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辨歧路终何往
闭目而行且由他
==
第二日,曹莹莹早早起身,梳洗已毕换过新衣,便在姜妈妈陪同下往后营去见欧阳敏德与周夫人。大帐中欧阳氏父子母女四人俱在,并无旁人,曹莹莹款款下拜。
“见过欧阳老元戎、夫人,见过小姐、公子。”
周夫人虚扶一把,叫云清在旁设了坐,曹莹莹坐下。周夫人道:
“曹二小姐不必行此大礼,当初小春庭中你救了景明,我欧阳家上下都感念你大恩。”
曹莹莹听话中透出疏离,似乎有不认扇帕之意,忙道:
“夫人何出此言,妾与欧阳公子定下终身,拜见二老理所应当,莫再提起恩义二字。”
周夫人道:“话虽如此,但你我两家结怨已深,何况你父兄作恶多端,我家实难容你。待金殿面圣后就送你回家罢。”
曹莹莹起身下拜,跪在地上道:“夫人此话不妥,容妾一辩。妾在家中紧守闺训,根本之事乃是习针捻线,偶尔读书也只是三从四德,爹爹哥哥在外做下的荒唐事妾在闺阁又哪里得知呢。就便是偶有耳闻,想着当面相劝,可爹爹哥哥也有个听与不听。如此种种,妾实在无力左右,故此我父我兄之恶与妾实在无干,望元戎、夫人明鉴。”
说罢叩拜在地,竟不起来。元戎夫妇对望一眼,都是点头:果然大家之女,知规守矩,可称贤良淑德。周夫人亲自上前将曹莹莹扶起,展颜笑道:
“果然是明理懂事的好姑娘。方才乃是试探之言,别放在心上。你与云灏既有小春庭之义、扇帕之盟,我欧阳家绝不是忘恩负义、不守前诺之家。如今你就先留在我身边,我那媳妇李氏尚未过门就为我家守节而死,乃是一等一的节烈,因此你与云灏之事还要禀明了李龙图才可操办。你明白吗?”
曹莹莹柔柔点头:“夫人所言乃是正理,妾无有不遵。李家姐姐节烈无双,妾必尊重,以姐姐为榜样。”
周夫人越看曹莹莹越满意,拉着她的手叙谈起来。曹莹莹从小靠哄刘夫人长大的,先前又广读宫斗宅斗小说,莫说周夫人,就是阎王也哄得。将将聊了盏茶的功夫,就哄得周夫人心花怒放,心肝宝贝肉地喊起来了。
回到自己帐中,身边又只有姜妈妈一人。此时姜妈妈已跟着曹莹莹天南海北走过一遭,见识过她种种手段,再不当她是闺阁弱女,事事唯命是从。此时为曹莹莹整理包裹安置行李,掏出一个小包来,问曹莹莹道:
“小姐,这药……还吃吗?”
曹莹莹看了一眼,道:“妈妈糊涂,那药本是为了迅速消瘦憔悴,哄欧阳云灏可怜我的。如今他家已容纳了我,还拿出来做什么?找个机会让进喜远远的扔掉才是。”
姜妈妈点头称是,将小包收好了,又道:“小姐,咱们在白云庵中也好,跟着穆公子也好,都是逍遥自在,何苦煞费苦心,来寻欧阳云灏。我看那穆公子家中权势远胜于欧阳,一样是做二房,怎地不攀那穆公子。”
曹莹莹听她提起穆公子,有些愣神,双目微微凝滞,想起此前种种。那时虽然有些奔波辛苦,可真是自穿越以来最最快活的日子,若能一辈子活在那时倒也不错。可毕竟这个世道不许女子未婚立户,独自生活又有种种麻烦,否则何苦……想到此处,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他是个端方君子,夫妻情深,我没那个本身攀上他……”
姜妈妈未觉出她话中的怅惘之意,顺嘴接道:“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以小姐的本事,只要用心使出手段,莫说是穆公子,就是佛爷也没有不入网的。”
曹莹莹自嘲道:“我虽有万千手段,却也不是心肠歹毒之人。我使出手段,只是为了自己活得好,不是为了害人。我也曾对穆公子使出手段,奈何被他轻轻揭过,没有佯装不知我心意,半推半就与我厮混。像这样的好男人,哪里都不多,我又何苦使尽万般手段坏他金身呢。从安南到临清,从临清到京城,几个来回,他对我尊敬有加,不因我貌美轻薄,也不因我是女子轻看。这样的人,我情愿跟着他一辈子,怎奈他是个十世难逢的好男人……”
说到此处,又是摇头叹气。姜妈妈问:“小姐不忍心坏穆公子金身,却忍心坏欧阳公子金身。”
曹莹莹听她提起欧阳云灏,嗤了一声,道:“他?他有什么金身?我又坏了什么了?他若有金身,就该在我说出以身相许时严词拒绝。可惜那时我只略微一提,都没有着意勾引,他便拿出扇子与我定情,这算得哪门子金身。”
==
同一日正是小朝会的日子,钦安殿上商议了一番东征凯旋仪典便散了朝。穆太师与李秋歌同回太师府。
进了大门,穆太师吩咐落轿,翁婿二人往内宅闲步而回,穆太师问道:
“飞卿,这几日兵部在忙什么?”
“东征凯旋,与礼部商议仪典,与户部商议将士抚恤安置,另有往东北和暹罗驻军等等大小事宜。”
穆太师点头道:“嗯,经此一役,与暹罗边境恐怕二十年内不会再起狼烟。你也该把心往西北放一放了。”
“鞑靼诸部?月前兵部已回复过抚远将军曹伯圭的驻防计划,粮草也已划归。”说到此处,看穆太师脸上凝重之色不去,突然想到曹伯圭乃是曹飞长子,莫非此人有差?于是向穆太师请教。穆太师摇头道:
“此人无差。别看他是曹飞的儿子,却绝不肖父,是个忠君爱国的耿直之人。当初曹家长女封后,曹伯圭本可调回中枢,但不满其父仗势横行,坚持驻守剑门关。”
李秋歌点头道:“这倒是可敬了。”
穆太师接道:“不仅如此,此人战法也十分出色,驻守西北这些年来从未出过乱子。若论辛苦,更胜当年欧阳敏德。只是守成难见功劳,否则不只一个将军职衔。此次若鞑靼果然大举来犯,曹伯圭必将封侯……”
李秋歌心中疑惑更甚:“如此乃是我朝的栋梁之才,是国家之幸,岳父为何……似乎略有不喜?”
穆太师道:“不是不喜曹伯圭,而是忧心曹飞。左丞相梅静德过完年就70岁了,他有心致仕,左丞相之职便空了出来。曹飞本来颇得圣心,在朝中也有朋党,若再加上曹伯圭大胜鞑靼,这左丞相之职定是曹飞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秋歌点头道:“岳父说的是,曹飞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这清平世界叫他搅得乌烟瘴气……”
穆太师摆摆手,止住李秋歌的话,此时二人正走到穆太师的外书房。进了书房,穆太师道:
“何止于此。今日我与你细细分说。太祖立朝之时,深感前朝相权太大,于是将一相拆分成四相,以期互相辖制。到了先王晏驾前已是乾纲独断,若能如此二三十年,就算稳了。没想到先王子息不繁,只阿劼一个儿子,帝位就传给了当今。万岁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诗词歌赋的翘楚,花鸟鱼虫的行家,就是不爱治国理政。”
李秋歌前些日子才与成宗交换过“知己君臣”的章子,此时听穆太师数落成宗玩物丧志,倒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讪讪地道:“岳父这话有些过了……”
穆太师没看到李秋歌脸色,犹自沉浸在对成宗的恨铁不成钢中:“是,是有些过了,他不是不爱临朝,是只爱山呼万岁的威势,不喜操持国务的辛苦。最好是下面人把事情都办好了,他盖个玉玺,就万事大吉。前些年,我和节风逼着哄着让他成才,我一点一点把权力交给他。本想着我退一步,他进一步,慢慢的也就上手了。谁想到,我退倒是退了,曹飞却进了上来。”
李秋歌这才知道穆太师似乎不理朝政的一番良苦用心,可也不能和他一起指摘成宗,只好说:“万岁他……也只得岳父慢慢教导了……”
穆太师捋了捋胡须,叹道:“唉……我老了,教导不动了……”
李秋歌忙道:“岳父不老,定能长命百岁!”
穆太师笑道:“哈哈,小子别拍马屁,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发牢骚的。老夫就算真的能长命百岁,也等不得他生下太子,等不得教导太子成人,等不得辅佐新皇了。”
说罢目光炯炯看着李秋歌,李秋歌有些莫名其妙:“万岁春秋正盛,岳父何出托孤之语?”
穆太师道:“你我翁婿在自己家中,我也不与你打机锋,阿劼怕是当不成个好皇帝了。老夫所想,是栽培个年轻人,眼下对抗曹飞,不让他独揽朝政,日后教导太子,以至于辅佐新皇,推行太祖之遗志。飞卿,你可愿为此人?”
李秋歌原想的是洗脱欧阳家罪名后改妆辞朝,哪想到穆太师竟对自己寄予如此厚望,一时之间难以答应,只得说:
“岳父可扶持舅兄。”
穆太师摇摇头:“节风或可辅佐新皇,可阿劼对他怨念太深,有敬无爱,恐怕此时对抗不过曹飞。”
李秋歌道:“可是,小婿年纪还轻,怕担不得如此重任。”
穆太师道:“原要的是你年轻!趁着这几年老夫身体还好,着力打磨教导你些时日。”
见李秋歌还不松口,穆太师暗叹一声自己心急,缓了缓神,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说罢摆手让李秋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