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虽然让爹娘入土为安了,但还有太多的膳后事等着她去解决与处理。老家已空无一人,家破人亡,爹娘出奇不意地突然暴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死掉的,只让人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越是这样越是让人疑心重重,议论纷纷,充满了恐怖神秘的传奇色彩,鼓蛊人心蒙上一层阴影。若按理来说,应当是寿终正寝的老人,但被人疑神疑鬼的谣言相传,无疑变成一所恐怖的凶宅。
这房子不仅破烂不堪,还充满了无限恐怖,肯定是没人敢住了。桃花心里很清楚,对留下的这些破烂遗产与部分债务,在心里盘算着,总该有一个妥善安排。
那天当晚,她不打算回去,决定连夜清点屋里的破烂家当,还有一些粮食,总得记一个清单,在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帐。易之菊很不放心,便对她说:“桃花,你一个人难道不害怕吗?”
“这有啥害怕的,是自己亲生的父母,又不是其它别人。”
“我看这样吧,你万一不想回去,我也不强求你了,就让思强陪着你收,多少可以帮你一下。”
“娘,不必了。”桃花有些感到受宠若惊。
易之菊很生气,说:“我的一片好心反而让你当成驴肝肺,认为我想留下来图个啥,你越是这样想,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不想做强盗也要做一回强盗,明儿一早,我把这屋里的东西全搬我屋里去。”
“不可能,凭什么?这是我爹娘留下的东西,你们没有权力,我要用来还债的。”桃花听了心里一惊,想到刚才的说话,并没有对不住的地方,她反而大动肝火,说些无理取闹的混帐话,完全是有意图的挑衅吗。
向思武觉得娘的话说的过份,不想在这时闹起来,会让人认为是争遗产风波,传出去多难听,不好当面说他娘的不是,就指向桃花譬解着说:“桃花你也怪不了娘说这些气话了,老是防备着我们,生怕拿了你爹的东西,占了多少便宜。其实,又有个啥,有一座金同,一座银山,我啥都不看在眼里。”
“哪个是说的气话?屋里东西给别人就不给我们,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一块烂木头,我做柴火烧也不让别人动一下。”
“我在哪里给别人了,请你们听明白点,我是要还债,这是我爹的财产,本来就应该还我爹欠的医药费与木匠的手工费,天经地义的事,难道我把这些东西搬回去了,你们帮我还那些债。再说,这些破烂东西,你们哪个看的上了。”
“你想得挺美的,还好意思跟我们谈条件,当初你嫁到我们向家,你爹陪嫁的啥东西,你亲眼看见的,有个狗屁啥,我们是名门正娶娶你过门的,花了多少钱?你算过了吗?”向思武的爹说。
“这是哪门子狗屁不通的道理,哪个说媳妇不要花钱?人家父母养育了一二十年,就这样拱手给别人,你只看见别人如何不好,有没有想过自己,你又给我爹娘给了啥?人都是凭心而论的……”
桃花终于明白了,看清他们卑鄙无耻嘴脸,说去说来,找一万个理由闹事,不就是为这点不像样的东西与粮食吗?根本不再乎她的感受与难处。一个无理取闹,一个有理说不清,这样永无休止的争论下去,该有怎样的结果,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她舅舅跑得比兔子还快,啥事不问,啥事不管,好像随着娘的去世已恩断意绝了。那向思武像个肉哑巴似的,也不凭良心说半句公道话,让她感到太失望。
“思武,你看见了,也听见了,还亲手经历了这些事,你若是男人的话,就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你是跟你爹娘过一辈子,还是跟我过一辈子?万一不行的话,大不了分开各过各的,我受够了。”她大声说道。
他的娘使终阴着脸,坐在椅子上,用左手托着下巴,当听到桃花说出这话,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她说:“你太不会事了,还敢当着面挑唆我们的家庭关系。这时太晚了,明儿一早再来把事情搞清楚,我告诉你,你活着是我们向家的人,死了是向家的鬼。”说完便叫着向思武走。
向思武跟着走到大门口,回过头来说:“桃花,你不要怪我,这事我管不着,你少说两句,让一步不就了事了。”
“混蛋,你叫我还怎么让一步?得寸进尺,是想把我逼下悬崖。”桃花追到大门口,充着他大声喊着说,欲哭无泪。
外面洒下洁白的月光,圆圆的玉盘挂在门前的树梢上,在地上投下树的影子,矮矮的,把实际的大小整体缩小了许多。
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无情的秋风扫着地上的落叶,浸凉了她冰凉的心。站在大门口,望着外面美丽的月夜,寻找着心的归宿,是在明亮的月光下,还是在那阴影里?此时,就像地上四处飘移的枯叶,随时被人踏得支璃破碎。
她双眼迷惘,发了一会儿呆,想了很多事,深切地自悲自怜,抬起头望着头顶的琼楼玉宇,独自诉着衷肠,总少不了泪水的相伴,身子软弱无力,依靠着大门,慢慢地瘫软下来,双膝跪在地上,祈求爹娘的庇护与保佑,若是他们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悲伤之后心难平,能得到爹娘的保佑,对她是最大的安慰,哪怕料到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能有一针见血的疗效。她躺在床上折腾一会儿,很快就睡了过去,爹娘来到她的床前,露出慈善的笑容,说了很多知心的话儿,是前所未有的关怀。那天上人间、世外桃园,仍然美丽依旧,一年四季鲜花盛开。
这一夜,她又故地重游,活在粉红色的梦想中,随着第二天黎明到来,又陷入残酷的现实中,一些麻烦接踵而来。
她起床很早,刚打开大门,看见木匠蹲在门外,请进屋里之后,相互搭讪了几句话,木匠便开门见山地说:“我那点帐咋办?啥时能给我结一下?”
“这您放心吧,该咋办我心里有数的,绝不会亏待您的,您先坐一会儿,我等会一起来算账。”
医生来时,她正洗漱结束,来到堂屋坐下,拿着纸和笔准备算账,还没等他先开口,便直截了当地说:“您来的正好,我正准备来找您,拖了这些天,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说着,马上站起来让座。
她客气使医生感到不好意思,在椅子上坐定之后,也客气地说:“惭愧!惭愧!我真的不好意思来的,病没有治好,要钱是硬的。”
“应该,应该的,我知道您已尽力了,怪不着您的。”
木匠在她和医生说话的间息间,插上话跟医生打招呼。这时听了她的话,情不自禁地说:“桃花这丫头真好,多善解人意。我本来打算不来的,但他们那几个逼着我要钱,他们又是我找来的,实在没别办法,只有来逼人所难,生怕别人跑了,若是我一个做的,啥都好说。”
“是啊!我还不是没脸来的,收一点医药成本就感到有些狠心了点。”医生跟着说。
“您们都不要客气了,我晓得都吃亏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桃花先给木匠算账,他是五个工干了一天,再加上他一个人干了一天,一共是六个工,手艺人每日工钱是有规定的,像做棺材繁重的体力劳动,按大工算,是八十元每天,这样算下来总共是四百八十元人民币。木匠决定无偿帮她一天忙,自己单独那天送人情,坚持只要四百块钱,跟桃花讨价还价,桃花才勉强接受这份人情,心里是感激不尽了。
欠医生的医药费有根有据,明码实价,不归桃花算这个账。医生早就算好了,总共加在一起是一百二拾陆块三,一边解释着说,一边递给她单据过目。桃花假装推辞一下,接在手里,囫囵吞枣地瞟上一眼,又还给了医生,说:“不用看了,我都清楚了。”
“桃花,我算的这个数目是所有的医药费,不算别的其它费用。其实,连这钱我就不忍心要的,干脆只收你一百块算了。”医生看见木匠如此慷慨大方,也让了一小步。桃花同样是推辞一番,让她感到医生的诚心诚意,方才在心里记下这份好意。
她用左手托着下巴,把一张纸摊在双膝上写写画画,只过去一会儿,便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桃花实在对不起两位伯伯了。我的情况您们听说过了,也看见了,弄得家破人亡,哥哥死了,爹娘也无缘无故地死了,只留下我孤苦伶仃的有啥意思的,咋晓得我的命运这样苦到极点,我前辈子做了哪些事,老天这样惩罚我……”
她是准备说正事的,说着说着,怎么又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情。每次提到,真的感到没活下去的勇气,难免泪飞顿作倾盆雨。在他俩的劝慰下,眼睛擦干又湿润了,湿润了再擦干,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坚强地控制住自己,把剩下的话接着说了下去。
“对不起,我没有钱给两位伯伯了,屋里只有这些不好的东西和粮食了,若您们看的中哪样的,就拿哪样的。我晓得您们够宽厚的,对我也够宽容的,但我确是没办法了,希望您们能体谅我,我永远记得的,今生不行,来生再来回报。”
他俩沉默无语,一时不知怎么来回答她。她又说:“谷子市场统一收购价是七毛三每斤,我只按七毛每斤来折换,包谷是四毛五每斤,按四毛每斤来算。这些家具若看的中意的,您们看着给,或多或少都不是很重要的事,只是麻烦您们自己背了,占了您们的便宜了,您们看这样咋样?”
“桃花,你千万别这样说了,我们都很同情你,也别为难你了,给粮食和钱都是一回事,只是多点力背一下,力气去了有来的。也不按你说的算,我看就按市场统一收购价来算,双方都很公平,不然别人会说我们趁火打劫。”木匠说完之后,又问医生的意思,医生没有多想,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不行,是哪个答应的,有没有听我的意思?这里我说了算。”正在这时,易之菊从门外闪了出来,站在大门口,把双手叉在腰间,阴沉着脸说道。向矮子紧跟在后面,一起走进来,威风凛凛,气势汹汹的。
桃花站起身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横挡在她俩面前,不慌不忙地说:“是我,我主张这样做的,不然我拿什么东西给别人。”
“你晓得不?你这样做是啥意思?”易之菊大口大气地说。
“我当然晓得,这是我爹娘留下来的东西,不管是拿东西低债,还是怎么处理,当然都归我看着办了。”
“狗屁不通的话,连你的人都是我们向家的,这东西在哪是你的?”
桃花气急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来。向矮子跟着帮腔说:“你给别人算的好好的,那我们好几个人帮你那些天,又是咋样来算?”
“天啊!这是哪来的混账话,太不讲理了,我是嫁到你们向家,并不是卖身。我还要问爹你一下,你还承认不承认我是你家的媳妇?不然的话,我马上自己打掉肚里的娃子,各自分道扬镖了。”
此时,她只感到太无情无义了,哪叫人说的话,怎料到刚逃离苦海,又掉入这团乱泥中,何时超度脱俗。处处跟她们讲道理说,但秀才遇上了兵,有礼也说不清,便情不自禁地采用极端的方式,举起双手打着自己的肚子,是做做样子看,还是有心有意的,哪顾虑到这些。
易之菊简值吓坏了,十分敏捷地抓住她的双手,嘴里先把向矮子臭骂一顿,再才放轻了口气说:“桃花你疯了,这样会出人命的,你打死的是自己的娃子,晓得了吗?”
“我是疯了,早晚是要被你们逼疯的,你们既然还有点人情味,晓得我肚里的娃子是你们向家的种,就应该认了这个账,拿出钱来还给人家。若没有钱还,就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好在两位伯伯通情达理,可怜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没想到自己屋里人,还不如乡里乡亲的外人,先闹开了,不需要争的,应该给别人的一定要毫粒不差,剩下的没人要,也没人来争的,该是哪个的就是哪个的。”
当桃花把话说开,亮出她们的老底子后,使她们脸面感到不光彩,心里对桃花恨之如骨,也不敢去碰她一下。因为桃花无意中抓住了她们的弱点,有肚中这个小生命在,哪个也不敢动弹她一下。很不情愿地认输了,心里却很不服气,跟桃花记下这笔账,默在心里狠狠地说:“等着瞧吧,等着你把娃子生下来,再跟你一起秋后算账,看你拿什么当挡箭牌。”说着,不由地暗自冷笑着。
在嘴里却心平心和地说:“桃花,你自己拿主张看着办吧,我只是怕你处理不好,才过来看一看,欠债还钱是天经地意的。你做的蛮好的,这也不要我帮忙的,我和你爹先走了,等会儿你把这搞好了,叫思武来接你回来。”
她又笑着跟医生和木匠打招呼,说些表面的客气话。他俩都赖待望的,心里厌恶之极,不好拉下面子不理采,便用僵硬语气回应,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桃花通过这短期的接触,已深深地了解了她。
“哎!只有如此了,此一时彼一时地过吧,到时候再说吧,我相信她还把我吃了不成。”她完全不在意,不理不采,等走了之后,方才继续把账算清。
木匠要的是谷子和包谷各一半,医生要的是谷子,按照两种不同的价格,分别兑现给他们。桃花看见他们如此有情有意,慷慨大方,多称好几斤也不在话下,这样双方都感到称心如意,没有亏欠的心情。
当把他们打发走后,暂时几天不打算回去,就在此住几天再说吧,心情难得安静下来。那个家无疑又是一个伤心的窝,家里的那些人都长着一副变色龙似的脸,实在感到恐怖之极。
在中午时分,向思武果然来了,任凭他怎么劝说,她就是不想回去,只好懒洋洋地一个人回家回话。他娘啥都没有说,等到第二天一早,带着向思武和他爹一起来了,说是来接她回家的,其实是来清算的,七手八脚地,一下子把屋里剩余的粮食和家具全都收拾好,几个人背了好几趟,终于一扫而空,全收入囊中。最后连同房子也拆了,搬走了所有的木材。她啥话没说,说了也是白说,只好被迫跟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