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四人回到贺府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回棠夙居的路上好死不死地撞见了大太太和秦书妍，温岚不想惹事，福了福就想绕开。
“妹妹又出去了？还带回来这么多好东西。”秦书妍没事人一般凑上来，仿佛和温岚亲如姐妹一般，“花了不少钱吧。”
温岚蹙眉，退后两步。
银灀却并不相让，大大方方地迎上去。“五太太此言差矣，这些吃食小首饰对我们格格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五太太如果想要，外头东大街多的是。”
秦书妍看着这个碍事的丫鬟，想起来这是上次挨了打那梨花带雨的娇美人，顿时沉下了脸色，“你这么说来，那证明六妹妹手上银钱丰足，吃喝不愁吗？公中的银钱现在怎么这么好支取，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走。”
“王府的陪嫁是早就送来贺府的，五太太如果不信，可以查一查当年定亲后入府的是不是八十八抬嫁妆。”
玫绡是府里老人了，自是清楚这些的。此时更是有心膈应秦书妍。
“六太太虽不是正房，但身份特殊，也是有嫁妆的，这钱都是来路光明正大，想必五太太不清楚也是正常。”
贺府没有正妻，温岚却是原本的人选，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何在最近又被传得风生水起，除了大太太，其余几个太太都是没有根基背景的，自然是靠着月银过紧巴巴的日子。
此言一出，秦书妍立即变了脸色，她再是迟钝也听得出来这是在嘲笑她家底薄，只好拉过一边的大太太做伐子。
“姐姐，六妹妹太不懂事了，一个侧室的嫁妆还用得这么招摇，都快越过你了……”
温岚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大太太，之前不是没见过，只是她不苟言笑也不和人交好，在老太太的庇护下才有这一亩三分地的地盘，一直只以为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
面前的人五官平淡无奇，脸色苍白没有颜色，只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同样打量着她。
“怎么不光明正大了？”大太太看上去年轻却又沧桑，“人家有嫁妆用是人家的事，怎么用也不要你操心。”
秦书妍的笑容一下变得僵硬起来，却听大太太说，“你们怎么斗都不碍事，和我没关系，但是别想把我当枪使，不是只有你有脑子懂得借刀杀人。”
荇佳和银灀却是没忍住，看着秦书妍铁青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
温岚不以为意地抱起东西，朝大太太善意地笑了笑，“我先走了。”
“还有，”温岚走了两步后折返，“五太太也真是善解人意，嫁妆钱我也没用的。就像你的猜测，公中出钱呢，过一会儿那些掌柜就要来支取钱了吧，如果五姐不信……那就看看去吧……”
温岚笑得特别肆意。
这个秦书妍，不给点颜色她还真以为自己只会染黑白布吗？
—
温岚直到掌灯时分才在自己的房里坐下。
“这个翡翠白玉给夫人送去，软和的吃食和这个抹额给老夫人，这个新绣样给二太太，布老虎和积木给三太太送去……”
贺瑾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桌上一盏并不太明亮的烛灯，铺着湘绣紫薇花的桌布垂着暗银色的流苏。一只光泽细腻的手肘支在桌上，手的另一端半捂着秀丽的脸颊……
似是太过疲惫，温岚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嘴里喃喃着交代事项。一片阴影从眼睑上投下来，作怪的睫毛还在翕动着。
玫绡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吱吱呀呀关门的声音却惊醒了温岚。
女子也不动，就怔怔地看着他，“你……”
“怎么不拦门了？身子不适，我看你谱越来越大了。”
贺瑾没好气地坐下，“怎么不说话，今天用钱倒是爽快！”
温岚竟不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比较好，斟酌半天还是开口：“我用的公中的钱……大不了补上去或者扣我的月例……”
倒还真没指望谁来给她出钱，只是觉得用贺瑾的名头狠狠花一笔钱爽快而已，正当她积极地建议先前的想法时，却听贺瑾悠悠地说一句，“钱你是还不了了，别想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
温岚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下子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贺瑾笑得很开心，“因为，钱，是我给的。”
温岚按捺住赶人的冲动，又想起今天银灀说的话。
“那天爷看见我拿药，就要给您抹，还嘱咐我不要说。第二天您说按得好，还夸荇佳，我后来就给忘了这事……”
“那就多谢，我收下你的好意了。”温岚觉得还是对他好一点，倒了杯茶给他，正想开口问问端亲王旧部的事，却看见贺瑾朝外面喊了一声，“拿进来。”
几个仆妇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托盘。温岚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那竟是几件精致大方的洋装。
贺瑾懒洋洋地拿着茶杯，看着按捺不住自己兴奋的温岚，“喜欢吗？”
温岚比划着一件天蓝的蕾丝裙，大摆及踝，“给我的？”
“不要啊？得，不要我就送其他院子去。”贺瑾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只觉得有趣，一双狐狸眼泛着说不出的笑意。
真是好养活易满足的小丫头，一件衣服就高兴成了这样。
“不可能！”
温岚抓过几个托盘里的衣服，视若珍宝的表情有些滑稽。“都是我的！”
“喜欢就好。”贺瑾手指敲击着桌面，隔着湘绣紫薇饿桌布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明天穿上陪我去个宴会。”
他半开玩笑地说，“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又到了。”
像是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温岚的心都冷了半截，“你送我衣服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啊！”贺瑾笑得痞气而又开怀，“不然多浪费衣服。”
雀跃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温岚默默收起衣服，“我知道了。”
贺瑾有些闹不懂她态度的大转变，“怎么了？不好看吗？我让他们找了很多，我挑的颜色样式，如果不喜欢你就自己去挑一挑……”
“不用了，”温岚在烛火爆裂声中只能听见自己的急促呼吸，“挺好的，我很喜欢。”
贺瑾疑惑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喜欢的样子，而目光最终停留在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面。
他鬼使神差地说：“你头发真漂亮。”
温岚自嘲般地笑了笑，心里决定明儿就把头发给剪了。
两人再次陷入了许久没有过的窘迫中，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温岚出口赶人：“天色不早了，爷快回去歇着吧，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
贺瑾莫名其妙地出了门，隐隐约约觉得温岚对自己的态度又改变了。
不过他出门后看见笑语嫣然的荇佳就释怀了，看人家丫鬟，对自己多热情，这就证明温岚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女人啊，阴晴不定才是本性嘛。
贺瑾如沐春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慢走回了书房。
—
第二天看到温岚时，贺瑾下巴都快给掉下来。
依旧是乌黑亮丽的头发，只不过短了好长一截，末端被烫成了妩媚明冶的卷发。
他绝对不能想象，就是因为他昨天一句夸奖坚定了温岚剪头发的心思。
温岚穿的正是昨天选定的天蓝色洋装，肩部上缀着繁复的浅色花边，简单大方，看上去活泼鲜明，比平时老气横秋的装束看上去小了好几岁。
贺瑾的目不转睛看得她尴尬无比，只好轻咳几声却涨得自己面上多了一抹轻红，“可以走了吗？”
温岚的语气有些僵硬，她实在没有想好以什么态度面对面前的男人。
贺瑾没有听出来什么，只是面色如常地给她开车门，比平时绅士了不知道多少倍。
—
法租界的建筑风格比英租界多了一分轻松浪漫，不同于十七世纪的伦敦式街道，这里更多的是优雅味道。
这一点从空气中飘散的法式小面包的味道就可以知道。温岚暗笑着，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贺瑾看着前方，余光却瞄到微笑的温岚。也不知她在想什么，顺着温岚的视线望出去，却看到了……穆远泽。
温岚也在此时看到了他，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又瞅到了楚寒楠。
她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糟心啊，这一个二个都来了，是要四个人聚一桌打马吊吗？
贺瑾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表情，“下车。”
“什么？”
温岚还沉浸在马吊之中，却听得贺瑾说，“下车，难道你还怕让情郎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吗？”
温岚想起上次和穆远泽的不欢而散，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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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三千字，周末快乐，第五十章第七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