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未明,傲寻已洗漱完毕,信步来到幽谷水溏边。
自从第一眼见到这幽谷之水,便喜上心头。水是绿的,翠绿翠绿的,绿得令人陶醉,绿得让人沉静,绿得使人产生一缕疑问:这河底莫非是玉石铺成?这儿的水没有怒吼的黄河的豪情万丈,也没有飞泻的瀑布的雷霆万钧,她只是静静地、轻轻地、缓缓地、无声地流着,流着……
没有喧嚣,没有压迫,这才是水,真正的水!
这水,可算是这幽谷的灵魂。
傲寻就陶醉在溏边,回忆这几日来的连番经历,真如一场梦,是美梦?是恶梦?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短短几日间,自己竟感化了被慈航静斋喻为“天生邪恶”的石之轩,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感叹了一会人生惆怅,傲寻又回到现实,思索这连日激战所累积的宝贵经验。那手屡试不爽的“飞石”,竟让石之轩也吃了大亏,就将其做为突破武学瓶颈的重点。想起上辈子拿枪杀人,因为大多数攻击目标,都会身穿高档防弹衣,这才练就一手射击眉心的精准枪法,但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必如此,眉心、咽喉、背心、膻中、命门、丹田等,无一不是致命处,出谷后再将“飞石”换作“飞刀”,岂不更俱威力?
还有那太极的奥妙也是不容置疑,前世还未发觉,今日看来,太极实不失为一门“玄拳”。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动静之机。道之谓阴阳,太极阴阳合抱,阴阳互动互生,互转互换……儿歌似的心法,仔细一琢磨,字字蕴藏禅机。
傲寻心随意动,闭口开目,神在目中,下颌微收,舌抵上腭,颈直顶平,松肩、松腰、松踝,呼吸自然,排除杂念,心平气和。接着,面向东方,双脚开立,与肩同宽,两膝微曲,脚心含空,两手合抱,周身不松而松,不静自静。
傲寻心中默念,愈念愈知味,行拳迈步间,犹如行云流水,无需后天拙力,皆在自然之间。行到妙处,或旋、或曲、或引,进退顾盼,意气周流。同时,脚下不停,取其形、用其意,画圈、走圆、绕“8”字,劲由心,力走螺旋,渐渐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呼吸自然,心态自然,拳法自然。顺自然,合自然,自然而超然,超然而然。
太极一拳,易学难精。多数人练了一辈子太极,由始至终,不明内中精义,只能于心门外徘徊。而傲寻初上手,动静之间,飘逸、洒脱、舒展、浑然,就似一位苦修半世的太极宗师,这便是武学一道最着重的“悟”。
“悟”,不属任何事物,非有“悟”,难以参透,就像一道无形的门槛,跨越不过,就难以登堂入室。太极拳的“悟”,就具有这种性质,且其难度更大,正如21世纪,杨式太极拳一代宗师杨澄甫云:
“非若欧西之田径赛等技,一说即明,略示便通,无精深玄妙之研究也。”
“太极,是聪明人练的拳!”
“要打出意思来!”
“意思”,说的就是内里的东西。
石之轩夫妇二人也早早起来,悠闲自得在谷中散步,邪王托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墨色小茶壶,另一手挽着爱妻,眉宇谈笑间皆现喜气,碧秀心夫唱妇随,好一对神仙眷侣!
夫妻俩来到屋前,见到傲寻正在练拳,而姿势怪异之极,一招一式,比划清晰,缓慢绵柔,不带丝毫气劲,更别说打人了。碧秀心不明所以,刚想调笑,却被丈夫阻止,他曾见识过这“绵拳”的厉害,自然不会小瞧,反而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内中名堂。
“寻儿,留心。”
石之轩大喝一声,一脚飞起,将脚下一块大石踢向傲寻。
傲寻背后好似长了眼睛,单手后置,顺其来势,轻拍石头侧面,泄去它的劲力,接着,两脚踏足实地,周身如陀螺般旋转,玄妙一送,更快更疾得将大石返回给对方。
石之轩哈哈一笑,将石头巧力拨开。
碧秀心也不由惊讶出声:
“咦!”
傲寻招式间看似轻不着力,实则轻描淡写下,无不暗含神奇章法,他是怎样做到的?
石之轩慧眼如矩,仅两次交手,已看出太极五分精妙,道:
“形之于外,静则松,松则柔,柔则轻,轻则灵;沈则稳,稳则实,实则厚,厚则刚。内外合一,刚柔相济,好拳,好功法!”
“邪王一语中地,小子佩服。其实这套功法,说来还是拜您所赐。”闻石之轩三言两语就道破太极玄妙,傲寻大惊道。
“寻儿此话怎讲?据我所知,之轩并未习过这套功法。”碧秀心问道。
“此法名为太极拳,是晚辈根据《不死印》借力驭力之旨改创而成。呵呵,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前辈笑话了。”
“太极?道之谓阴阳,阴阳合抱,互动互生,互转互换,谓之太极。好名字!此法宗旨确与《不死印》有异曲同工之妙,拳路实已打破世间武学常理,谁敢笑话?”石之轩由衷赞道。
“对了,你昨日破解我七幻之终,‘由生入灭’的那手是何名堂?”
什么,碧秀心亦不禁变了脸色,她可是这世间少有知晓“以生入灭”厉害的几人之一。昔年,佛门四宗欲联手收回石之轩武功,他正是凭此招突出重围,更借机重创华严宗的帝心尊者;天下第一人宁道奇,曾名言不讳承认自己无把握在此招下生还,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也曾提醒过了空师兄,若要击杀石之轩,需在他未出此招前下狠手……
想不到竟被傲寻这孩子破了!
“那是小子幸运,山林间……”傲寻将林中奇遇道出。
二人闻言思索片刻,碧秀心道:
“据寻儿所述,令我想起庄周内篇《逍遥游》中所载,背如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金羽奇雕。原本这些只局限于传说,想不到世间真有此神兽!”
石之轩随之又道:
“不错,我圣门史册中亦有记述,只是把名称换了一下,名为‘火头鹰’,寿命极长,从幼年到成熟期,就需耗去百载光阴。传说此雕之神威可撕虎裂豹,世无其匹,喜以天下万毒为食,并以为大补。另外,那条青蟒应该是叫做‘毒蛟’,此蛟狡诈多诡,毒性之烈,实力之横,非绝顶高手难以制衡,与火头鹰宿世为敌。而你让给幼鹰的那颗蛟胆,可是补品中的极品,足以让那头小雕大肆缩短成长期,早日翱翔于九天,横行於宇内。”
傲寻得知这段密载,亦不由目瞪口呆。
“寻儿,你的天资和际遇确是匪夷所思。”石之轩叹道。
“呵呵,那是当然。”傲寻也不谦虚,嬉皮笑脸承认道。
“对了,秀心前辈这几日感觉如何?”
“还要多谢你哩,我已经无碍了,再有一年时间调养便可痊愈。”
“其实前辈若想早日痊愈另有一捷径。”
“快说!”石之轩忙道。
“呵呵,那就是---开荤!”
“你是说让我破荤戒?”
“不错,肉食是人体健康必不可少的东西,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接下来还看邪王。”
石之轩嘿嘿阴笑。
“你敢?”碧秀心嘴撅起,甩出一记白眼,又向傲寻道:
“寻儿,正要给你说个事呢!”
“前辈请讲。”
“你年纪虽幼,却见识不薄,可曾听说过‘飞马牧场’这地方。”
“飞马牧场?江北最大的战马出产地?”
“不错,它位于竟陵郡西南方,由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所界划出的沃原之上。那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牧草更特别丰美,为饲养优良战马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牧场便以出产优质战马名闻天下。只是现在正值太平之世,战马需求锐减,飞马牧场名声才日渐没落。”
“前辈为何提它?是否有什么吩咐小子的?”
碧秀心被傲寻道破心事,俏脸一红,道:
“秀心也就不客套了,我想请寻儿帮个忙。飞马牧场场主商南天的夫人唐青雅,是我的一位好姐妹,遭遇与我相彷。被负心人鲁妙子抛弃,以致多年郁结缠身,病入膏忙。不过现在的她也已看破那段苦情,并嫁人多年,一直有丈夫相伴,心结亦解,只是身病还是令人束手无策。我是想劳烦你跑一趟,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你那妙手回春之术能够救她了。”
鲁妙子?天下第一智者、天下第一巧匠!傲寻面色一紧。
碧秀心以为他犯难,忙道:
“若是寻儿肯出手,秀心感激不尽,今后有何棘手之事,我亦可让之轩助你一臂之力。”
闻爱妻这般许诺,石之轩也不由一怔,谁知傲寻竟不闻不问,倏而冒了句:
“鲁妙子?他娘的,我要他!”
“扑哧!”石之轩刚饮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你小子说什么?”
“哦?没什么,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傲寻漏嘴,有些慌乱。
碧秀心凝神打量眼前这孩子,忽然升出一种陌生感,傲寻并非像自己设想的那样,虽天资聪敏,却不失善良,甚至为江湖正义可以舍弃生命。反而深藏着一颗连石之轩都无法企及的勃勃野心……
一瞬间,她明白了宁道奇狠心在这孩子身上做手脚的“苦心”!
“秀心再次谢过寻儿。噢,让之轩陪你先聊,我去做早饭。”
傲寻哪会听不出话中警惕,待碧秀心走后,向石之轩露出一抹苦笑。
“小子,还是太嫩。”
“我以为她已看透慈航静斋的虚伪,谁知?”
“虚伪?那你小子对静斋是何看法?”石之轩来了精神。
“嘿嘿,邪王希望小子是何看法?”
“呃,你找揍呢!”石之轩一怔,又道。
“小子,你认识鲁妙子?”
“不认识,但知道。”
“鲁妙子退出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未出生,可否答我,你是从何得知?不要再用为家人安全着想的幌子来搪塞我了。”
傲寻苦恼,老实道:
“唉,小子不想骗您,您何苦逼小子骗您?”
石之轩懵了,忽然生出想揍人的冲动。不想骗我,我却逼你骗我?这叫什么话?但心知傲寻软硬皆不好招呼,好容易压下情绪,问道:
“寻儿看这幽谷如何?”
“很好,风景如画,美的令人心颤,最重要的是与世隔绝。”傲寻不明石之轩没头没脑抛出这问题是何目的,但还是老实作答。
“不错,与世隔绝,但你可知这还不是幽谷最隐蔽的地方。”
“什么?难道这幽谷还另有妙处?”
“跟我来。”
石之轩不待答话,飞掠而去,傲寻唯有紧随其后。
二人绕过小屋,钻入林木深处。半盏茶功夫,树木开始稀疏,好似来到枫林源头,到达终极绝境。想不到眼前豁然开敞,一道充满活力的小瀑布从半山隙缝处冲泻而下,奔流在苍翠欲滴的山谷崖壁上,到崖底后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边既看不到这里的别有洞天,亦难闻水瀑奏响的天然乐章。
傲寻聆听着仙乐般的流水声,四周的虫鸣天籁,水珠四溅,疑是漫空星辰,山风徐徐拂脸而来,忽然间,局中人完全忘掉自身的烦恼,抛开世间一切纷争,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一处方外仙境。”傲寻由衷叹道。
石之轩闻言,露出一脸别有意味的笑容,抬手指向瀑布上老树盘错处,又道:
“这还不算。在水瀑源口有一密树,后置天然洞穴,可通往山内另一秘处,谷中之谷另有出山之法,那才是真正的方外之地。不过那里是我和秀心的最后退路,我们就此止步吧。”
傲寻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石之轩明言那是他和碧秀心的最后退路,又不让傲寻前往,可知内里亦不简单,念此,不由赞道:
“谷外谷,洞内洞。大自然夺天地造化,妙不可言!”
“呵呵,寻儿错了。这神工之地乃人力所为。”
“怎可能?!”
傲寻瞬间黑了脸色,甚至有些惊恐。
“这里就是你欲得之而后快的鲁妙子所造。昔日,他受我圣门之主向雨田所托,建造鬼斧之机的伏魔洞。完工后,便借我圣门人力筑出这片天地,本打算作他终老避世之用,其后晓得秀心怀了青璇,而我与秀心的结合不好让江湖人知晓,才将小谷赠与我们。”
傲寻瞠目结舌,建造这样的工程就是在一千五百年后都有够困难,现在才是什么年代?鲁妙子,他是吃什么长大的?若有他相助,岂不等于得到半壁江山?
石之轩瞧破傲寻心思,道:
“我带你来此,就是想让你切身体会一下鲁妙子的通天本领,你以为宁道奇会坐看你收服这样的人物?”
“宁道奇?”傲寻再惊。
“哼!你小子野心太大。这身‘太极无量气’不除,便逃不出他的手心,在他的监控下,难有作为。”
傲寻心下凉了半截,本以为自己心思已够老练,但与宁道奇、石之轩之辈相比还是差了一筹。回想一下,自己与他的三度交手,第一次便中了他树后藏身的阴谋,第二次被他仓促出击再度迫于下风,第三次更落入他“心结已解”的圈套,以至差点丢了小命。撇开武功高低不谈,单说心智上的交锋,自己就差的远了。若非清楚石之轩痛角,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宁道奇一手拓展筋脉的“恩惠”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石之轩在心神分裂的前提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创自己,正应了石之轩那名话,还是太嫩!
“可惜我还未有那个实力。”傲寻沮丧道。
看到石之轩笑而不答,心中一喜,忙道:
“难道前辈能……”
“呵呵,这声称呼还算有点体统,我还以为你忘记老子也是一代邪王呢!”在妻儿面前被傲寻捉弄的可以,石之轩把柄在手,露出得色。
“怎么会呢,其实晚辈一直对您老人家心存敬意。”
“哼!”
“哎呀,小子错了,呜……”
石之轩头痛了,这小子怎么说哭就哭。
“行了,行了。我还你一份人情,背过身去吧。”
“OK!”
“什么?”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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