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女岂肯从奸佞
强项从来不低头
尹氏章氏来到绣楼时,李秋歌正在读《五略》,边读边依着书中的阵法在棋盘上演阵。心中却一直惦记着早上的圣旨。按说爹爹应该早接到圣旨了,若在平时少不得安置了圣旨后就与自己和哥哥商议商议。可今日天过午时还不见来找,莫非圣旨是祸非福,亦或和自己有关么?
正烦闷见,就见母亲嫂嫂来了,李秋歌连忙放下书上前施礼。
三人坐定,尹氏先问了李秋歌这几日饮食衣物如何,秋歌一一答了。尹氏见女儿脸上淡淡的没有笑容,心想,莫非还在担心欧阳家》向章氏使了个眼神,章氏会意,拿起《五略》道:
“姑娘这几日都在看兵书啊?”
秋歌点头道:“嗯,自暹罗开战以来邸报多是兵事,因此闲来翻翻《五略》。也好知道得详细些”
章氏笑道:“姑娘尚未于归,便担心起欧阳家了。”嘴上说的虽然轻松,眼睛却一直去瞟李秋歌神色。
李秋歌听嫂子话中透着古怪,并不像单纯的拿自己打趣,心中突地一跳,直觉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得皱了皱眉:
“欧阳老元戎为国平乱,就算我不曾与欧阳家联姻,也是会关心的。”
尹氏道:“什么叫不曾联姻?听你话里的意思,敢是不中意欧阳云灏?”
秋歌不愿在儿女情长上多谈,以为母亲又要找个机会教导自己为妻之道。因此低眉敛目,温柔笑道:
“婚姻之事,但凭父母,女儿哪有中不中意呢。”
章氏装作不经意,问:“那若是当日连中三箭的是曹二公子,你也嫁了?”
李秋歌听她话里的意思,更是奇怪:嫂嫂虽然爽朗直率,但跟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说什么另嫁他人也忒以奇怪了。于是道:
“哪有什么若是不若是了。赌射之事本事爹爹所定,自然是哪个胜了就嫁哪个。”
婆媳两个听她这话,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秋歌并没有特别中意欧阳云灏,也不反感曹仲玉。尹氏略略向章氏努努嘴,章氏会意,便对李秋歌道:
“要说赌射一事,当初看是挺好的,可看了两位公子后再想想,未免有些儿戏了。两家公子都是武艺高强,箭术也在伯仲之间。这场比试倒像是比运气,不是比本事了。要说谁得了胜,也逃不过‘侥幸’二字。”
李秋歌更觉得不对,道:“那便是姻缘天定吧。”
尹氏道:“若说姻缘天定,哪对夫妻不是姻缘天定呢,可世间还有怨偶,可见月老也有系错红丝的时候。所不同的就是有人能及时改过来,有人不能。”
今日母亲嫂嫂到来,句句话中有话,李秋歌心中不安一时胜过一世,此时再不愿和她们继续打哑谜。因此抬头直视母亲,问道:
“母亲今日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尹氏原想着再继续旁敲侧击几句,可见女儿一霎时就觉出不对,暗叹了一口气:女儿心事自家夫妻是从来猜不准,可秋儿猜自己却从未错过。不过三五句话,就知自己有旁的事情要说。再想到女儿做事从来刚强决断,因此也不再隐瞒,道:
“唉,秋儿啊,娘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实话与你说了吧,今早上的圣旨……圣上给你赐婚曹二公子了。”
李秋歌虽然早有准备,母亲来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听到居然是要自己改嫁,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女儿已许婚欧阳云灏,圣上为何突然下旨改嫁?欧阳都督现在如何?圣上又如何得知我两家联姻?”
她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尹氏也不知先答哪个,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章氏反应快,答道:
“今早来的圣旨上说,欧阳元帅阵前投敌,以致十万将士兵败边关。如今欧阳一家都是朝廷钦犯,只等押解进京满门抄斩。圣上怜你无辜受殃,特意下旨赐婚。”
李秋歌听到此处,愤然拍案而起,怒道:“圣上糊涂!糊涂!那欧阳老元戎在我朝乃是封疆大吏,去了暹罗能得什么官?就是暹罗国王以王位相让,那暹罗全境比安南府大么?再者,欧阳家就只云灏一个后嗣,元帅一旦投敌云灏哪有活路。难道欧阳元戎宁可绝后也要背叛大安么?欧阳元帅只有可能战败,绝无可能投敌!”
章氏从未见过李秋歌发怒,在她的印象中小姑一贯是娇俏乖巧的。此时见小姑说得义愤填膺,眉目之间竟满现英姿,恍然间比丈夫发怒时还要骇人。
“堂堂清流伟丈夫!”突然间,这个荒唐想法跳入章氏脑中,一时间竟恨不得和李秋歌同仇敌忾,一同到皇帝御前去为欧阳家伸冤。因此愣在当场,不记得上前去劝。
这边章氏愣住,尹氏却并没有被女儿的气势所迷,上前拉住李秋歌的手,劝慰道:
“朝中大事,我们哪里管得了。我和你嫂嫂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圣旨赐婚之事。索性你也并非倾心于欧阳云灏。那曹二公子为娘是见过的,亦是个魁伟少年,与你十分般配的。”
秋歌此时仍在义愤之中,因此也顾不得对母亲讲话的礼数,刚硬地道:
“我不嫁!”
尹氏也冷了声音:“因何不嫁?”
李秋歌这才意识到是在跟母亲讲话,于是缓和了语气,道:
“女儿不嫁,有三个原因。”
尹氏没想到瞬息之间秋歌就想到了三个理由不嫁,除了女子需从一守节外,自己都想不到其他理由。因此半气半疑道:
“第一?”
“第一,欧阳都督投敌多半是遭人陷害,这害人之人多半是曹飞。他两家结怨乃是由射柳引起,此事我家少说有一半责任。如今他家因此遭难,我家袖手旁观已是不对,我更不能该嫁仇人!”
尹氏听了不以为然,道:
“他两家赌射争婚与我家有关,可后来结怨却与我家无关,这怎能混为一谈。欧阳敏德遭曹国丈诬陷,此事也只是你的臆测,做不得准。这条不算!第二条?”
“第二,欧阳元戎征东乃是为国尽忠,如今忠臣蒙冤,我家若再雪上加霜,岂非与奸党同流合污!”
尹氏心道:我好好的女儿,都是叫你爹爹哥哥给教坏了,天天看得什么官府邸报,你又准知道哪个是忠哪个是奸了?
“欧阳敏德是忠是奸,自有皇上定夺,岂是你我深闺妇女所能议论。这条不算,说第三条。”
“三来我的亲事自有我家主张,岂容曹贼摆布。他家若是有心娶我,自当好好来求,如今做出陷害忠良,请旨逼婚的事情,我万万不愿嫁入他家!”
尹氏听到亲事由家中主张,不愿被逼婚的说法,气的乐了:
“如今父母之命就是要你嫁给曹家,你怎地不听?至于曹家请旨赐婚,分明是给女儿你争光。何来逼婚二字?”
李秋歌三条道理,被尹夫人轻轻巧巧驳斥了,偏偏尹氏说的跟自己说的根本不在一条道上。李秋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打在棉花上了,自己的这番真心话在母亲那里绝难行通。
应付这样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李秋歌也不着急,稳了稳心神,接着道:
“母亲曾经教导女儿,女子名节最为要紧。女儿已经许配了欧阳云灏,那便生死都该归于他家。今日若失节改嫁,岂不是辜负了父母多年教导,不但女儿名节毁于一旦,连爹娘名声也要受累。女儿宁可一死,也是不愿失节的。”
尹夫人听秋歌提起女儿家名节,倒不好辩驳,支吾了半晌,只得道:“欧阳云灏不日就要押解进京开刀问斩,难道女儿你要嫁个死人么?”
李秋歌做出一副贞洁烈女、以死守节状,眼望窗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
“无论云灏生死,女儿断断不嫁曹家!”
尹氏见秋歌的样子竟然像是要寻死,突然放声嚎啕:
“孽障!孽障!你竟然只顾自己名节,不顾一家死活么!如今传旨的齐大人就在康庆,要看着你与曹二公子完婚后才回京交旨。你不嫁曹家,莫非要爹娘担这抗旨之罪么?”
这一番作章作帜,竟唬得李秋歌辨不清真假。母亲如此跟自己哭闹也不是一次两次,有心强硬到底,又怕母亲真的哭出个好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佯作心软,悠悠道:
“母亲莫哭,女儿不孝!母亲……母亲容女儿再好好想想。”
尹氏见她不复先前的刚硬,只道此计果然百试不爽。女儿纵有千条妙计,十万个玲珑心肠,可到底心疼爹娘。待自己多露悲色,再让章氏、幼娘劝上一劝,过得几日便能答应了。
于是嘱咐幼娘好好陪伴小姐,由章氏搀扶着回房去了。待母亲嫂嫂回去了,李秋歌赶紧抓住脑中刚刚想出的办法,又筹划了半日,只觉得此计哪里都好,只差问问幼娘。
晚间李秋歌便拉了赵幼娘联床夜话。赵幼娘白天得了夫人的吩咐,正要在晚上好好劝劝小姐,说说曹仲玉的好。因此正合心意,欢欢喜喜地上了李秋歌的床。二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却各怀心思。李秋歌在被子里拉了赵幼娘的手,在她耳边悄悄问她:
“幼娘姐姐,你那日在彩楼上可看到了曹公子吧?他什么样?”
赵幼娘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此时却听秋歌先问了出来,心下诧异,暗道:小姐白日还言辞决绝,不嫁曹家,为何如今又打听他了?莫非白天是碍着面子才拒绝的么?小姐平日多么果决的一个人,遇到嫁人的事却也如一般小女儿一样了。
赵幼娘以己度人,以为李秋歌年轻脸嫩,只敢和自己说说悄悄话,于是按着尹氏的嘱咐答道:
“嗯,我是见着啦。他瞧着比欧阳公子高些,也俊些,是个魁伟丈夫。射柳之时在马上的风姿也是极好的。虽说没有三箭皆中,不过那第三箭也就偏了一点点,兴许是被风刮的。”
“还有什么?”
“还有……”赵幼娘努力回忆射柳当天的情形,却只记得彩楼之下曹仲玉仿佛要将自己看到肉里的火辣辣的眼神,心中扑扑乱跳。漆漆夜色仿佛吞了她女孩儿家的羞涩,一句话鬼使神差从口中溜出:
“还有……他的眼睛是丹凤眼,挺亮的……”
话一出口才觉得十分不对,可话出如风,无法收回,赵幼娘只觉得脸上如同被火烧了,热辣辣的生疼,她也不敢去看李秋歌,只用另一只手去搓弄衣角。
李秋歌却没想到赵幼娘居然还记得曹仲玉的眼睛长什么样,有感觉到握在手中的赵幼娘的手突然汗津津的,便立时觉得她有些不对,于是仔细去看她脸色。此时虽然已经入夜,屋里有没有灯,但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色,李秋歌还是看到了赵幼娘涨红的双颊,在月色之下娇艳欲滴。突然之间,李秋歌竟然明白了自己从未明白过的“怀春少女”四个字。李秋歌更觉得自己的计策真是一箭双雕,人己两便。
佯装并未发觉赵幼娘的不妥,李秋歌接着问:
“姐姐觉得,曹仲玉比欧阳云灏如何?”
赵幼娘仍不抬头,只是缓了缓气,道:
“两家公子都很好,比不出高下。不过既然圣旨上都说曹公子好了,想来曹公子是不差的了。”
“照姐姐这么说,曹公子是挺好的了?”
“是挺好的。”
“就没什么不好?”
“我远远的瞧了一眼,哪里知道有什么不好。不过我想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人,大面上过的去就是不错的了。”
“姐姐觉得曹二嫁得?”
“我哪里知道,不过老爷夫人说嫁得就嫁得了。”
李秋歌听她“嫁得”儿子一出口,心中欢喜,直起身子,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幼娘,问:
“幼娘姐姐,你曾说过,我到哪里你都跟着。原本我要嫁欧阳家,你是答应和我一起过去的。如今圣旨要我改嫁曹家,姐姐可还要去么?”
幼娘见秋歌目中放光,道是自己说动了她,心中也是高兴,脸上便带了笑,答道:
“幼娘还是那句话,小姐到哪里幼娘就到哪里。”
秋歌也笑道:“那姐姐就等着嫁到曹家吧。”
说完躺下,二人又说了会闲话便双双睡去。第二日起身后,李秋歌便吩咐赵幼娘去赵妈妈那里帮自己整理嫁妆。又道因婚期临近,怕幼娘忙不过来,便使了屋里的丫鬟跟着同去帮忙。李秋歌身边只留下一个诨名“闷木头”的丫头荣兰。
秋歌见屋中人都散去了,亲自关了房门,转头低声对荣兰道:
“荣兰,我不嫁曹家,你要帮我。”
荣兰本不善言辞,听秋歌语气不是恳求不是商量,乃是直接命令,更说不出话来,只直直地看着自家小姐。
李秋歌知道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中,荣兰不是最聪明不是最伶俐,却是最有侠义心肠。自从昨日听说欧阳敏德投敌一事后,其他丫鬟都是哀叹小姐遇人不淑,误配罪人,唯有荣兰面现义愤之色。虽不善言辞,不能与其他丫鬟们辩解,却悄悄离开,并不参与她们闲话。自己前几年偶尔有出格的言语,旁的丫鬟包括赵幼娘都会去报告尹夫人,唯有荣兰,也不知是忠心为主还是口齿不灵,从未向尹夫人说过自己好坏。
因此,李秋歌要做的这件大事并不避讳荣兰,反而要她帮忙。
“曹家陷害忠良,不管原因是不是为了娶我,此事我都不能袖手旁观。他家要摆布我的婚姻,我也绝不答应。爹娘的意思想必你也知道,定要我嫁曹仲玉的。这事到此时为止已经是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我要逃出升天,唯有釜底抽薪一计。
我原来看过坊间传奇话本,有不少故事都是大家小姐被逼离家,上京赶考中状元后为自己平反昭雪的。想我李秋歌也跟父亲哥哥读书学文这么多年,论文采并不输给他们,为何不能效仿书中的奇女子呢?
因此我想改扮男装上京赴考,若能考中也好为欧阳元戎平反昭雪。我见你忠厚勤恳,有意带你同去,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意如何?”
荣兰早为欧阳元帅受冤一事忿忿不平,又素来佩服小姐智谋,因此想也不想,答道:
“去的!”转念又想到尹夫人昨日在李秋歌房中的哭诉,因此破天荒地问道:
“只是圣旨?”
秋歌道:“圣旨之事我自有计较,你不用担心。如今你我缺少男装,我是不会做的,此事又不能告诉幼娘和赵妈妈,只得落到你的身上。我的银钱你自管取用,悄悄地扯上料子。我白日想办法将幼娘支出去,你便在我房中剪裁缝制。我想成亲之日府中上下定然忙乱,正是出逃的好机会。我家准备婚事怎样也要两个月,准备男装时间是尽够的。”
容兰点点头,拿了银钱刚要出去,尹氏并章氏婆媳便进了屋。
原来二人因看到幼娘被派去整理嫁妆便觉得秋歌是有几分动心了,于是想趁热打铁劝服李秋歌。
李秋歌见二人进来,便知来意。虽说已有脱身之计,但此时却万万不能显露,故面上仍作烦闷,低头不语。
婆媳二人见李秋歌这样情态,心知还是要劝上一劝。章氏走向前来,拉着秋歌的手同坐在美人榻上,道:
“姑娘,且听嫂嫂一句,放宽了心罢。那一日我在彩楼之上也见了曹二公子,一身武艺也是极好的。箭射铜钱悬线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依我看来,是月老故意刁难你二人,才叫他先前不中如今奉旨成婚的。那元诚侯满门的富贵实实配得起我家,何况是圣上赐婚。若姑娘你执意不肯出嫁,倒是我李家抗旨,到时候满门遭难。姑娘便是不念兄嫂之情,难道也不念父母养育之恩,眼睁睁看着老爷夫人遭难么?”
尹氏接着道:“儿啊,如今李府满门性命全在你一人身上。别人家养儿养女都能孝顺双亲,有那好的还能提携全家。休说旁的,就说曹氏一门富贵不都来自于皇后娘娘么。爹娘也不指望你帮扶娘家,只盼你不要一意孤行,连累爹娘啊。”
李秋歌低着头仍不说话。尹氏心想,不下猛药她是不依的。因此站起身来,道:
“秋儿,娘的话你若是不依,就是要逼我全家去死。若是如此,娘就立时死在这里,免得将来抗旨,被压往京中受罪。”说着做张做势就要碰头。
李秋歌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怕母亲真着了急,连忙拉住夫人,道:
“母亲莫要如此,女儿依从就是!”
尹氏章氏见秋歌允了,齐念阿弥托福。这个说知书达理,那个说大有孝心。旁边唯有荣兰知小姐另有安排,也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婆媳母女三人。
尹氏章氏又闲话了一会便各自离开。房中只剩秋歌荣兰二人。
秋歌想着自己就要离府,此一去不知前途是吉是凶,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父母再次相聚。自己于丹青之上最善山水人物,何妨对镜自画一幅真容。他日离家便将此图留给父母,以解二老思女之苦。想罢也不吩咐荣兰,自取了笔墨画碟并一张白纸对镜自描。
工笔人像最费功夫,直画了两天才算完成。秋歌将画订在墙上,对着镜中自己比了一比,果然半点不差。画像既成,秋歌提笔又在旁边题诗。
诗曰:
风波一旦复何嗟,品节宁堪玉染瑕。
避世不能依膝下,全身聊作寄天涯。
纸鸢断线飘无际,金饰盈囊去有家。
今日壁间留片影,愿教螺髻换乌纱。
秋歌画完真容,又给爹娘写了封信,信中安排下自己走后之事,并真容图放在一起,由荣兰收藏。只待逃走之日再行取出交给龙图夫妇。
------题外话------
本章结尾的诗是《再生缘》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