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吗?她一个人吃的不自在,再三推辞,企图共同分享。哪个也不愿吃,剩下来第二顿还是归她,脸上无疑充满了幸福,感觉来的太突然,若打个不好听的比喻来说,确实有点像人在弥留之际的回光反照。
在这繁忙的季节里,可把她的爹娘忙坏了,早出晚归,一头扎在田地里,连饭就顾不上吃了。想找几个忙工打一个突击战,还没等他开口说,便被别人看出他的来意,以种种原因推辞掉了。这还是说的体面好听,若是遇着一个不友善的人,会直截了当地说:“哪个有时间帮你,现在是抢黄粮的时间,我帮你了,我的咋办?你想吃饭,难道我不想吃吗?”
“我不是白让你帮我的忙,是和你换工,你给我干一天,我又跟着给你还上一天,哪个也不欠哪个。”桃花爹实在没办法,才低三下四地恳求着。
“那你先帮我干一天再说吧!”
此时,桃花爹哪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只好回去拼老命自己干吧。今年这个秋收季节,天气非常不好,经常下连阴雨,一下就是好些天,眼见成熟的粮食抢收不回来,要烂在地里生根发芽,白忙活了这一季,亏了血本,简值要急坏人。
庄稼汉就是要靠天时吃饭,老天这样故意为难人,哪个也没办法,只好跟时间赛跑,利用雨停的时间抢着收割。有时晴天出太阳,突然飘来一阵黑云,便下起沥沥的小雨,说下就下了。汗水与雨水淋湿一身,累得血泪灌满了心田,何止是“粒粒皆辛苦。”
她爹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长声短气,尽发脾气说难听的话,急得夜晚睡不好觉。她娘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劝着说:“你这哪能怪人家?哪个把自个的留着烂,帮你去抢收,老天不给我们这些人活路,只有搬石头冲天,你有这个胆还够不着了。”
“你少说这些风凉话,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不帮我就活不下去了吧。”
“嘴是两张皮,说话不费力,话说的好听,照你说的意思,还有其它别的办法?只可惜你命不好,不然有个儿子在,要轻松好多事,哪有这样操心。”往事难得回忆,她娘在这困难时期,总有些怀念。
这些年来,她爹使终没有改变看法,仍然十分失望,坚强地说:“有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不要,哪有一天让我省心,操的不是心,流的哪是泪啊,难道你把姑娘辛辛苦苦地养那么大,就只能是别人家里人?”
她娘很明白话中的意思,在心里也表示赞同,但嘴里确说:“你甭想指望了,姑娘养大了,本来就是别人屋里人,愿不愿回来帮忙,都是人家说了算,若是姑娘利害,又嫁个好人家,能当家作主,啥事都好说。”
“那照这样来说,十好几年的养育之恩,简值就是白费了,养了一只白眼狼,狗子喂了一顿,再见到也会亲热地摇摇尾巴。”她爹愤愤不平地说。
“死老头子,你这是人说的话吗?你对桃花有意见,你就找她当面说清楚,要请她们回来帮忙的也直说,不要憋地心里生意思。”
“狗屁不通,这是啥话?我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受够了,难道想她们回来做点事,还要我低三下四的三请四请,收不完就让它烂在地里生根发芽,我也赖待去请她们。她们也甭想再回来了。”她爹越说越激动,她娘也赖待跟他谈了,否则只把他惹得更急更燥,忙碌一天也该睡觉休息了,明天若不下雨,仍然还要抢时间收割。
桃花知道爹娘的实际困难,全记在心里,曾经和向思武协商几次,他使终没有表态。桃花也无可奈何,不再说起这事,不比那里的话说的好听,不比在老家自由,刚进入这个新家,有太多的拘束,身不由已了。
向思武一家子人,除了桃花身怀有孕,只让她做些轻松的事。他爹娘虽然年龄稍微大一点,但身体仍很硬朗,体力也很好,没几天便收割一空,只有一些收尾的小事,他爹一个人就可以一天完成。这样才跟着桃花去帮她爹娘,顶着绵绵的秋雨,由于道路湿滑,行动多有不便,整整地持续了三四天,方才收割结束,湿淋淋的稻子全都堆放在堂屋里,只等太阳出来晒干进仓。
这几天,每个人都吃苦卖力,桃花看着心急,不仅帮忙做饭,还下地挥动镰刀忙抢收,还一步三滑地背稻子。甚至连晚上也不回去,总有忙不完的事做。向思武是早晨来,晚上回家睡觉,像个死猪似的,雷就打不醒,出奇的是睡到天亮,自然而然地醒了去上工干活,把这几天坚持到底,带着桃花一起回家休息。
桃花爹娘很感动,也很高兴,哪还有任何怨言?这几天好酒加肉菜,客客气气地款待,又加上好听顺耳的客气话,哪怕吃苦受累,也听着心里舒畅。
他俩走后,她娘当夜便抱怨着说:“这一下你可安心了,生怕桃花她们不回来帮忙,说些恼火难听的话,要是让桃花听到了,咋让她去想?你看她俩不是回来了吗?吃的哪样的苦,你都看在眼中,累坏了她俩,你就可以放心大睡了,要不是她们来的及时,单靠我和你,累死了也收不完……”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老子一把尿一把屎地把她养大,帮这一点小忙还嫌辛苦了吗?连这点福气就不能享受,那我养她干啥用。”她爹很累,坐在那里像一团乱泥,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突然听见她娘这些话,心里哪能想通。
“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好像这些人都在玩,只有你在辛苦做事,我只是警告你这个屁眼子嘴,以后想好再说,不要像放屁似的想放就放。”
她爹刚坐一会儿,便昏昏入睡,如同鸡子啄米似的睡着,当头突然低下去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再又抬起头继续入睡。就这样半清半醒,反反复复地睡着,她娘望着他白了好几次眼睛,大声嚷道:“老头子,你到床上去睡吧,只怕是两三岁的小娃子,还要我饲候你去睡。”
“好啦!好啦!我听够了,也受够了,连睡磕睡就不得安宁,和你在一起倒了八辈子霉。”她爹火冒三丈,仍然我行我素,他向来都是这个倔强的脾气。她娘准备不再理他,但抑制不了心中的气愤,说:“你搞清楚了没有,到底是哪个倒了八辈子霉,我跟你亏完了,没亨一天福,没过一天好日子,受穷了一辈子。”
她娘说完这些话,以为又要和他争吵起来,一看他却昂着头呼呼大睡,肯定没有听见,否则,他怎会这样风平浪静。她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他辛苦劳累了,怎么不心疼他呢?她正在用手工缝补衣服,忙放下手中的活,进厨房烧火热水去了。若依平时同样的情况,她决不会这样的,甚至把热水舀好,端到他面前,大声说:“你快洗尸,洗好了再到床上去晒尸,不是睡的舒服些。”
没想到他不声不吭地洗完澡,摇摇晃晃地去睡了。睡在床上浑身疼痛的利害,简直无法入睡,啍啍唧唧,翻来覆去地睡到半夜,又持续不断地咳嗽。桃花娘被打扰无法入睡,认为他先坐在那里睡觉时,不注意伤风着凉感冒了,婆婆妈妈地吵着他不注意身体,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才披衣起床,给他烧火熬姜糖水喝。喝完一碗下肚后,果然有些舒服,再跟着喝了一碗,暂时减缓了症状,仍还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整整折腾了一夜,到天亮已筋疲力尽,病情更加加重了,睡在床上爬不起来,咳出来几口鲜血,喷得满床都是。把桃花娘吓得惊魂末定,全都乱了手脚,不知咋办才好,一时准备去接医生来,一时准备找桃花回来做主,一时又放心不下离开,最终还是慌忙地去找桃花回来。
桃花娘来不及锁门,跑出大门外,脚步突然变得轻快利索,瞬间跑到了,闯进屋里,上气接不了下气,脸色惨白,大声嘶叫着:“桃花,桃花,你爹快……快不行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时,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清早天气雾茫茫,只有向思武爹娘起床在后面厨房里,他和桃花历经几天劳累,还睡在二楼卧室里,正醒在床上一起懒床。先是隐隐约约地听见楼下有人叫喊,她也懒待起床的,紧跟着有人上楼梯发出“噔噔”的脚步声。有人敲着房门说:“桃花,快起来,你娘来了,说家里出大事了。”
门外是向思武的爹敲着门说话的。桃花听了之后,心里一阵阵颤抖,马上翻身起床,边回答着说:“是咋回事?”
“听说你爹快不行了,你娘等得急,快点,快点……帮忙想办法。”
“好,我马上就下来了。”桃花急匆匆地回答。
向思武也吓得心惊肉跳,跟着穿衣起床,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这是咋回事?昨天我们走时好好的吗?”桃花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边走边穿着上衣,前后一起来到堂屋。桃花娘正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抽泣,易之菊正坐在一旁安慰,他爹在一旁陪站,冷一句热一句地说着安慰话。桃花跑了过去,盯着她娘质问:“娘,这到底是咋回事?爹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桃花,你爹昨晚不舒服一夜,我以为是感冒了,只熬了一点姜糖他喝了,没想到今天一早反而加重了许多,吐了好几口血。这时瘫在床上快不行了,你快回去看看他。”桃花娘看见她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的更多了,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
“啊!我的爹呀!咋会这样的。”桃花大惊失色,一把揪着她娘的衣服,快步走出大门外。向思武追着喊道:“桃花,你和娘先回去看看,我这就去接医生过来,别着急。”
向思武的爹娘也跟了出来,大声喊道:“桃花,你先回去,我们跟着就到。”
一路上,她娘把事情真相,详细地向她讲了一遍,回到家里还没有讲完。桃花一声不吭,直接向房间内走去。房间内静静的,如同死人般的窒息,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里,进门便大声喊着爹,扑到她爹床前。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他气若游丝,嘴唇干枯,有些轻微的昏迷。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人来了,是桃花回来叫着他的。可是,他神志不清,脑子里就像做梦似的,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可能是桃花的喊声感动了他,才断断续续地发出低弱的声音,“喝……喝……水……水。”
“娘,爹他醒了,要喝水,快拿来。”
其实,她娘就在她身旁,一起注视着她爹,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已经去倒水了,等她说完回头看时,她娘把水已端了上来,递到她手里。她娘坐在床头,轻轻地扶起她爹,搂在怀里。她用一个小汤勺把水喂到嘴边,是白糖水,没有完全溶化,还有点烫嘴,她又倒进杯子里,搅拌了几下,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喂到他嘴里,反复重复几次,是喝了一半,从嘴角边流了一半,简值急坏了她。
“爹,你就多喝一点吧,我和娘都盼望你快好起来,不要吓我们了。”
“死老头子,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昨儿晚上不该骂你,我就是这张不好的嘴。而我的心里是好的,你快好起来,我再也不骂你了,老头子你听见了没有。”她娘把她爹搂在怀里摇摇搡搡,情绪难得控制。
正在这时,易之菊她俩来了,一看桃花和她娘这副情景,还以为她爹已经去了,迟疑着问:“他?”没有人回答她,迟缓地走到跟前,看见他还在呼吸,忙着说:“你们咋能这样,病人哪受得了这样折腾,快……快放下,让他好好安静一下。”
几个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轻轻放下,盖上了被子,都坐在床边等待着。易之菊她俩看着桃花母女俩焦急的神色,岂能目瞪口呆地坐视不理,总少不了安慰的话当先,反反复复地变换方式,也就只是那几句话,一层意思。劝她们不要着急,人总会有三长两短,祸福难料,向思武已去接医生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医生就来了,就会手到病除,并还说些祈祷的话,听在心里确是舒服极了。
没有过一会儿,向思武带着医生果然来了,救人要紧,直接带进房里看病。乡村里的赤脚医生,看病第一步是把脉诊断,再查看外部病况,综合得出病症原因,对症下药。
然而,医生重复把了几次脉,又仔细查看外部病况,使终找不出病因,急得满头大汗,思索着说:“这脉络太奇怪,时而清晰,时而紊乱,时而没有,是我有生第一次了。”
“医生,你可要想想办法,不说一下子看好,总得先控制住病情,我们这离医院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再想办法。”向思武又是递烟,又是吩咐上茶,好像认为医生是有力不使。
医生既不接烟也不喝茶,说:“你放心,这人命关天的事,我会尽医生救死扶伤的本职工作,凭我的能力全力抢救,我在没有查明病症之前,不能胡乱开药。”
“这该咋办呢?依您说就没法了吗?”
“也并不能完全这样说,我先开点药稳住症状,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起效的话,立即想别的办法,送住医院抢救。”
桃花娘在医生的话刚说完,立即跪在医生面前,拉着他的裤腿,哀求着说:“医生,我求求你行行好,救救他。”
“你快起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会竭尽全力去救他,你没听懂我的话,我是说我这医疗条件差,我能力有限,并不是说他无药可治了,送到医院一定会医好的,时间不能耽误,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去救他”?他们都拉不起来她,听了医生详细的解释之后,这才松手站了起来。
医生配好药水,先给他挂上了一瓶,再跟着配好二十四小时的用药,又开了一个中药方子。在临行之前,嘱托要一切注意事项,便带着向思武回去照单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