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寻终于明白“没有破绽的石之轩”是怎样的一回事。
以前的石之轩,身法归身法,功法为功法,两者只局限于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轩,阔别七年的两种功法,终重新融会,结成完美无缺的一个整体,再没有半点破绽与瑕疵。
石之轩既站在那里,也似不是在那里,正处入于有无之间,动中含静,静里生动,使人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动向。
石之轩双眸猝然射出有如实质的精芒,整片天地亦随之扭曲、变形、迷离,而傲寻的身体也被肆乱的空间撕裂、绞碎,一股微风刮来,全身开始诡异的风化,明知是幻觉,穿肠裂腑的痛觉还是汹涌袭来,清晰异常,无休止的侵浊着脑域神经,心神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石之轩却不知傲寻在初悟“第七感”时,所承受的非人折磨尤胜今日,虽险死还生,却锻炼出坚韧的脑神经,不是那么容易被幻象击垮。况且,石之轩此时也承受着碧秀心萧音的折磨,同样难以持久……
萧音忽而函胡,忽而清越,令人感到吹萧人芳心深处正压抑着沉重的伤痛,唯有将心灵内不堪重负的苦楚化为音符,向负心人倾诉。萧音迴转,不住向下消沉,营造出一个像恶梦般无法转醒,唯有沉沦无边黑暗的悲凉境地……
傲寻心念电光火石般飞速旋转,思索对策。石之轩心结未解,始终无法回复完美之境,眼前的石之轩,也只是凭借高深修为,强行迫入“完美”之境,使自己在短时间内不受萧音所扰,此法绝难持久,只是他即将使出的招式,可是连宁道奇都未曾见识过的“以生入灭”,此招一出,傲寻肯定有死无生。若要阻止他出手,只有瓦解他的心理防线,可惜石之轩早防了傲寻这一手,在他的“完美”境界下,任何语言攻击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说到底,还是要扛过去此招才有生路。
生死关头,傲寻修为再作突破,心神晋入“日月悬照”境界的极至,紧次于那精妙如神的“第七感”,精、气、神融合为一,心境前所未有的宁和平洽,将石之轩气机洞悉的点滴不漏,眼前惊心动魄的骇人幻境,亦没使他丝毫分神。
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人心幻灭。石之轩那恍若海市蜃楼的太虚幻境,在傲寻眼中愈加清晰,下一刻便化为虚无。
石之轩心中惊惧,以生入灭的修罗幻象竟被傲寻破了。
邪王出手了,手掐玄妙法诀,中指呈蛇路滑行。这一刻,傲寻感到袅袅的萧音,飒飒的风声,至乎四周的山、水、石、木都在石之轩出手的刹那消失了,它们自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傲寻此时的全部精力,完全凝聚到石之轩的双手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其他一切再不存在。
石之轩指风将傲寻完全笼罩,其中气劲强弱分布又不断微妙改动,使人避无可避。短短的距离内,手法却是变化万千,每一刹那都作着微妙精奇的改变,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个变化,都是应指败亡的悲惨结局,且每一个变化都造成一个幻觉,好像整片天地都充斥着一团团蛰伏的毒蛇,令人再分不出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蛇!傲寻脑中忽然想到那日林中奇遇所见,金羽鹰瞬间搏杀青蟒的雄猛神姿。
看清石之轩来势,傲寻提气倒翻两个筋斗,跃上三丈高空,然后借下坠之势,猛冲下来。此时的他,脑海中填满那金羽鹰俯冲搏蛇的弧度轨迹,真气天然涌动,不假人为。心与神会,意与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石之轩此招的角度、速度、气机分布。长啸一声,撮指成刀拟出金羽鹰飞行的线条,似利喙般画空击去。
两手相交,风住、萧止、云散,没有半丝声响,死般的沉寂,继而……
“喀嚓―――”
彷若闪电撕裂天空,山峰亦随之轻摇,世无其匹的强烈罡风自二人中心诞生。
罡风将交战二人粗鲁甩出,方圆三丈坚石凭空塌陷,烟尘滚滚……
就在傲寻接实石之轩一指那刻,他才体会到自己与石之轩之间的差距。狂暴的生死二气瞬间贯通四肢百骸,奇筋八脉几近迸裂,好像要将他生撕活裂,心神剧颤,差点痛叫失声,死亡阴影刹那笼罩住傲寻意识。
日月悬照境界猛然提升,使他迅速冷静下来,必须自救!
在倒退的半空,两肩就顺着石之轩劲势不停耸动,用以宣泄消化不了的不死力,体内残存真气,也分成两股,一股布成防护层,力保心脉,另一股快速引导疏通肆虐的劲力,将其排出体外,双足落地,也不敢强行站定,依着惯性与罡风之向,“噔、噔、噔……”一连退了九步,鲜血洒了一路,每一步的脚印均有半寸深度,无疑,自然是傲寻将邪王攻入体内的怪力泄于地下所致。
尽管如此,九步后的傲寻还是瘫痪在地,胸前胁骨断了近半,奇筋八脉破裂,五脏六腑移位,虽保住了心脉,小命还是去了半条,若非紧急关头,心灵福至,想起金羽鹰搏蛇的无敌神姿,从而以巧破巧,又与石之轩招路相克,此刻必死无疑。
再看石之轩,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受伤非轻。但他毕竟还有再战之力,而傲寻?
石之轩迈着稳定的步伐如死神般向傲寻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傲寻的心坎上……
萧音再起,音节倏而若断若续,似有似无,像是已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无法控制萧音,寒玲翠实只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把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挣扎的悲歌……
石之轩步止,又痛苦的向前走去,好似挣扎。
“小子,我石之轩纵横天下数十载,唯将宁道奇、宋缺二人视为对手,今日又多了一个傲寻,你该死而无憾了。”
“哼,邪王尽是放屁,老子遗憾死了!石之轩,我三番苦劝,字字金玉良言,你偏偏不听,机关算尽,到头来定会输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你不信,因为你有三张底牌,一是杨广近臣裴矩,待杨广登位后便可借他之手,覆雨翻云;二是长安无漏寺大德圣僧,可使你隐藏行踪,销声匿迹;三是前太子杨勇之子杨虚彦,可令你扶持傀儡,创立新朝。但你还是会输,输的极惨。你一但杀了我,这天下再无人能医治碧前辈伤势,换句话说,就是你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等你抛出底牌,本想坐收成果之际,却会因碧前辈之死,而坠入终生悔疚的深渊。你本以为妻子仙去后,《不死印法》便会恢复完美,却想不到石青璇会代替他娘,成为你更致命的破绽。虎毒尚不食子,难道你连青璇也想加害?”傲寻一番话不可谓不毒,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险棋。
石之轩躯体剧颤,双眼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些底牌连碧秀心都不知,他?
“小鬼,小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我是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石之轩,你可知道你是谁?”傲寻怪招层出,不待石之轩回答,又续道:
“邪王是否以为我又在耍些鬼名堂?我告诉你,我没有半句虚言,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是石之轩!石之轩是条龙,蔑视天下的不世神龙;你呢?你只是条虫,失去自我,不知何去何从的可怜虫。若寻儿被石之轩视之为对手而丧命,自然死而无憾,但你?老子说遗憾,莫非说错了吗?”
碧秀心萧音破入漫空春风中,一切就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苍天也为箫曲怆然泪下。音符与万物交错成哀美虚无的旋律,酝酿着充满沉郁压抑的感情风暴,无休止的洗刷着石之轩的灵魂……
萧音叠加质问,石之轩再抖,喃喃自语。
“可怜虫,可怜虫……”
吼啊―――
石之轩双目转为血红,尤如一头发狂的野兽,竟失控了!
向傲寻拼命般扑来,狂轰烂打,招式虽然凶狠,却再次失去章法,破绽百处,且比之前两次更加不堪。不过,对此时的傲寻也是致命的打击,幸好趁着刚才说话的功夫,元月真气已使他恢复了三层气力,哪敢正面相抗,撒丫子就逃。
一时间,傲寻见洞钻洞,见缝避缝,石之轩遇神杀神,遇佛屠佛。二人所到之处,蛇蹿鼠逃,群鸟惊林,太阳溪周边顿时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萧音如诉如泣,婉转哀怨,凄凉得令人心碎……
石之轩攻式放缓,双目的血红也淡了下来,流露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
傲寻瞧出石之轩也是强弓之末,一边躲避杀着,一边叫嚷:
“石之轩,你还不回头,你可知碧前辈为了不使你坠入炼狱,才苟延残喘,放弃轻生念头?”
什么?石之轩终于止步。
“莫非你真以为一卷破烂《不死印法》,就能使静斋最杰出的传人耗尽心力而亡?蠢材!她是为了成全你,又觉无脸面对师门,才甘愿将病拖入膏忙之局。若非小子使她分清如此做,非但不是成全你,反而是将你推入地狱,恐怕此时的她已是一位薄命红颜。可叹秀心前辈多年来,还在青璇面前,为你极力塑造一个‘完美’的父亲形象。”
石之轩震撼了,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此时却无法依赖一己之力站定,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晃,终于斜倚到一棵枫树上,悔疚交集的神色,显露无疑。秀心竟甘愿牺牲性命,来成全自己重拾完美之功,她对自己的感情已超出爱的范畴,这样的举动分明是颠覆了慈航静斋千百年来的一贯信仰,还有青璇,“完美”的父亲……
萧音呢呢喃喃,如蚕吐丝,那萧索之声,把人带进莽阔幽深的风景,远山如黛,碧玉似娇,岁月的印痕深深地烙在人心上,人生的惆怅轻轻地落在人间。使人不禁浮想联翩,那些抵死深情,哀怨苦痴……
“大风卷兮,林木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往,苦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石之轩面露茫然,眼神空洞,已是六神无主,唯有随萧音轻唱。
歌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捱无有善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哀歌。
傲寻心中暗叹,不论才情武功,石之轩肯定是魔门第一人。若非与碧秀心苦恋,他大有机会振兴魔门,主宰中土。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几可想见当年碧秀心遇上石之轩,那是才子佳人邂逅的景况是何等醉人?
“邪王,您与秀心前辈的故事,是极恶与至善的结合,注定要有一段悲惨剧情,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显得格外迷人,只要你们能度过这段难关,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一对;度不过去,便会沦为尘世中的一段‘经典教材’,甚至会影响数代人,慈航静斋那反对你们的言论亦会一直‘对’下去。秀心前辈为了你,为了青璇,宁愿放弃一贯坚持的信念,您却狠心扔下她一人去面对那无际的世俗白眼,辛辣冷语,以及背叛师门的摧肠折磨,使得她累得连活命的力气都欠有。而她这样的付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甚至在被正道所不耻,被魔道所不容。您想过没有,在那样的时刻,正需要您与她携手共度。”傲寻借着萧音,再给石之轩加把猛料。
音符如时光般流转,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奏出生命的长河,正作着沧海桑田的流逝,歇斯底里的神伤,坎坷多变的痴情路,以及备受宿命的包围波折生命,心灰若死……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傲寻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剑,割得石之轩遍体鳞伤,歌音一扬,响彻云霄,但在激昂的背后,却是掏心的惨然与无助,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献上命运的终曲。
萧音彷佛听懂石之轩歌声中的悔改之意,一改前番伤感,变得轻爽、欣快、洋洒,宛如在倾唱一段古典而动人的乐章。鸟雀啼鸣,草木摇曳,缠绵风情,美梦如织,将人引入终渡劫难、苦尽甘来之境。
石之轩闻懂曲意,瞳孔猛然收缩,后又面露疑惑,转而大喜过望,顿告热泪盈眶,若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动,独许束君第一枝。秀心啊!三年前,我问你‘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保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却到现在才明白!寻儿说不错,我确是蠢材,确是蠢材!哈哈……”
笑声与萧声合奏出一曲千古绝唱,一代邪王亦在这绝唱中忽开混沌,顿悟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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