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不是个慢性子，现下自觉尴尬无比。面上烧得发慌时，脚下不停一不留神和人撞了满怀。
“诶！”
眼看着那女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温岚赶紧扶了一把，却只觉得自己的身上一阵湿意。
低头一看就是让人傻眼的节奏，浅色的裙摆染了不均匀层次的香槟，正滴滴答地向地毯上流。
罪魁祸首已经碎成一摊玻璃渣，还有不明液体在地上流淌。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女子戴的暗红色面具遮住了脸，“你好心帮我，我却把酒倒了你一身。”
“没事，是我撞到你了。”温岚苦笑一声，只有暗暗懊恼自己的不留神。
她叹一口气，松开托着女子的右手就往厕所方向走。“我去洗洗看，希望不显眼吧。”
“你要不要换我的衣服，我有一套备用的。”暗红面具的女子声音很好听，“真是对不住了。”
温岚迟疑了一下，“你是……”
“我是楚家的人。”
“楚家？”温岚皱了皱眉头，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自己的脸，“楚寒楠？”
“我们女人家的事是没干系的，一件衣服而已。”女子的语气不是太担心，“再说了，你这一身过去不太礼貌。”
温岚想想也是，今晚是茱莉亚的场，也不太好麻烦她。
“那就谢谢你了。”
“不客气。”女子对一旁的侍应生吩咐几句，亲亲热热地上前来挽住温岚的手臂，“我们也是有缘分呢。”
温岚对这种自来熟不抗拒，也就笑着说是，跟着去更衣室换衣服。
侍应生很快把衣服送过来，是一条米白色的洋裙，式样和她之前的相差无几，想来想去也就这几种花样，温岚爽快地致谢换了上身。
女子拿她换下来的裙子给侍应生，“让他们给你处理一下，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温岚直夸她细心，然后自报身份，“我是……”
“你是贺府的人，我知道。”女子的笑声有点僵硬，却也不唐突，“你先去忙吧，我处理一下我的衣物，有空一定好好聊一聊。”
隔着面具，温岚看不到她的脸，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让她点头。
—
一楼大厅，贺瑾的目光仍在搜寻他腼腆的小媳妇，对一旁所谓的政界名流也只有敷衍了事。
都小半钟头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贺瑾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旁边的张会长依旧喋喋不休，“贺少，你看我们这次的货是不是从天津……”
男人心里有些躁意，一道讨厌的目光也坦然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感觉到了一般，贺瑾就这么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二楼上居高临下的白色身影。
又是那个讨厌的穆家小子。
想到他对温岚毫不掩饰的炙热目光，贺瑾直直瞪了一眼过去，正想做做口型让他安分一点，却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挑衅笑意给怔住了。
然而下一秒，穆远泽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优雅地向他举杯示意然后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让人感觉方才的不可一世只是自己的错觉。
“贺少，贺少？”
年过半百的秃顶胖子快要将西装扣子撑破开来，却依旧对他自以为优雅得体地笑着。
贺瑾饮一口酒，自然地收回目光点头，“那就按张会长说的办，我会派点人盯着尽量不出乱子。”
“那就多谢贺少，多谢多谢。”张会长笑得猥琐而又自然，“下头人送了一个绝色佳人来，我是没有这个清福了，不如贺少……”
你当然没有清福。
贺瑾偷偷笑了笑张会长家的河东狮吼，想起温岚，果断地婉拒了，“……军务繁忙，没有必要了。”
“贺少的事比较重要，重要……”张会长见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禁有些讪然，心里也纳闷着，这位爷不是最爱美人了吗？
殊不知爱美人的贺瑾没看到温岚有些不自在，目光一直在女眷堆里搜寻着，引来不少年轻太太小姐的春心荡漾。
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突然从贵妇堆里匆匆离开，穿梭在宴厅边上走得飞快。
这样大的动作贺瑾自是注意到了。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年轻女人的身姿纤细，转身时的裙角开出一朵动人的花，将那条他亲自挑选的裙子穿得格外美丽。
那头卷曲的发丝就这么披散着，如海藻一般勾在雪白的脖颈处，小巧的下巴轮廓同红唇以一种慵懒的美感与妖冶的暗红面具结合，美好得像是欧洲童话里跑出来的女主人公。
温岚！
贺瑾步子还没迈开，突然看见她拐了一个弯，那个方向正是她曾称赞的复式楼梯，而楼上……
贺瑾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突然想起穆远泽方才站在二楼那个居高临下的笑来。
男子沉默了，目光越发深邃起来，眼底只剩下了那个小跑的背影。
原来温岚方才的温和笑意不是因他而开心，而是见到穆远泽的喜悦吗？
那个背影早就不见了。贺瑾自嘲般笑笑，此刻他竟然没有勇气去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去看一看温岚为别的男人露出的笑容。
要是她真的是自己名义上的太太就好了。
贺瑾喝一口烈酒，苦笑着感叹居然还有人不肯要自己的真心。而他自己更是离谱，早早地将自己搭了进去。
是因为她姓叶赫那拉吗？还是因为她像阿容？
可她明明就只是温岚而已啊。
—
“穆远泽，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你让服务生从后面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温岚毫不客气地朝穆远泽开口，“他还在等我，我……”
天下天台的普遍定理都是风大，温岚撩着自己飞扬的头发丝，抬腿就要走。
站在一边吸烟的穆远泽突然捏住她的肩膀，“你非要这样做吗？”
温岚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对于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也不能老是给人家没脸无视好意，她只得放缓口气，“阿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要走下去。贺瑾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不想听这些……”穆远泽颓唐地放开她，“温岚，我很后悔上次告诉你那些事，这样坐实了你们的交易，你会越陷越深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你活的自在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但是贺瑾这样的人就像鸦片，是沾不得的。”
突然从穆远泽口中听到贺瑾的名字，温岚有些错乱，而耳朵听到的确是一些不敢承认的事实，“你真的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不是！”
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温岚几乎要跳起来。心底最隐秘的事实被挖开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试探。
像是保护自己一样，每每穆远泽质问她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两个字，然后闹得不欢而散。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温岚镇定自若，却又像是自问自答，“不会的。他有那么多姨太太，每一个都跟苍蝇似的讨厌，他不喜欢我，还利用我……”
似是在肯定自己的话一般，温岚的每一个字都发音准确吐字清楚，而随着她在穆远泽的注目礼下一个个字蹦出来时，站在角落阴影里的人一点点收紧了手指。
好不容易听次墙角，听到的确是这样的话语。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不会的……
男子猛地捏住酒杯，手指不断收紧，脑海里全是那个小女人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不会的。
“啪！”
脆弱的玻璃禁不住外力的挤压爆裂开来，碎片一瓣瓣割裂他修长的手指，还有一枚飞溅的险险从下巴拉过，划出一道长痕。
贺瑾抿紧了嘲讽的唇线，无力地垂下手。
这是一个倔强的女子，就算他用尽自己的方法对她好，终究还是捂不热那块冰凉的心。
什么时候起，她就没在他面前自如地笑过？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真实抵触情绪才是真正的温岚吧，而不是一个故作乖巧的姨太太。
是不是只有在面对像穆远泽这样的人，她才会卸下伪装的情绪，大喇喇地悲伤喜悦欢笑哭泣。
而不是面对他时千篇一律笑不露齿的闺秀表情。
不是他的，究竟得不到。
贺瑾攥了攥手指，却像是感觉不到伤口疼痛感似的。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就向楼下走去，身上的气息却像凝成了冰一般慑人。
—
在天台外面的死角里，侍应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血滴和碎片。想起方才擦肩而过的冷脸男子，又探头看了看天台上的两人，顿时了然于心。
大概又是哪家的贵太太偷情被正主撞见了吧！
司空见惯的侍应生拾起碎玻璃片放进托盘，脑子里却始终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抓也抓不住。
天台的冷风从观景窗边吹来，他打了一个寒噤，却又不自觉想起方才面熟的男人来。
今天邀请的，穿军装，年轻有为，面熟……
竟是那位爷吗？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好心”提醒一下。
“太太，要白兰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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